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而且不輕。
大雪紛飛,潔白的雪花落在肩頭,打溼了我身上微舊的靛色斗篷,我抬眼看那樹上稀疏的白色梅花,顫顫地掛在枝頭,黯然低垂著。恍然間似乎隱隱傳來一陣喧鬧聲,我緩緩轉過身,只見我的貼身丫環青煙被眾人推搡著,往我這裡靠近。
我看見了他站在人群中間,墨色雙眸寒冽如霜,冷得將我凍在原地。
「你看……梅花開得真好。」我朝他微笑,攏了攏外袍。
「福喜,把這棵梅樹砍了,礙眼。」他冷笑,瞇起眼望著我。
我愣在原地,青煙跪在我的腳邊,不停地朝他嗑頭,我知道一個阻止他的方法。是的,我一直都知道他要什麼。
「我會去的,只要你開口。」鬼使神差地,我開口道,天,真的好冷。
「我需要足夠的支持,你被選中是你的福氣,畢竟你也只剩那微不足道的姿色可以一看了。不是嗎?」心臟被緊緊捏住,指尖在一點點變冷,我感覺到胸口有東西碎了,齏粉化為蔓延四肢百骸的疼。
我指向梅樹,盡可能讓自己故作輕鬆:「這梅花……就別砍了,好嗎?」
他沒有說話,寒潭般的眼中沒有笑意,憎惡和噁心卻明顯得刺眼。
我坐上了轎輦,迎接我的是永無止盡的囚牢,而他始終沒有再出現。
猙獰的傷疤佈滿後背,脖頸上仍留有勒痕,我看著床頂,視野中的顏色在褪去,乾乾淨淨地,在昏迷過去後變為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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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夢了。
梅花開得燦爛,樹下一個少年郎君負手而立,金冠銀裘意氣風發,我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未及那人衣袖,夢便醒了。臉上微涼,竟已淚痕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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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瘦得很快就見骨,眼下的青黑讓那好色老頭不敢再來我這裡,我獨坐在矮榻上,望著外頭飄著的雪,想起了梅樹下的相知相許。屋裡未燒炭火,失去寵愛後我根本沒資格分到,寒風刺骨,我低下頭細細地咳了幾聲,一手按著膝蓋緩和發作的疼痛,那是當年因頂撞大夫人而被硬生生打折雙腿後留下的。取出銅鏡,我看見鏡中那如同瘋子般的女人,乾枯的髮絲、腐臭的氣味及臉上那橫跨整張臉、張牙舞爪的疤痕,我竟不敢直視。
一日那老男人來找我,臉色陰沉凶狠,要我把他騙到府裡以報復他奪權之事。
他當然沒有來,只有我一人坐在擺滿酒菜的圓桌前自斟自飲。月光灑在庭院之中,我盯著自己的影子,殘破而狼狽。
我不禁失聲笑了出來,他怎麼可能會來!怎麼……可能……
我被大夫人賣到了妓樓,但容貌毀盡的我自然沒有辦法吸引任何客人,只做些最低等的粗活換口飯吃。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廂房內,他摟著身旁妖豔的女人調笑著,我侷促地將手藏在背後,那被凍瘡侵蝕的手指醜陋不堪,他沒認出我,我竟然還鬆了口氣。
病魔沒有放過我,我的全身日漸虛軟無力,只得臥床靜養,很快樓中的老鴇放棄了我,我被趕出妓樓。我獨自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寒冷的空氣灌入肺中,每一刻都幾乎令我窒息,我張開嘴大口喘著氣,停在了他的府邸前。我抬頭望去,卻沒有看到那熟悉的滿樹梅花,我知道,他終究沒放過它。
我緩緩蹲下,陣陣撕裂的鈍痛傳來,我仰起頭,眼睛凝視著那降雪的灰色天空。恍然間我看見了純白色的梅花迎風綻放,清冷的香氣縈繞鼻間。好安靜,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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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打更的更夫在路邊發現了一個女子,閉著眼彷彿睡著般,上前查看才發現女人渾身冰涼,報請官衙處理,便算是揭過,眾人只當死了個女乞丐,再沒有人提起。女子所逝之處距離安賢將軍府不過數尺,官兵抬走屍身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女子的衣袖間掉出了一朵白梅。
當晚忽起狂風,一夕間吹落京城所有梅花,風聲嗚咽,竟似那嚎啕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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