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了抖雨傘上的水,把傘放進店門口的傘架後,萬如春才走進了店裡,一入內就聽見徐緩的爵士樂,習慣性地環顧四周,只見昏黃的燈光下,吧檯邊有三人在小酌,兩人相識聊得正歡,一人跟酒保閒聊,似乎是熟客。
而三名客人背後放了兩張圓桌,靠內側牆邊則是三個以木板區隔開的沙發座,洗手間在圓桌後方角落。
大概是因為下著大雨,店內客人不多,只有一張圓桌旁坐了四人,往沙發區靠過去,就見最裡側的位置王延亭在對他招手。
萬如春坐下後,女服務生就來了,王延亭等到她為兩人點完餐,並且把酒跟下酒菜送來後,才拿出一個塑膠文件夾遞給了萬如春。
王延亭拿出筆記本,壓低聲音說明情況,「屍體發現的地點是在被害人方嘉珍的家裡。」
「你可真有本事,能拿到現場照片。」萬如春挑眉說了這麼一句。
第一張照片是方嘉珍的證件照,沒有化妝,且頭髮扎起露出額頭眉毛和耳朵,配著白襯衫,顯得正經八百又有點過於樸素。
第二張是方嘉珍倒臥在佈滿霧氣的窗邊瓷磚地板上,妝容細緻,掩蓋了她灰敗的臉色,看起來就像是在熟睡──如果忽略她被淡粉色絲帶捆起的雙手,而她身上是同色的薄薄睡裙,大片的肌膚裸露在外。
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則是近距離拍攝,可見被害人脖子上的勒痕,和手腳上的綑綁痕跡。
王延亭咳了聲,壓低聲音說,「你可別大聲嚷嚷,要是讓人知道就麻煩了,我今天去警局真是差點被徐警官嚇死,她居然認出我還叫住我,我那時候手上還抱著這些東西啊。」
萬如春點了點頭,又問,「她叫住你……沒讓你做什麼嗎?」
「……你猜到了啊。」王延亭雙手合十,「她好像隱約猜出我去警局幹麼了,不過她沒提,只問我說我有沒有和你聯絡,你最近在幹什麼,我猜……她可能想找你幫忙吧,畢竟分屍案沒什麼進展,她壓力應該很大。」
「真是令人厭煩……」
萬如春低聲說,雖然沒有主詞,但王延亭很肯定他是在說徐毓芯。
王延亭和徐毓芯最後一次碰面是在萬如春爺爺的告別式,等出殯火化一切禮儀結束之後,他本來想跟萬如春再說幾句話,卻沒料到在停車場聽見他們在爭執──或者該說是徐毓芯單方面斥責,因為萬如春說他已經辭職了,東西也已經寄回台北,他就不去南部了。
聽那天徐毓芯的話,顯然一是氣萬如春一聲不吭自作主張,二是雖然不知道萬如春在南部立了什麼功績,但徐毓芯顯然覺得萬如春應該繼續為了破案而努力,繼承家業什麼的,對徐毓芯來說簡直是不思進取。
而他小學就認識萬如春了,這人平常雖然一副對什麼都平平淡淡的樣子,好像沒什麼能惹他生氣,卻不喜歡被人管束控制。
這兩個人會撕破臉不奇怪,反而他們會交往才奇怪。
「是說,你當初怎麼會跟徐警官交往?」王延亭忍不住問。
萬如春注意力集中在照片上,沉默了半天才回答,卻還回答得很不確定,「……覺得應該要有個交往對象?剛好她跟我告白,我就答應了。」
王延亭目瞪口呆的看著對自己的渣發言毫無自覺的男人,看得他抬頭淡淡的問了句「怎麼了」,王延亭才托著額頭說,「你這句話別說給你家青瑜妹妹聽,更別說給徐警官聽,小心被揍。」
為什麼?
雖然有疑惑,但萬如春沒問,直接說,「推測的死因跟死亡時間呢?」
「脖子上的勒傷就是致命傷。」王延亭翻了翻筆記本,「推測的死亡時間是周一的八點到十點間,因為周五晚間有人看到她回家,中間周末沒人注意到她的情況,不過周一早上,她本人有打電話進公司請假,說自己感冒了。」說到這裡,他指了指給他的資料夾,「裡面有影印的資料,因為死者胃裡已經空無一物,法醫只能從其他條件來推論。」
看著文件上標註的屍溫,萬如春算了算,淡淡的問,「你就是看到這個才約我到這裡?」說著,他挑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一個女用手提包,裡面除了餐巾紙、糖包等等不值錢的東西,其他值錢的事物都不見了,比如化妝包、鑰匙、長夾,手機也不見了,而萬如春手指指在了印有店名和圖標的餐巾紙上。
「嗯,其實我到被害人家門口時看到的是這樣。」王延亭找出一張列印出來的照片,遞給了萬如春。
照片上的玄關景象,跟房間內的整齊狀態不同,彷彿發生了打鬥,一片狼藉,鞋櫃旁的傘架被踢倒,手提包落在地上,東西四散。
「因為這打鬥的狀況,警方那邊也懷疑是有人趁機闖入搶劫,所以在看那附近的監視錄影,不過嫌疑最重大的還是被害人的前男友,聽說一周前分手了,前男友經常去吵鬧,加上被害人疑似有其他的交往對象,說用的東西增加了不少的名牌,還開始打扮,所以更讓他顯得可疑,因愛生恨什麼的嘛。」王延亭解釋道。「前男友說周一晚上他喝酒喝到醉了睡著,說起來就是沒有不在場證明。」
「如果是入室搶劫,其他地方未免太整齊,凶手把手提包裡的財物拿走,大概是在掩飾什麼。」
王延亭挑了下眉,「那會是什麼?」
「誰知道,有可能是在掩飾他的身分,假裝是外來的入侵者,又或者是在隱藏能夠找到他身分的東西。」
做了一下筆記,王延亭拿筆點了點筆記本又說,「先不管警方那邊怎麼查,我回公司整理照片時,忽然靈光一閃想說如果真的有那個劈腿對象,兩個人應該會碰面,不如來碰碰運氣。那餐巾紙都被雨水浸得濕了又乾,皺巴巴的,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比對,跑了四五家標誌相似的,累死我。
