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飄著細雨,灰濛濛的天色提醒她到了回家時間,學校星期六的圖書館準時下午五點閉館,催促學生們離去的音樂響起。
她提起沉重腳步走出圖書館大樓,一步步走出校門口,踏上回家的道路,淋著雨,回到那個沒有她,反而完整得更像家的地方。
「我有兩把傘,借你一把。」他遞出手裡多出來的那一把。
誰啊?她抬起頭,望向那位手提傘柄的男孩子,頓時被他嚇了好大一跳,因為對方戴著一頂全白面具,乍一看,沒有五官似的,嚇得她三魂七魄離體,飄晃學校一圈才回歸。
男生催促著:「快拿去,我手痠了。」
她怔怔接下了傘,仍緊盯他臉上的白面具不放,男孩子這才發現自己忘了摘掉面具,空下來的手正好將面具推到頭頂,笑著解釋:「不好意思,我是話劇社的,來練社團活動,一看見下雨,抓了背包就走,忘記拿掉道具,剛才嚇到你了吧?真的對不起。」
那是個斯文白淨的大男孩,頰邊有對酒窩,笑起來甜甜的,讓人很有好感,就是皮膚白得過頭,比她都白,令人懷疑他晴天也撐傘遮陽。
「不,沒有......」見對方誠懇道歉,她第一反應就想否認被嚇到的事,話說一半,沉悶思緒逼得她矯情不下去,突然改口坦白:「其實有,我剛才真的被你嚇到了,跟沒有臉的鬼忽然飄出來一樣。」
他聽完哈哈笑出了聲,再次催促:「開傘啊,有傘就得撐,白白給雨淋,會得肺炎的。」
「偶爾淋個雨,沒那麼嚴重。」話是如此,她仍依言打開傘來,撐在了頭頂上方。
男生沒針對這問題與她爭辯,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題:「你很怕鬼,對嗎?」
嗯?她沒想到對方又饒回來這話題,不自在地說:「說不怕是騙人的,而且天都黑了,圖書館有個恐怖傳說,聽過的人都會害怕,這很正常。」
她全力為自己辯解,彷彿講出道理來就不怕鬼似的。
大男生睜著一雙澄澈的眼,不解地反問:「什麼樣的恐怖傳說?」
「你沒聽說過嗎?我以為全校的人都知道。」新生訓練的時候,學校有個例行傳統,學長姊都會講校園鬼故事來嚇唬學弟妹,居然有人沒聽過,她頗覺意外,嘴裡還是誠實地講起了故事:「是一個關於傘的故事,聽說在下雨天離開圖書館的時候,門口的傘桶裡會出現一把特別的傘,那把傘的主人曾經是學校的學生,現在已經不在世界上了。」
大概覺得這故事不怎麼恐怖,男生不以為然地問:「就這樣?」
她瞟了眼頂上的傘,是透明的,放下心來繼續講故事:「學長姊說,那把傘是深藍色的,上面有白條紋,傘上寫有傘主人的名字,好像叫......蔚藍?應該是這個名字吧,我記不太清楚了。總之,那把傘不能拿,也不能使用,如果拿來用了,別人就會看見你跟傘主人一起走在傘下,可其實只有你自己一個人。」
講完故事,她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也不曉得是雨天太冷,或是鬼故事太寒人。
「一個見鬼的故事。」男生給予評價,又問:「所以你非常怕鬼,是嗎?」
這人真是執著,她翻了個白眼,語氣有點不耐煩地說:「對啦,怕鬼又怎樣?不行哦!」
他又笑了,臉頰邊酒窩忽閃忽閃,開起玩笑來:「如果後天有人問你,星期六下午,你是不是和誰一起撐傘,你就可以告訴他,沒有啊,我自己一個人,嚇死他,哈哈。」
她捧場地勾起嘴角,假裝被逗笑了,眼睛瞄了一眼停靠在路邊的車子,從車窗上看見倒影,兩個人,兩把透明傘。呼!她暗自鬆了一口氣,自己嚇自己,莫名其妙嚇出一身汗。
「黃心愉,我往這邊走,傘借你,明天放警衛室就好。」大馬路口,男生半轉身向右。
