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漢篇-台北 2022年11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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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戰區生活真是他媽的刺激。」
以上短短一句話為王建漢展開公寓頂樓新生活一個禮拜後的心得總結。建漢原本打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後就出發去找女朋友的,但現實的惡劣情況卻容不得他如此天真。
大廈頂樓坐落著違法的三間鐵皮加蓋及一個共用的獨立衛浴,與建漢及肥龍王當鄰居的是一個在補習班教課的美國人和一對同在國北大唸書的大學情侶,天天跑夜店的美國人在八中月就搭乘撤僑的班機離開了,小情侶的女方在外縣市過暑假人不在台北……男的名叫洛威傑,建漢與肥龍王都叫他傑哥。
「傑哥上個禮拜開始打仗時就跑了,說要去南方的難民營。不知道現在死了沒有……」肥龍王在建漢剛回到頂樓故居問起時回答。後來肥龍王又說了很多建漢不在時發生的事情。
根據他的說法,松山區一帶的居民一直到總統死掉才開始覺得大事不妙,當時一陣採購狂熱在市內蔓延,直到戒嚴令頒布之後有軍人封鎖賣場、區公所開始發配口糧時才停止……但依然止不住遍地的人心惶惶。
「民權橋與麥帥橋被炸掉真是嚇了所有人一跳,自那一夜起松山機場那邊就不太平靜,一大堆軍人堵在民權東路那邊吵架,好像從某一個時刻開始機場就禁止所有人員出入了……包括在外面出任務的軍人。」
建漢踢了踢堆了好幾座小山的罐頭食品跟零食餅乾:「那這些?」
肥龍王得意的笑了笑:「是傑哥先發現的……他說守在對面全聯門口的阿兵哥不見了,我一聽就知道機會來了…我跟他抓了一大堆購物袋就往樓下衝,一進全聯你猜怎麼著?一個人也沒有!當時我跟傑哥就是他媽的全聯先生,整個賣場的東西都是我們的!每次想起來都很爽!」
「後來呢?」建漢笑著問。
「一直到我們的第三趟才開始有其他人去搬東西,第四趟時就開始有人打架了……我看一堆家庭主婦都爭搶著那些肉品跟蔬菜就覺得很想笑,第五趟時就沒什麼吃的東西可以搬了……我們後來又跑到民生東路的全聯跟延壽街的頂好去,結果到處都打成一團……還有人開始在街上搶別人東西…操!真的很誇張!最後我們跑去家樂福三民店時發現軍人又接管了賣場,一堆阿兵哥在卡車上上下下的……通通不用爭,都是軍方的!」
建傑仔細審視了肥龍王與傑哥的豐碩戰果……眾多不需烹飪能直接食用的物資省著點吃至少能過大半年。另一方面,肥龍王這邊除了有食品儲備以外……他與建漢不需要瓦斯爐依然能煮飯吃熟食,因為他們有電磁爐,最重要的是他們有電。
眾多的太陽能板安裝在頂樓平台上……那是建漢與肥龍王在大三那一年自主安裝的,那時候他們已經打算大學畢業後繼續留在台北生活了,但真的砸重本安裝太陽能板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與房東為了電費的問題吵了兩年;肥龍王是那種就算春天也要吹冷氣的人種,體重破百的胖子對於生活品質的追求讓原本包水電的房東在他們大二時更改租約,向他們收電費。天大地大,房東最大,最後他們於大三時向房東達成的協議是頂樓電力的部分他們倆『自己來』:包含另外兩戶的房租每個月折原價一千五百元(收電費以前),條件是建漢與肥龍王之後搬離開時整套生電設備不能帶走。一次滿足三戶的生電量是很可觀的,但肥龍王托他那在頂晶科工作的叔叔『研究』過了,成功走了管道締造了頂樓的生電傑作,建漢他們倆仔細算過了……另外兩戶的租客每個月各向他倆付五百元電費,他們再過兩年就能打安裝的低廉費用,而且還有賺頭。
