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街上,艾文沉默地開著他的車,亞瑟坐在副駕,看著窗外掠過的一棟棟房屋。
「我們不會真的要去買麵包吧?里奇先生?」
艾文本來想再沉默一會兒,他心裡還在叨唸著門口那包垃圾,但被亞瑟這麼一問不免一陣尷尬,他還沒想好要怎麼開起話題:「不,當然不是。或許最後還是得去,但不是......」他說。
「那我們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我──」艾文說不出話來,緩緩把車減速,停到路旁,他還在思考該先處理哪件事。「你說你收到了伊恩……你說你收到了你爸爸的信?」
「對,他寄到了學校去。」
「那你拆了嗎?」
「我……我還沒拆,因為上面寫的是你的名字,我想說帶來讓你自己讀比較好,反正你也有事情要跟我說,我就來了,但到你家門口才發現自己忘了......」亞瑟說,偷瞧著艾文的臉色,希望對方不要起疑。他一心虛就結結巴巴。他是故意忘記帶信的。
艾文吸了一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硬生生吞進喉嚨裡。就像他人生裡的其他時刻一樣。他把手支在放向盤上,用掌心搓揉著自己的臉。
為什麼?艾文想著。為什麼是現在?你不能這麼做,無論你寄來了什麼,你都不能再來擾亂我的人生。
「你還好嗎?里奇先生?」亞瑟擔心地詢問道,伸手想要碰觸,但卻在艾文直起身子時迅速收回。
「我沒事、我沒事。」艾文搖著頭,並沒有注意到亞瑟伸過來的手。或許他注意到了,只是裝作沒發現。
亞瑟在學校信箱看到信時,信已經在那待上了好一陣子了,上面還積了一些灰塵,而收件人也不是寫亞瑟,理所當然舍監不會通知他。
艾文·里奇收。上頭是這樣寫的。
豪爽而略嫌潦草的筆跡,署名處則只寫著伊恩·史密斯,沒有留下地址。
亞瑟是因為艾文的名字才拿起信,隨後才驚覺寄件人是父親。他知道他必須轉交給艾文,卻仍是拖了好一陣子。若是艾文真要追根究柢的問起,他會有許多藉口,考試、報告、社團……諸如此類。他敬愛的里奇先生或許會起疑,但不會說些什麼,艾文會把有關於伊恩的秘密一概吞下肚。但他也不是不曾想過就讓好奇心帶領他拆開信件,或許裡面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他不敢,要是自己在父親的議題上走錯了一步,都將無處可回。
他十二歲時就被艾文收留,他記不起詳細的原因,也沒有人告訴過他,只記得有幾個像是社工的人一直問自己問題,母親在哭鬧......最後艾文突然出現,將他從那個混亂的狀況拎走。
那時的艾文年輕許多,和母親大聲爭執著。那是亞瑟唯一一次聽到艾文如此大聲說話,之後艾文就成為他的里奇先生,溫和的里奇先生,總是和他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他不知道這一切的緣由,大人們總是以他還小而避談,無論這些年來他如何旁敲側擊,總是撬不開艾文的嘴,琳娜也是一問三不知。漸漸地,亞瑟對他萌生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正值青春期的他渴望將艾文當父兄來敬愛,甚至有點傾慕,但自己的父親卻成為了他倆間的隔閡,他不知道自己是忌妒父親和艾文之間的關係,還是忌妒艾文曾看過他父親不為人知的那一面,也或許,兩者皆是。
「所以......我們現在要去學校拿信嗎?」沉默後,艾文將車子起步,漫無目地的行駛,這麼做可以讓他分神,「嗯?」
「呃......好。」
「那你有沒有缺什麼?我們在路上可以順便買一買。」開車到亞瑟的學校約莫半小時,對高中生而言不算遠,但搭公車應該也難買太多東西回去。
「呃......嗯......」亞瑟歪著頭想了想,似乎想不出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最後他吞吞吐吐地說,「12街的麵包?」
「我的天亞瑟,那是我的任務,而且,你明知道這只是個藉口。」艾文忍不住笑了起來。
被這麼一調侃,亞瑟也靦腆地笑了,原本緊繃的氣氛放鬆不少。
「你這年紀的孩子都喜歡做什麼?這年頭酒吧還會放遊戲機嗎?」艾文隨口問。
「你明知道我還不能進酒吧......平常光是練球就夠我忙了。」
「後衛?」
「不,中場。我不夠高。」被問到這點,他不免有點洩氣。
「別擔心,你還會再長的。」艾文安慰道。亞瑟感受到自己被對方用餘光掃了遍,有點不滿地扁嘴,「那你呢?里奇先生?等等,讓我猜猜......」他邊說邊刻意旋過身體盯著著艾文,而艾文無所謂地聳聳肩,似乎在說,你儘管猜吧,小子。2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rzhzlZFCM
既然獲得了許可,亞瑟忍不住開始想像艾文年輕時的模樣,他一直都很想搓搓看艾文那頭捲髮,一定很適合70年流行過的長髮,就像音樂雜誌裡的嬉皮,嬉皮是不是都喜歡打赤膊──不,不對,亞瑟眨了眨眼,上帝的教誨阻止他繼續想下去,他把注意力拉回來。
艾文的體型不比自己高大多少,甚至還有點駝背。就算過去有玩過什麼運動,時間都磨去了青春的痕跡......那有沒有辦法說服艾文跟自己踢幾顆球呢?讓喬去撒嬌應該是個好方法。太陽會把大家曬得一身汗水,有時候,只是有時候,跟隊友一起換衣服時他都不知道該把眼光放哪才好。而那時候他也會想到艾文。
「我是高中時是校刊社的。」似乎是受不了亞瑟灼灼的目光,艾文自己公布答案。
「咦?」亞瑟可驚訝了。「你......看起來不像會記者。」
「對,所以他們分配了我一個專欄,負責出一些根本沒人在乎的字謎。」
字謎。亞瑟忍不住笑了。那確實很適合他。
「幹嘛?可別以為所有人都跟你們一樣喜歡在大太陽下滿身大汗還喘個不停。」艾文一向喜歡待在室內,靜靜的看書、寫點東西,這讓他錯過了在運動場上同學稱兄道弟的機會,但那倒無所謂。總是會有人纏上自己。
「說起來,里奇先生和我爸爸是大學同學對不對?」亞瑟順勢問道,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明顯一緊,卻也不打算阻止他追問,於是他又問,「你們感情好嗎?」
艾文偏著頭,思考要怎麼回答,纏上艾文的人正是他,伊恩帶著他社交,認識了一些狐群狗黨,除了科系不同,他們幾乎共同擁有世界。然而,說出當年的荒唐事蹟對誰都沒有益處。他謹慎地答:「就是普通的大學同學,像你跟你的同學一樣。」
亞瑟微微地皺皺鼻子。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們才不一樣,普通的同學之間會互抄作業、借課本,但不會去收養對方的小孩。他看向窗外,窗上倒映出艾文鬆故作鎮定的表情。這個話題讓氣氛又冷了下來。他們不再對話,只剩車內廣播著今日氣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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