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魔王與祭品少女II》宣傳集中帖 - 試閱：第一章　陰霾與晴初（二）

傑明再次恢復意識，焦慮感亦同時來襲。

這次他睡了多久？

伙伴們都跑到哪？

這裡又是哪裡來著？

反射動作般，他眼睛還未完全張開便逼令自己半爬而起，同時伸手抓緊腰間的佩劍——如今卻抓了個空。

「堤蓓？」

失去令人安心的支柱，傑明徹底驚醒！他嚇得整個人跳起，警戒地環視四周。

沒有無止盡的黑夜。

沒有滲入骨骼的惡寒。

更沒有危機四伏的雪林。

傑明看著不遠處的窗戶，愣呆了一會才意識到今天是個鳥語花香的大中午，佩劍與結他靜靜地擱在床邊的木櫃上，陽光把劍鞘和木盒照得微微發亮。

這裡不是魔界，不是那個隨時下一秒就會滅團的鬼地方——所有危險的事物早不復見，只剩下他一人站在柔軟的床舖上茫然不懂自處，連一頭橘髮睡得翹翹的也懵然不知。

突襲的魔物、必須立即投身的苦戰、受傷低吟的伙伴——沒有，這些統統不會再出現，因為這裡是孤兒院，這裡大家都很安全。

一幕幕驚心動魄的畫面不由自主閃現眼前，他坐回床上呆望窗外那棵細葉榕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內心反覆確認目前狀況。直到風停了，樹葉互相拍打的樂曲演奏完畢，傑明的雙手也不再顫抖，惶恐的表情漸漸鬆懈下來，換上一抹感慨的笑容。

嗯，和平真好。

「大家快來——勇者哥哥醒了！」

「誰——唔哇！」

傑明欲想繼續享受這閑靜的時光，背後卻驀然傳來一聲嗓子幼嫩的通傳。還未及回望，傑明已被一記重擊撞得摔倒地上，還把他壓得死死的。

他狼狽地翻過身來，總算看清究竟是誰襲擊他了——是孤兒院的孩子們！

「你不是說要到好遠好遠的地方，為什麼又回來了？」

「快過來一起玩！」

「我們好想念你！」

「聽說你在大街睡著了，真的嗎？」

用撲的、用抱的、用爬的，孩子熱情又毫不客氣地纏上來，亂七八糟提問一番，傑明霎時間應接不暇。就如翠西所說，這些傢伙大得很快，愈來愈重了！

「真是令人懷念的入睡方式啊。」

一把成熟的女聲響起，不知為何孩子們收歛了一點，不再堆在傑明身上。他艱辛坐好，便見翠西站在房門前，沒好氣地支著腰。

明明翠西表情兇悍，半張臉都紋上詭異的咒文，孩子卻毫不畏怯直奔她懷裡，緊緊摟著她。

「這也是令人相當懷念的揶揄呢。」回到小鎮後傑明早已打算探望勇者團的各位，結果重逢方式徹底超出預期。「沒想到還會發生這種狀況，對不起，嚇了你們一跳。」

說起來，應該是東尼扛他過來的吧？晚點去他家道謝好了。

「比起這種小事，要是你能別整天遊手好閒的話，我們會放心更多。」翠西有話直說，說不定在她眼內，傑明害她操心的程度不亞於她懷中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妹妹。「好了，既然醒來就給我到空地幫忙，只會唱歌的蟋蟀不配有飽飯吃！」

蟋蟀！

孩子們無不笑得人仰馬翻，傑明感到連佩劍的寶石也忽然耀眼起來。是這樣吧？在堤蓓眼中他也一定是隻連冬天也沒到就已經餓死街頭的蟋蟀對吧？

「你們得意什麼？等下就要上課了，艾蜜莉姊姊昨天交代的功課，都做完了嗎？」翠西一句質問，孩子們心虛的打打鬧鬧跑掉了，房間一下子安靜許多。

「等、等一下。」見翠西也打算離開了，傑明連忙叫住了她。「可能是我錯覺……可是妳有沒有覺得艾蜜莉有點怪怪的？例如說、情緒很繃緊之類？」

「我不知道。」翠西聞言思考了一下，沒料到她給出是與否以外的答案。「畢竟艾蜜莉也只是剛回來，比你早半個月而已？」

咦？艾蜜莉也離開過？

「大約就在你突然跑去流浪之後幾天吧？艾蜜莉收到教會的調職信，好像是隔壁鎮人手不足？」翠西用複述舊聞的平淡語調，告訴給從未聽聞此事的傑明。「後來我們這邊的老祭司閃到腰，反正年紀大了就索性回首都退休，於是艾蜜莉又帶著妹妹調派回來……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我先去幫忙了，好期待今天的晚餐！」