聽見自己名字,她瞪大了雙眼,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男生從外套裡拿出一張卡片,遞過去給她,解釋道:「我剛才在校門口撿的,正好看見你的學生證從口袋裡掉出來,撿起來以後想還你,又怕被你誤會,就跟警衛借了把傘過來......」
原來如此,黃心愉收起自己掉落的學生證,這次終於放下戒心,真誠地道了謝。
把傘掛在家門口,進了屋,家裡空無一人,只有她,媽媽和新婚對象白叔出門了,去參加親戚的婚禮,留下她孤伶伶的一個人,吃飯沒滋味,看電視不斷走神,最後洗了個熱水澡,把自己悶進棉被裡睡大覺去了。
假日過得很快,她沒忘記把傘還回警衛室,警衛大叔直說沒關係,那把傘平時沒人在用。出乎預料地,真有同學喊住她,問:「星期六那天下午,你是不是和誰一起撐傘走?」
想起那個撿到她學生證的男生,她笑了笑,回答:「沒有啊,我自己一個人。」
果然,那同學一臉見鬼的驚嚇狀,看得她忍俊不禁,笑出聲來,真是久違的好心情。
平日圖書館開放到晚上九點,最後一堂課結束,她可以去那裡複習課業,比回家吃飯看見媽媽和白叔恩愛來得好。老實說,她還沒能接受新的家庭,總感覺自己的存在很多餘。
「黃心愉,你怎麼還沒回家?」時間八點半整,她離開圖書館,身後有人喊道。
熟悉的聲音,是那個撿到她學生證的男生,黃心愉回頭,見路燈下飄著毛毛細雨,男生撐著一把透明傘走近,笑著看她:「一起走嗎?」
「好。」她擠進傘下,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將白天發生的趣事分享給他,那同學一臉驚嚇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兩人一路笑著走到大馬路口,男生本來要向右拐去,想了想,說:「你家在哪?還下著雨,我送你回去,再走回來。」
只猶豫了一下,她笑著答應了。
自那天起,每逢雨天,男生總會撐傘送她到家門口再離去,黃心愉很喜歡這一小段路,因為男生笑起來很可愛,側臉有一個明顯的大酒窩,特別甜美,看著看著,心情忍不住會飛揚起來,連帶著進家門看見白叔時,感覺也不那麼陌生了。
他們交換了手機號碼,互相傳送訊息,男生的暱稱就叫雨天,她問起由來,雨天說:小時候,我爸媽離婚了。我是在雨天和我爸分開的,一直來不及告訴他,我很想念他。
黃心愉的爸媽也在她小時候離婚,她特別有感觸,雨天能懂她的心情,她也明白雨天的想念,爸媽分開的時候,她同樣也沒來得及對爸爸說聲再見。黃心愉的生活不再孤單,有了雨天相伴,無論家裡的事還是學校的事,她都能隨時隨地和雨天分享,日子漸漸歡快起來。
生活總是這樣,有甜美喜悅,就會伴隨悲傷憂心。一個星期五晚上,從媽媽口中,她得知一個晴天霹靂的喜訊,黃心愉即將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了,那個孩子會姓白。
聽聞喜訊後,她笑著對媽媽說聲恭喜,匆匆就寢了,整個晚上輾轉反側,夜不成眠。該怎麼辦?她不是白叔的孩子,她姓黃,十個月以後,連媽媽也不再需要她了,黃心愉會正式成為這個家裡多出來的那一個成員,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她該回到哪裡去?
隔天星期六,家中空無一人,白叔喜滋滋地開車送媽媽去產檢,她頂著酸澀的眼睛去了學校圖書館,茫然地翻看著架上的某本書,心不在焉。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她掏出來一看,是雨天的訊息:你每個星期六都去學校嗎?