現在沒鄰居收電費了,但這套生電系統在這座斷電的城市裡仍顯得至高無上的重要,他們因此能煮泡麵、煮開水、玩電腦、看電視、玩電視遊樂器、聽音樂、給手機充電,最重要的是肥龍王能繼續吹他媽的冷氣(他還想辦法降低了冷氣外排的音量)。但爽要低調的道理肥龍王是很明白的,因此他告訴王建漢新生活的規矩……一天24小時,不能開電燈。
「我們生在這鬼城市的『綠洲』裡,應當知足。」
肥龍王是這麼說的,王建漢舉雙手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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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建漢重新出現在樓頂的那天,整個松山區都震盪了起來。唐上校的叛軍對機場的猛攻持續了三天,肥龍王與建漢的『第十六樓公寓』就像整個戰火的實景看台,他們用手機鏡頭錄下了每個重大的攻堅行動……包括撤離日當夜的直升機空降作戰,第二批「契努克」直昇機被紅隼擊落了兩架,不知道死了多少權貴人士在上面。真正的決定性攻勢是第三天於撫遠街側的圍牆發動的,叛軍炸毀了圍牆讓幾輛悍馬車衝進去……他們沒急著攻擊松指部,而是打破了機場北面的戒備線讓更多叛軍打進去。當松山機場內部開始受到來自公館山軍事陣地的砲擊時,建漢就知道戰事即將結束了……千人多的殿後部隊投降,李中將赫然在這批俘虜名單之內。
河濱公園因為戰火而被徹底摧毀,中山國中與民族國小一帶也引發了火災,但真正慘烈的是松山發電所一帶的大火延燒至三民圓環附近,西松高中一帶皆成了廢墟,沒有消防車及消防員…自救系統癱瘓的都市讓延燒大火直至下大雨後才止滅。在大火熄滅之前叛軍彼此之間又發生了內鬨衝突,大大小小的槍戰從松山區追打到了大安區和中山區內,直到接近11月中整場醜陋的延長加賽才逐漸平息。
打仗時的台北街頭是很可怕的,機場淪陷後叛軍針對松山區的居民進行了持續三天的『徵收行動』,名義上是要緝拿政府方的逃兵與間諜,事實上就是搬光民宅裡一切能夠吃的東西(無論屋子裡有人沒人),所有物資通通往台北田徑場運……那是他們新建的軍事總部。肥龍王與王建漢堵上鐵門,將屋頂所有能搬的東西都收進屋子裡,成功避過了兩次敲擊鐵門來進行『徵收』的軍人……這就是住在頂樓加蓋的好處:有常識的人不會堅定的認為屋頂會囤些什麼好東西。但建漢他們底下的住戶就沒那麼幸運了,不理不應仍是會被撞開鐵門…淒厲的叫聲偶爾還會伴隨幾聲槍響,這就是在戰區生活的常景。
屋頂兩人的無聲生活持續了一個多禮拜,軍人後來才開始比較少出現在三民圓環這一帶。被洗劫一空的居民開始集體逃離松山區,他們如同包圍戰前期及火燒房時就決定離開的市民一樣成為難民;成群結隊的前往西南方傳聞中的難民營。當松山區開始有人煙罕至的跡象之後,一種新的情況接踵而來;許多出血症患者開始大量往松山區移動,他們有的是被家人趕出家門…有的則是被難民營扔出來…也有可能是被軍隊給逼走。只求有個安身處的他們大多虛弱並且一無所有,肥龍王目前成天的消遣就是用高倍望遠鏡觀察那些街頭出血症人士的互動。
有時他會做實驗,冒險下樓…在街頭顯眼處擺放一個打開的肉罐頭……單純是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有時候發現的人會展露出真切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表現,有時候則會引發爭搶……無論哪一種情況肥龍王都會把它錄下來。
「老弟……等到出血症疫情退了,我不但會出書,還會製作紀錄片。我這裡囤積的眾多『素材』可是真材實料的,相信外國媒體一定肯開出數字漂亮的支票……到時一定有你的份,好好祈禱我們平安活下來吧。」肥龍王總是這麼說,而建漢也相信他會成功的。