「我問過服務生和酒保,有一個認出來被害人,週五會來小酌一杯,有時候是自己來,有時候是跟朋友,但通常都不會待得太晚,也不會喝醉,上週五也來了,只是沒看過她跟什麼男人一起,連跟她搭訕的人都拒絕,看起來就是沒用的線索。」王延亭說著聳聳肩。
「這也不一定……」萬如春若有所思,把酒喝乾。
「你有看出什麼嗎?」
「被害人週五回家後就沒人再見到她,加上手腳的綑綁痕跡,不無她早就被監禁的可能。」萬如春語氣平淡得很,「既然如此,週五晚上的行蹤就更重要。而且她的行程顯然很固定……有心人可以跟蹤她。」
「你的意思是,也許不是單純的情殺仇殺或金錢問題,而是……」王延亭低呼一聲,「我還以為連續殺人這件事是其他台想出來的噱頭。」
「假設,星期一收到的郵件裡的照片是真的,你難道不覺得兩個死者的狀態很相似嗎?」萬如春手指在照片上點了點,「外貌的共通點就不說了,身上的絲帶也是共通點,在今天第二具屍體出現前,一般民眾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無法模仿。」
「但也有可能是故佈疑陣……當我沒說。」這話王延亭自己都不信。
如果說是方嘉珍身邊的人幹的好事,正常人的思維應該是推到其他人頭上,就像前男友推給劈腿對象,而如果說是其他因素意外犯案,躲都來不及了,誰會吃飽撐著還多安一具屍體在自己頭上?
王延亭咳了聲,又問,「再來呢?」
「再者,死亡時間可能有誤,昨天和今天都下雨,氣溫最高才二十六度,玻璃外側還能起霧,顯然室內溫度比室外低很多,她又是衣物單薄的倒在冷氣直吹的瓷磚地板上,散熱的速度會更快,現在得出的時間很明顯只照著每小時下降0.8度在算,沒有考慮到其他的因素。」
對了,他那天到方家的時候,確實感覺有冷風從屋裡吹出來……那時候還以為是屋裡有屍體,心理因素作祟。
王延亭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迅速的記了幾個字,「還有三嗎?」
「暫時沒有。」
他總不能說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排除了前男友,畢竟他能完全肯定兩個被害人遇上的是同一個凶手。
兩個死者都是長髮,身材高挑,容貌偏向美豔,還有第一個死者被換過衣服,方嘉珍可能也是……換過衣服這點他也不好說,畢竟王延亭提供的資料並沒有關於服裝的。
而且從絲帶上感覺到的情緒,凶手一直都很冷靜,這顯然不是衝動犯案,而是細心挑選被害人,並謹慎計畫過後的,甚至這個時間差……他幾乎懷疑對方是因為第一封電子郵件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才決定又殺一人。
這兩個死者之間還有什麼樣的關聯讓凶手盯上了她們?
還有方嘉珍被拿走的東西是什麼……那個劈腿的對象就是凶手嗎?或者兩者並不相關?
萬如春思索著就想回家去把事情都整理一遍,王延亭正在想著還有沒有什麼要問,見到他起身,連忙說,「你要走了?」
「嗯。」放下酒錢,萬如春往外走。
王延亭匆匆收了東西,連忙結帳。
走出門的時候見到萬如春左右張望下,要往大路走,他連忙上前,一手搭住萬如春的肩,「你等等啊,幹麼走得這麼急?你讓我留意這方面消息的時候,第一張照片都還沒被寄到警局跟各大媒體,你到底怎麼知道有殺人案的?跟我說一說嘛。」
萬如春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刺耳的尖叫聲響起,緊接著是痛呼。
兩個人仔細的分辨了一下,是從餐酒館附近傳來的,王延亭已經一馬當先的尋找起來,萬如春猶豫了下,還是跟上去。
來到一條漆黑的防火巷前,忽然一個男人連滾帶爬的從巷子衝出,王延亭被撞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穩,緊接著卻又是一條黑影掠過。
此時雨勢雖然沒有萬如春出門時大了,卻綿綿的下著,加上現在已經十點,四周的店鋪大多已經打烊,只有路燈映照著路面。
昏昏暗暗的,萬如春只能看出那是個長髮女子。
「搞什麼……」王延亭嘀咕了句,忽然聽見細微的哽咽聲,又轉頭看進巷子裡,用手機的手電筒照了照,嚇了一跳。
一個女孩瑟瑟發抖的縮在巷子另一端的牆邊,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妳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王延亭幾步走過去。
「有……有個男的跟蹤我,我被他拉住,但是有個女人……她單手把他的手扭斷了,骨折了,又把他一腳踢開,那個男的……飛到你們走來的那邊。」女孩似乎餘悸猶存,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抖,斷斷續續。
萬如春聽見她的話,眼皮跳了跳。
「是派出所嗎?我要報案有人被襲擊了,地點是……」王延亭想也沒想立刻打電話報了警,轉頭要跟萬如春說話,卻發現人不知道哪時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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