嗯。她回了簡簡單單的一個字,不久,雨天又發來一個訊息,她打開一看,是一張空中飄雨的照片。不知所云,她心想 ,就在訊息回到一半時,雨天又傳來一個句子:天空哭了,我有傘,你哭了,我有紙巾。
還沒按下發送按,手機的螢幕上,有一滴落下來的水珠,她迅速抬手想抹去軟弱的痕跡,一張紙巾立刻遞了過來。黃心愉抬起臉,看見微微勾起嘴角的雨天,安安靜靜地站在書架旁的隱密角落,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她終於忍不住任淚水奔流而出,捂著臉,哽因著說:「不要看,哭了很醜。」
雨天小聲說:「不醜,你站過來一點,我就看不見了。」
週六的圖書館人不多,隱密角落更是半個人影也沒有,她想也不想地走過去,雨天張開雙臂圈抱住她,手掌撫上她的後腦,將她的臉輕輕壓在自己肩膀上。
黃心愉悶著聲音哭了,將眼淚鼻涕一股腦兒抹在雨天的衣服上,這是她自小到大,哭得最放肆痛快的一次,離開圖書館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是紅腫的。
黃心愉懷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圖書館?不會是跟蹤我來的吧?」
「我來社團練習,遠遠在校門口看見你。」雨天撐起傘來,將兩個人罩在一個傘下,繼續說:「練完要回去了,順道來圖書館看看,沒想到你還在。」
原來如此,她又誤會雨天了,想了想,她決定道歉:「對不起,我疑心病重。」
雨天哈哈笑了兩聲,回答:「那你送我一個歉禮好了。」
不會是想趁機討個親吻什麼的吧?黃心愉防備地問:「你想要什麼?」
「呃,雨傘,我想要你說過的那把雨傘。」雨天臉上浮現難得的苦笑,連甜甜的酒窩都帶上了一絲苦味。
「你是說,圖書館鬼故事裡的那把傘?」不會吧,要的是傘,不是吻?
「嗯,不過你很害怕的話還是算了。」雨天又笑了起來,這一次酒窩裡帶上了暖意:「我送你回家吧。」
「你為什麼想要那把傘?」她有自知,這個問題得不到解答的話,晚上絕對又要失眠。
「我記得你說過,那把傘是深藍色的,有白條紋,聽起來很像我小時候,我爸買給我的傘。聽你說了那個故事以後,我常在雨天來圖書館門口,就是想看看那把傘,可惜從來沒見過。」說完,雨天笑道:「哈哈,這個要求有點強人所難,你聽聽就好,不要認真......」
一如以往,雨天送她到家就離開了。在門口都能聽見白叔和媽媽說笑的聲音,看來產檢一切順利, 她既安心又擔心。打開櫃子準備放鞋,無意中視線一瞟,看見櫃子深處有一把久置不用的雨傘,她好奇地伸長手臂將傘取出,打開一看,整個人愣在原地。
那是一把深藍色,有著白條紋的雨傘,傘面不大不小,角落寫著模糊的幾個字:白蔚藍。
「心愉,你回來啦!」白叔招呼了一聲,見她愣愣打著一把傘,傘面熟悉,跟著也看了起來,看著看著,記憶深處的影子漸漸浮上心頭,隨之浮起的,還有一層霧濛濛的淚水。
「這把,是我兒子的傘,他小時候我買的。」白叔解釋道。
「然後呢?白叔,你兒子他......現在人在哪裡?」一種矇矓預感從心底深處升起。
「三年前走了,肺炎走的。」白叔抬起頭來,眼朝天花板上望,用盡全力想將淚水倒回眼眶裡,不慎從眼角滑了下來。
「他身體本來就不好,喜歡話劇,曾經參加社團,常常往學校跑。聽他媽說,有一次他把傘借給同學,同學弄丟了,找不回來,他也不買把新的,直接淋雨回家,然後就病了。」
剛剛才在家門口分別的,怎麼說走就走了?黃心愉心底無法完全相信,又追問:「白叔,你有見到他最後一面嗎?他長什麼樣子?有照片嗎?」
白叔抹去眼角淚水,搖了搖頭,說:「他小時候,我和他媽就離婚了,一直沒見面。我不敢去見他,怕他怪我,連照片也不敢要,我以為人生很長,總有一天他能明白離婚的事,一直想等到他長大了再見面,從沒想過他會比我早走,從肺炎發作到離開,只在一夕之間,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後來他同學找到這把傘,他媽把傘寄來給我,留個念想。」
