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越生死》
主唱：C Allstar
作詞：鍾晴 作曲：Cousin Fung
2021年11月1日，是公公的喪禮。殯儀館的禮堂內，一眾親戚朋友都來見公公最後一面。現場氣氛有點嚴肅，卻不算一片愁雲慘霧，畢竟公公離開時經已有八十多將近九十歲，膝下兒孫滿堂，也算有些福氣。禮堂正中央掛著公公的大頭照，照片裡的他帶著慈祥的微笑。一眾來賓都低下頭來沒有說話，現場寂靜得很，只有𥚃面的房間傳來婆婆低聲啜泣的聲音，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媽媽忙著招呼來賓，著我去看看婆婆。
我進到禮堂旁的房間裡，看見婆婆半跪半坐在地上，倚著公公的棺木不斷流淚，口中念念有詞。我走近一點，隱約聽到她在說「對唔住」、「點解你要揼低我」、「點解個天淨係帶走你呀」之類的說話。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畢竟她面對相依相伴了數十年的老伴突然離世，那種悲痛實在是旁人無法想像，只好給她張羅些紙巾讓她拭淚，再拍拍她的膊頭，讓她待著。我看著婆婆這樣難過的樣子也不禁鼻酸。
公公是車禍喪生的。十月的某一天，他被發現在寓所附近的馬路被一輛私家車撞到，婆婆當時也在現場。我們一眾兒孫趕及醫院的時候，他的生命已在逐秒倒數，我們看過他最後一面之後，他便離開了。在彌留之際，他隔著氧氣罩說了最後一句話：「老媽子無事吖嘛？」
公公還在生的時候患上了失智症，即俗稱的「老人痴呆」。這一兩年間，我們每次在他的寓所聚首一堂時，他已經完全不認得我們這些孫兒了，要我們的父母不斷向他「介紹」我們的名字。就連他的子女跟他說話時他也表現得懵懵懂懂，不太認得他們。他腦海裡還清晰記得的只有婆婆。每次有人夾菜給他時，他口中都會念著也要給「老媽子」吃。在旁人眼中，公公的世界裡好像只有婆婆，他對其他人的印象，早已因為這個病而化成泡影。
對比公公，婆婆雖然已經80多歲了，但還很精靈，腦袋還很靈活，倒是雙眼這幾年一直受白內障困擾，需要多次來來回回往醫院做手術和檢查，東西不是看得很清楚。
喪禮結束後，婆婆每天都茶飯不思，整個人變得提不起勁，也不願外出走走，和以往精靈好動的她大相逕庭。雖然家裡和婆婆家相距有點遠，但媽媽這段時間會抽多點時間上去陪陪她，好讓她能早點釋懷。
這天媽媽沒有空，著我去陪同婆婆往醫院覆診。媽媽特別叮囑我說，婆婆近期一直在耍脾氣，對覆診的事一直半推半塘，著我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成功帶她往醫院去。我提早一點去到婆婆家打算早些接她，她果然在耍脾氣不願外出。她說她寧願瞎掉也不想繼續接受治療，反正自己年紀老邁，再治療下去也沒意思，不想子女繼續在她身上浪費金錢。即使我如何勸說、如何哄她也沒有用。最後我假裝當這次是她最後一次覆診，過了今天便不用再去，她才在不情不願的情況下步出家門往醫院去。去到醫院的時候，她的主診眼科醫生說她眼裡積水變多了，建議她進行微創手術。婆婆一聽到要做手術後反應很大，嚷著說自己眼睛看得很清楚，不需要再來了，無論醫生怎樣勸說也沒有用。在醫院藥房等藥途中，還未等到叫號，婆婆突然不發一言的往外走。這刻剛好叫到我們的號碼，我趕急地取藥後便馬上追出去，幸好婆婆沒走多遠，只是走到醫院中庭的花園。她找到一個空位置坐了下來。我也走到她身旁坐了。望著周圍長得茂盛的樹木、成群結隊在上空盤旋的鳥兒、顏色正逐漸變得黯淡的秋葉，心情也隨之放鬆起來。
坐著坐著，婆婆終於開口說話。
「你記唔記得你公公幾年前咪跌親入咗醫院成個禮拜嘅？個陣時我去探佢，佢又唔行得走得要坐輪椅，叫佢休息多啲佢又係度扭計，要我推佢落嚟呢度曬太陽透下氣。我仲好記得咁啱係黃昏，係呢度望住個夕陽好靚。當時我推住輪椅，跟住佢突然拎轉頭話，我要死先過佢喎。個刻我聽到真係嚇親，即刻話睬過你呀！佢話喎，佢一定會乖乖地，應承我會快啲好返，等佢可以照顧返我咁喎。」婆婆停下話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一人遊舊地 舊記憶陪同生死>
「佢話想我死先，係驚留低我一個人會太傷心，寧願佢自己承受所有痛苦。點知……」婆婆說著說著開始硬咽起來。「如果唔係我你公公就......就唔會死。一日最衰都係我......如果我唔係睇唔清楚嘅話，個日你公公就唔會為咗救我俾車撞。」
原來，公公遇車禍那天，外傭帶著他和婆婆在家附近散步。公公以前跌倒受傷後，走路起來特別蹣跚。他們去到公園坐下休息時，婆婆嚷著要喝汽水，著外傭到附近的便利店買給她。外傭離開後，婆婆看到公園外有個小孩的身影走過，她因為眼睛看不清楚，以為那人是她的孫兒，便跟著他走了出去。這時公公想叫住婆婆，但她沒有理會，他便跟著婆婆走了出去。婆婆走著走著，走出了馬路中心，就在這個時候，一輛私家車正高速駛至，婆婆因為眼睛看不清楚，沒有為意。看著老伴快要被車撞倒，在這個危急關頭，本來蹣跚而行的公公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奮不顧身，一拐一拐急步走到馬路中央，用他自己的身軀為婆婆擋駕。結果婆婆只受了些輕傷，而公公則被車輛撞倒，送往醫院後因為失血過多而返魂乏術。婆婆因為太內疚，也太傷心，一直不願多說話，這次是她頭一次說起那天車禍的真相。
直到最後，公公還是沒等到婆婆先離開便先行一步。婆婆也無法好好的跟公公道別。
<在那天同遊大地 預約好重遊舊地 但你不辭而別留下命裡缺憾 仍想起>
聽到這裡，我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只好坐在一旁默默陪伴。
婆婆平伏心情後，繼續和我說起她和公公的往事。50年前，公公在內地是一位鄉村醫生，而婆婆則是一位家庭主婦，在家中照顧幾個年幼的子女。後來他們一家大小帶著整副家當，來到香港找機會，希望過上些好日子，但公公的醫生執照在香港不獲承認，無法執業，他最後只找到一份薪水微薄的寫字樓工作，而婆婆為了幫補家計也投入社會，在工廠裡打工。在香港的新生活一點也不輕鬆，但他們為了彼此、為了家庭，毫無怨言的努力工作。這些年來，他們一直矢志不渝的陪伴彼此，成為了彼此最強大、最溫暖的依靠，就這樣相濡以沫，結伴度過餘生。
這時也剛好是黃昏時分，夕陽徐徐落下，天空被染成一片紫紅色。這個畫面，看著很淒美。我望著婆婆，歲月的痕跡烙印在她滄桑的臉龐，臉上每一條皺紋，盡埋藏著她和公公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
後來，婆婆的病情沒有惡化，但她卻在幾個月後在睡夢中離開了。我們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將她和公公的骨灰放在一起。
<若老天能成全人願換個結局 仍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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