艾文坐在後院的台階上，凝視那不久前才整理好的院子，喬蹲在不遠處把玩著不知名的種子，今天是週六，亞瑟放假的日子，一股焦慮油然而生，他又想要動手整理草皮了，縱使這片草地早已如家具店的地毯一般整齊。琳娜總勸他買一台割草機，但那會剝奪他動手整理的樂趣，所以他總是敷衍著說下次再去跳蚤市場總沒好貨，但買新的又不值得。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想乾脆地說他喜歡除草──不只是除草，他沒什麼大方承認自己喜好的習慣。不同於同年齡的男人被期待著能果斷決定家庭大事的模樣，他總是給出曖昧、模糊不清的答案，或是給出他人喜歡的回答，這是他擅長的。
他自幼便視是如此、面對伊恩是如此、數年後面對亞瑟也是如此，以為自己能負起應負的責任，但或許其實他可悲地沒什麼改變？認知到這點令人不快。
「喬，你決定好要種在哪裡了嗎?」他問，喬搖搖頭，小臉被太陽曬得通紅，她說，「我不知道，我可以等亞瑟來再一起種嗎？他什麼時候回來？」
「再一下子吧。現在很熱，你確定你要等？」天吶，暑假，他們還真的是挑錯了吵架的時機，這接著還要相處一整個夏天。而且他還錯過了和珍的見面，那天吵完他把這事忘了個一乾二淨，所有的思緒都被那封信給佔據——它還躺在前座的置物櫃裡，姑且用一堆雜物給蓋住了。但那又怎樣？那小子活該自己沒事要惹事不是嗎？艾文嘆了一口氣，聽老師說亞瑟和珍的見面狀況不太順利，「亞瑟說你們吵過一次架，這可能是亞瑟心情不好的原因。你們需要協助嗎？」老師在電話裡的口吻就像每一個老師。聊聊。他從不聊聊。
艾文走到喬的身邊去，「你還是趕快進去吧，不然等一下又中暑了......這是什麼花？」
「紫色的花，會『啊~』的花。」喬形容，還張大了嘴巴模仿那朵花的模樣，艾文不禁笑了出來。喬永遠可以把他逗樂。他可愛的小喬。
「所以，你不想要比亞瑟還先『啊~』嗎?」
「不，我想要跟他一起，還有媽咪跟爹地，我們可以一起『啊~』。」
「好，那我們把東西收一收，進屋子裡。」艾文說，一把抱起愛女。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AgYymJn0c
「亞瑟暑假可以跟我一起睡嗎?」
「不可以。」艾文不用思考就回答了，喬在他懷裡鼓起氣嘟嘟的臉，「小傢伙，你有你自己的房間，亞瑟也有。」艾文解釋。里奇家有個專為亞瑟空下的房間，雖然他大可讓亞瑟從家裡坐公車或是騎車到學校，這樣也可以省下不少開銷，但當年的他實在沒有自信以父親的角色自居，他照顧這孩子，同時不打算跨越任何界線，他認為讓亞瑟跟同儕相處會比較快適應這裡的生活，對剛有新生命的里奇家也比較不會有壓力。而事實上，亞瑟在學校也過得還不錯，沒惹過什麼需要他出面的麻煩事。那孩子實在太乖了，不見伊恩的荒誕不羈——那是好事嗎？他不知道。
「我討厭你！我要去跟媽媽說！」喬掙扎著從艾文懷裡掙脫，又重複了一次：「我要去跟媽媽說！」
「好啦，你媽媽說好就好......」艾文放開她，讓這小傢伙進屋去爭取她的權益。每每看著喬鬧起脾氣，艾文都不難想像她肯定會有個無法招架的青春期。
遠方傳來一陣汽車引擎聲，在屋內的琳娜本以為它會就此呼嘯而過，每沒想到它就煞停在自家門口，還炫耀似地叭了幾聲。銀白色的車身在太陽反射下閃閃發光——四顆圓圓的眼睛和三芒星。「哇喔。」琳娜發出了不知是讚嘆抑或是揶揄的感想。
哪家的有錢人找上門來？
「謝謝你，布朗太太。還有你，約翰。」下車的倒是自家的亞瑟，他背著自己的行李向順路載他一程的約翰母親道謝。
「不客氣，暑訓見囉。」布朗太太颯爽揮揮手表示沒什麼，油門一踩，也不打算下車和亞瑟的家人寒暄幾句便瀟灑的離去了。
「酷喔。」不知何時琳娜已經站在亞瑟身旁。
「哇！」
「你室友家很有錢？我沒想到會是這種車載你回來。」
「對，」亞瑟一邊和琳娜閒聊一邊走進屋內，「那台車酷斃了，約翰的媽媽也是，她說要教約翰開車，但約翰不想跟她學。我也想學開車，好多同學都有駕照了。」
「嗯......這裡太多房子了，可能不太適合教你。等喬上小學應該就有時間了！」琳娜拍拍他的背脊說道。
