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頭櫃上有一面桌鏡。溫潤的木質邊框包裹鏡片銳利的邊緣,以俐落的線條與幾何化的生物圖騰妝點背面。稍有異域風情的它令我一見傾心,將它從某個小型拍賣會中帶回來。
雖說不知桌鏡的來歷,但獨特的美感令人不禁幻想,它究竟是出自某個品味獨到的匠人之手,抑是出自某個和我身處環境截然不同的文化中。儘管只是一面不大的鏡子,其濃烈的色彩卻讓人彷彿能窺見一片世界。我總是一面擦拭這面鏡子,一面用手指感受它獨特的紋路,想像它的出身。保養這面桌鏡成為我的例行公事,但我不曾感到厭煩。每當觸摸仔細打磨而觸感柔和的木質雕刻時,身心都能感到無與倫比的平靜,好比被木框包圍的明亮鏡面。對著這面桌鏡整理自己的儀容時,彷彿自己也成了異域風情的一部份。
不知不覺,我花在鏡子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擦拭它也好,觀賞鏡中的自己也罷,這面鏡子總散發不可思議的氛圍,使人沉溺其中。鏡子給予的安定感,是生活忙碌的現代人渴求的片刻平靜。這面鏡子就是如此獨特,因此我發現鏡面影像異狀時,也覺得理所當然。
某日早晨,被鈴聲喚醒的我關掉鬧鐘後,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桌鏡,將它轉向自己。視線移向鏡面時,他便映入眼簾。那是一名人種樣貌都與我差異極大的美麗面孔。他的五官沒有一絲令人惋惜的缺陷,肌膚飽滿健康而有著透明感。儘管不可思議,我卻馬上接受了這個事實。如同桌鏡裝飾散發的獨特氛圍,鏡子的另一端也只是它所揭露的世界一隅。鏡子映照的或許是來自他出生地的某個片段吧。
我如此猜測,卻馬上察覺鏡中人物的奇怪之處。鏡中人與我容姿相異,然而舉止和我完全一致。不說我為了確認擺出的各種大動作,連眨眼的時機、準備開口說話時嘴角牽動的方式都與我如出一轍。於是我認定,鏡中不只映照某個年代、地區不明的神祕時空,也照出處於那個時空下的我。
注意到時,我已沉迷在鏡中世界無法自拔。越發心細的擦拭鏡子也好,添購新的木製品保養油也好,只是盯著鏡中的人影也好,一切都是為了心靈平靜。唯有在接觸桌鏡的時間,我才能感受到安穩。鏡中處於異時空的我看起來有多麼有吸引力,我便越為自己悲哀的臭皮囊嘆息。我已經有很久沒去看自己原本的容顏,只見到自己執起鏡面時日漸粗糙枯槁的手。我的消瘦只襯得另一個我更加完美。我不禁對鏡嘆息,鏡面回應我一個如畫般的唯美輕嘆。
伴隨身材消瘦,我的體力也漸漸消退,想來命不久矣。但是,那有什麼關係呢?鏡中的我是那麼美麗,我何苦為難這個世界的我達到那種標準呢?既然鏡中影像是我在其他時空的存在,那或許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便能投奔那副身軀之中。
我憐愛的撫摸桌鏡,因自己的計畫勾起嘴角,而鏡子回應給我優美至極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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