前提是他們倆順利地渡過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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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肥龍王外出放罐頭時被出血症病患追逐,那個人之前吃過罐頭後在廢墟裡蹲了三天,只為了等待不知名的天使再次出現,對方在看到肥龍王氣喘吁吁地登場後就拿了根木棒從陰影處衝出來。
他不是要答謝,而是要打劫。
「交出你所有的東西!」他大吼。
這就是在戰區生活他媽刺激的地方。
某方面來說那些第三階段的患者比叛軍們更致命,他們只要用沾了血的手往你臉上一抹,不用子彈也不用使刀子捅向你的臟器……你就能加入他們體驗慢性死亡的旅程。肥龍王在驚慌之餘十分不智的往自己藏身的大樓跑去,他操著不知哪來的神力一連跑了十四樓往樓頂衝去。一邊怪叫一邊拿木棍追趕胖子的血人在十五樓的玄關處停下,因為有人正拿著手槍在那裡等他。
「我會開槍。」王建漢平靜的說。
對方出血的五官扭曲了起來,大聲喘息的身子劇烈顫抖……跑上來似乎也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建漢用森冷的表情命令他丟下木棍,然後叫他轉身。拿槍的人逼著對方走樓梯重新回到了一樓。
「……滾!」建漢用槍口抵碰了對方的背部,大聲喝道。
那個男人回頭氣若游絲地看了王建漢一眼……那是個令人畢生難忘的絕望眼神,他踉蹌的在大街上往前走了幾步,接著德制的HK USP響起槍聲。王建漢看著眼前的男人頭部中彈倒地,這才放下微微顫抖的手與冒煙的槍口。
建漢在大廈一樓的樓梯口坐了半個多小時才重新回到屋頂,他在樓梯間已經收拾好臉上的淚水。一切的進展在他押人下樓時就已經想好並下定決心了……這個人可能有同伴,沒有同伴也可能會找同伴,到時候來屋頂找麻煩的就不只一個拿木棍的人了。肥龍王對於歸來的英雄大聲喝采。
「反正他本來就要死了……你這樣只是提早送他上路。」
面對連續幾天心情沉悶的建漢,室友隨口安慰幾句後繼續做他該死的『瘟疫中的首都觀察日記』。罐頭事件之後肥龍王再也不隨便下樓了,只做完全保持距離的高空觀察,建漢則開始每日擦槍,那把手槍出現在他當時離開松山機場的大背包裡,就堆在許多軍用口糧上面,建漢猜是士官長偷偷留給他的。一把槍與一只50發子彈的小盒子,這就是建漢現在要用來對抗瘋狂世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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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肥龍王在望眼鏡前找到了好東西。
「幹!又來了!建漢你快看……好康的來了!」
建漢看了接著望遠鏡HDMI線的筆電螢幕一眼,那是肥龍王錄影的常規手段。螢幕畫面裡,一名出血症患者正在強暴另一名出血症患者。
「幹…幹……你看那個腿……幹!可惜了…幹……」肥龍王眼睛緊貼著望遠鏡的目鏡孔,嘴上沒停過讚嘆聲。
強暴行為在這個崩壞的世界裡時常發生;通常是出現在打劫過後,一個對一個……或多個對一個,受害者通常是女性……偶爾也會出現過男性或兒童受害。在街頭巡邏的叛軍們要麼無視眼前的暴行…要麼停下腳步對正在發生的事陣陣訕笑、品頭論足,一來他們自己有時候也會強暴難民,二來是真的沒什麼人會去管出血症患者的死活。在這個極端的時期,瘟疫疾病讓人對生命的尊重壁壘分明,你沒得病的話有機會被人當人看……得了病之後,許多親情關係的深厚牽絆也蕩然無存。
突然一陣摩托車的聲音傳來,建漢連忙抄起手槍跑到屋頂邊線蹲下。
七輛拆除消音器的機車疾駛在淪為廢墟的街頭,七名駕駛後座都坐了一個人……每個人手上都拿著鋸斷的長鐵管與西瓜刀。其中一輛的後坐人士發現了遠處的強暴現場,他對駕駛指了指方向……然後抄起口哨猛力長吹,其餘六輛機車瞬間放慢速度,然後興奮的跟緊了吹哨的車子。