想起早亡的兒子,白叔泣不成聲,站在白叔身後的母親低頭不發一語,有那麼一瞬間,黃心愉覺得比起媽媽,白叔似乎更加親近熟悉。那一天,因為她無意中打開了塵封的回憶,整個家都沉浸在悲傷裡。
她拿出手機,心裡存著那麼一點希望,發出訊息:雨天,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得了答案,依舊夜不成眠,一千萬個思緒走過心頭,她茫然、害怕又存著一線希望,直到星期一,手機依舊沒有一丁點消息。
黃心愉忍不住了,她直往學校話劇社而去,答案,她只想找出答案,無論結果是什麼都好,只要一個肯定的答案就好。遠遠的,話劇社裡有個戴白色面具的人在說話,黃心愉說不上心裡的感想是慶幸還是失望,總之雨天沒事,雨天還在,只是沒回訊息。
正要轉身離去,她聽見那個戴白色面具的人在念台詞:「天空哭了,我有傘,你哭了,我有紙巾。」
黃心愉停下腳步,多麼熟悉的一句話,聲音卻不是聽過的那人,她驀然停下腳步,大聲問那人說:「你這句台詞,是從哪裡聽來的?」
那個戴白色面具的人好像被她嚇著了,停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你是在問我嗎?」
「對。」她想要一個答案,只想找到那個答案,無論結果,深吸口氣,再問:「你聽說過一個名叫白蔚藍的人嗎?」
「哦!」那個人將面具往上推到頭頂,露出一張她從未見過的臉,嚴肅地說:「你說的那個白蔚藍是學長,曾經是我們話劇社的社員,三年前離世了。剛才我唸的那句台詞,就是出自他寫的一個劇本,劇名叫雨天。」
「然後呢?你見過他嗎?他長什麼樣子?」雨天,白蔚藍,話劇社,沒有這種巧合,她激動地問:「你見過他長什麼樣子嗎?」
話劇社的那人給她嚇了一跳,幸好心地良善,沒跟她計較,還給她翻出了話劇社的陳年舊照。只見照片中的雨天對著鏡頭,笑出了兩頰深陷的酒窩,那曾經帶給她甜甜暖意的酒窩。
「這個人就是白蔚藍,你聽說過圖書館的鬼故事嗎?其實那把傘是白蔚藍借給同學的,那位同學把傘忘在圖書館大門的傘桶裡,一度被人誤撿回去,後來因為傘面上有名字,撿的人又放回圖書館的傘桶裡了,結果陰錯陽差,被改編成鬼故事。」
話劇社那人為她指出照片中的目標,那張臉是如此熟悉,側顏清晰浮現在她眼前,就在前天,她還曾伏在他肩頭悶聲痛哭,怎麼會這樣?為什麼突然就死了?
黃心愉茫然地走在回家路上,一路失魂落魄,心中念頭無數,進家門後,她滑坐在地上,打開手機,仍然沒有消息,她忍不住眼泛淚光,顫抖著發出一條訊息:我已經知道你的事了,為什麼不回我?
這次沒有等很久,手機發出響亮的提示音,她立刻打開訊息,只見螢幕上寫著:你很怕鬼,對嗎?
她哭著笑了出來,邊哭邊說:「是啊,我怕鬼,可是我不怕雨天。」
「心愉?你怎麼坐在門口?」白叔從客廳走出來,見她臉上全是淚水,忍不住問:「怎麼了?誰欺負你了?白叔幫你討公道,別哭了啊。」
這一刻,她覺得白叔臉上的笑容很親切,尤其臉頰上兩顆深陷的酒窩。
想了想,黃心愉抬起頭來,衷心說道:「白叔,你相信嗎?我見過白蔚藍,他是我們學校話劇社的學長,他要我跟你說,他一直都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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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一時心血來潮抽空寫的,沒把控好字數,也沒時間修,還有其他文在催我,時間不夠用,希望看見的人可以看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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