有別於外頭火辣的太陽，屋內相當涼爽，亞瑟還在眨著眼睛適應屋內陰暗的光線，小小的喬就正好從後門進屋，一看到亞瑟，顧不得剛剛還在鬧，便直直撲進他懷裡。「亞瑟！你回來了！」
「對！我回來了！」亞瑟一把將這小女孩高高抱起，「老天，你也太髒了吧？」喬滿手都是泥土。
「我剛剛在外面種花！你要看嗎？」
「先去洗你的臉跟手，小傢伙。」琳娜說，喬這才嘻嘻哈哈地跑到廁所裡。
「里奇先生呢？」亞瑟問道。
琳娜對著後院揚了揚下巴，「他已經在後面弄了一個早上了。他心情不好。」她伸手摸了摸亞瑟的手臂，似是安撫又是道歉，神色也變得有點凝重，她看著亞瑟的眼睛說：「我們沒有去那場家長座談，我很抱歉。艾文說你在學校不肯接他的電話，你是不是生氣了？」
亞瑟愣住了，他沒在生氣，況且——「為什麼你要道歉？那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忘記要跟我講的。」
「因為這不是一件小事。艾文也有跟我討論過，我們本來是打算一起過去看看狀況，畢竟你媽媽......總之，喬突然在褓姆家發燒，我們不得不開車去載她......」
喬——一次養兩個孩子果然有點困難嗎？他早該想到這點的，但也盡可能不去想到這點。他當然也愛喬，他幾乎是和這個小女孩同時來到這個家，也看著她一天天長大，要是沒有喬，亞瑟可能還是那個不肯說話、在夜裡驚醒的小男孩，但他也沒有忘記，嶄新的油漆或是夜裡的搖籃曲，都不是屬於自己的。
「結果她只是吃壞肚子了，小孩總是有很多意外，你知道的。」珍說，同時抱起剛洗好手的女兒，輕輕搖著。
「我知道，她沒事就好。」對於這點，亞瑟沒什麼好反駁的。他話鋒一轉：「對了，我這次只打算回來幾天而已，媽和她的新男友邀請我去她家住一陣子。她說那附近有一所還不錯的州立大學，我想說可以順便去看一下，當作參觀。」他的語氣不輕不重地，彷彿在說別人事情的一般。不知怎麼地，他想要早點把這件事說出來。
「大學？」琳娜微微地皺眉。她記得那所大學就是自己和艾文畢業的大學，她也在校園裡和伊恩史密斯打過幾次照面......這孩子知道這件事情嗎？或者只是偶然？亞瑟不是她的孩子，她有時候不知道哪些事情能說，哪些事情不能。這便是其中之一。天吶，這個家有太多秘密了。
「我不能去嗎？」聽出對方話中的遲疑，亞瑟反問。
「可以......只是我有一點擔心。你問過艾文了嗎？」
亞瑟搖搖頭。
「那你最好還是告訴他一下。」琳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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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走到後門，他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推開，然而他只是輕輕地敲響那白色的木門。
「我說我在忙——」艾文的聲音悶悶地傳了過來。事實上，他只是坐在地上發呆。
「午安，里奇先生。是我。」亞瑟輕輕地從門縫探出去，看見了艾文的後腦勺，今天是假日，對方未經打理的頭髮捲捲地垂在後頸，那鋪了一層薄薄的汗水。看著看著——我原諒你——這句話突然閃過亞瑟的腦海。就算你沒有道歉，我依然會原諒你。他禁不住地想，同時又無奈於自己的心軟。
艾文沒有轉頭，佯裝沒聽見開門的聲響，只是冷冷淡淡地應了幾聲。
「我......」亞瑟猶豫著該怎麼開口，「我只住到下禮拜五。我見過媽媽了，她邀請我去她家住一週，她的男朋友也在。」
艾文沒有回答。
「我可以去嗎？」
他依然沉默著。
亞瑟等待著他的答案，其實他有那麼點希望艾文會說不......但那又能代表什麼？一種挽留？他又何必挽留自己？
「當然。記得收一下你的行李。」艾文起身，走過亞瑟身旁時依然不願直視這個幾乎要比自己高的男孩。雖然他早做好向珍據理力爭的準備，但當真正的家人對這個孩子敞開大門時，自己又憑什麼阻止呢？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6TQIsLH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