他們急速朝強暴案駛去,犯案男子早在聽聞龐大刺耳的機車聲出現後就很有觀念的明白大事不妙,他推倒受害者朝巷口全力狂奔……攤在地上的長髮女子則是露出了帶血的詭異獰笑。強暴男沒三兩下就被兩輛機車堵住了去路,兩名戴著護目鏡及西瓜皮安全帽、包裹住全身的武裝人員下車,他們狂笑的揮舞手上的武器,將長鐵管按在水泥牆上磨擦發出巨大的聲響。強暴男被眼前的兩人趕回了他犯案的地方,其餘五輛機車及武裝人員正在那裡等他;他們身前,那名被強暴的長髮女子臉已遭到敲爛,一片血肉模糊。
光著屁股的強暴男望著把自己圍起來的暴徒們,恐懼顫抖。七輛機車逐一熄火,一名貌似首領的男子下車、摘下口罩,他抽出一把刀鞘綁在機車上的武士刀,武士刀的刀尖指向了強暴男,不曉得說了些什麼話……首領的同伴們沸騰了,全都拿起武器齊聲歡呼、鼓譟著。
他們的鼓譟聲是如此的高昂,連遠處的建漢與肥龍王都能聽見。
「幹她!幹她!幹她!幹她!幹她!幹她!幹她!幹她!」
強暴男先是驚恐的望了臉部稀巴爛的長髮女子一眼,再低頭看了看自己垂軟的陰莖,然後用力搖頭。一名胖胖的暴徒走近強暴男身後,抬起鐵管就是往對方小腿肚一記猛擊,強暴男抱著腳大聲嚎叫、側躺在地上……首領走近,用刀身光可鑑人的武士刀在強暴男臉上劃了一個大口子,然後用沒得商量的表情對著繼續嚎叫的強暴男低聲說了幾句話。
像是接收到命令似的,強暴男邊流著眼淚邊往長髮女子爬去,接著在所有的歡呼、注目中一隻手搓揉女屍體的胸部,另一隻手則開始自慰……嘗試讓自己硬起來。圍觀的暴徒們沒給強暴男多少時間,他們開始歡聲倒數。
「五!四!三!二!一!挑戰失敗!」
緊接著,除了拿髒布擦拭刀尖的首領以外,其餘十多名暴徒歡愉的掄起武器一起對強暴男窮敲猛砍,直至對方變成一團殘缺不全的肉泥為止。首領滿意的點點頭,拿出一個白色的噴罐在血腥現場噴了一個大大的「X」。
七部摩托車發動,十四名暴徒張狂的揚長而去,繼續尋找受害者。
「砍人幫……你都錄下來了嗎?」建漢看向肥龍王。
肥龍王臉色很差的點點頭。
這群最近竄出來的「砍人幫」是一個以20歲以前的年輕人為主要成員的街頭幫派組織,對外自稱『淨土使者』的他們佔據了台北市眾多的加油站,他們一邊吸收難民營裡的年輕人一邊『清理街道』,其團體的目標簡單明瞭:殺光所有街頭上的出血症病患。他們總是成群結隊、聲勢浩大的騎著摩托車尋找目標下手,五、六團人在台北市內各地行動,晚上再聚到一起比賽統計那一組的『業績』最為出色。
首都內沒人管也沒人想管理他們,叛軍們基於他們的目標而對他們的暴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總結果使他們的行徑更加張狂。到了現在,他們對於目標的辨別越加漫不經心,眾多落單的難民也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打劫目標,他們現在會開始聚眾到難民營索討食物……說是『保護費』,有些勢力微弱的武裝社區會用一些物資打發他們離去,其他像是建中、龍山寺、北科大、台大等大型的難民營則會將他們視為敵對組織對待。
最近因為出血症患者往松山區的聚集,這些死屁孩的勢力也隨至發展了過來。種種的一切只讓無政府狀態的街頭更加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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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建漢與肥龍王重播剛剛砍人幫的虐殺畫面時,很突然的……一陣有別於摩托車的巨響襲來。兩人連忙跑出屋子抬頭觀看。成群Mi-26直升機的機隊自首都防疫圈的東北方駛來,每架底下都拖著厚重的巨型箱子,目的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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