如果連翠西也沒有頭緒，傑明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好順勢藉詞跑掉。

還記得他們一行五人回來小鎮後，什麼慶祝活動啊、協助更新魔物情報啊諸如此類的雜事都差不多辦完了，傑明立即丟下一句「我要當個吟遊詩人」便跑掉。

離開前，大伙兒看來都好端端的。

然而更後來的情況，他便無從得知了。

說不定他只是想太多？抑或、是因為謁見領主的那次考驗……

內疚感剎那間湧上心坎，傑明緊握了拳頭。

唔嗚……光在這裡發呆有什麼意義，不如思考一下有沒有什麼他能夠幫上忙的事還比較實際。

傑明匆匆忙忙梳洗了一下，便來到院舍背後的大空地。微風夾帶著春季的潮濕氣息捲席而至，揚起了孩子的衣裳和被單，在五顏六色與純淨素色之中，一名金髮少女的身影便揭露於眼前。

原來露絲亞早就在這裡幫忙了。

她捧著一個大木盆，內裡還剩不少衣物布料，顯然才工作到一半，她便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目不轉睛盯著別處。

是看到什麼很吸引的東西嗎？傑明好奇順著露絲亞的視線望去，這下令他反而更疑惑，不就只是一群孩子在玩踢罐而已？

不對，這麼認為的話似乎膚淺了點——

畢竟露絲亞從來沒有在人間生活過。

只要稍微相處一段日子，便會發現一些大伙兒認為普通不過的事情，她都毫無概念，像是金錢、馬車、農田，甚至當初聽到教堂的鐘聲，也足以令她嘖嘖稱奇。

不知道現在是否一樣，說不定她覺得踢罐很新奇吧？

傑明打算上前打招呼，唯獨沒走兩步便猶豫起來。他看著不遠處的少女，腦海浮現的卻是回到小鎮後，獲邀謁見領主的那幕。

裝潢華麗卻充滿敵意的房間。

本該歡聚暢談卻轉眼神情凝重的同伴。

還有，被利劍指著仍掛著微笑的露絲亞——

內疚感捲土重來，重重壓在胸口，迫使傑明躊躇了一下。未幾他用力撇撇頭，強行無視內心的疙瘩，硬著頭皮走過去。

要是每次碰面都得這樣磨磨蹭蹭的話，他寧可一鼓作氣逼迫自己習慣。

「看明白怎麼玩了嗎？」

「不太懂……總之踢到罐子就贏了？」

「妳看出精髓了，不錯嘛！」

倏地一句讚賞，露絲亞這才回神過來望向傑明，一雙藍眸訝然圓睜。傑明有點哭笑不得，明明剛才一直在對答，怎麼現在才發現他？

「久疏問候，傑明先生。」直到半晌過後，露絲亞彷彿記起什麼似的，微笑鞠躬行禮。「昨天你忽然倒下了，現在好點了沒？」

「在魔界冒險的時候，這種情況實在見慣不怪了。」猝不及防被百般正經對待，傑明靦腆得抓抓面頰。「不過躺在大街上還是頭一回，挺尷尬的。」

「說起來，昨天也沒來及跟傑明先生道謝呢。」才站正身子半秒，露絲亞又再次欠身。「幸好有你，不然恐怕我又害姊姊擔心了。」

這、真的是傑明當初救回來的女生嗎？看著露絲亞整套無懈可撃的談吐禮儀，傑明總覺得跟他記憶中的形象反差也太大了，這種感覺就好像看到一隻原本對任何事物都感到新奇的幼犬，受到嚴格的正規訓練，變成乖巧馴順的工作犬那樣。

雖說有禮貌是好事，可是時時刻刻對誰都這樣，不就太拘謹了嗎？

久疏的問候，應該有更親切的方法才對。

行禮完畢，露絲亞站正身子，天藍色的眼瞳再次迎上茶目，已見傑明掛上一抹爽朗的笑容。

「先不說那些，等下要不要一起玩？」傑明指指正在踢罐的孩子，不假思索邀請。「天氣那麼好，不只適合晾衣服也適合盡情玩個夠啊！」

傑明示意露絲亞抬頭仰望，藍天白雲配上陣陣清風，看吧，不狠狠去玩實在太浪費了——雖然常常被艾蜜莉和翠西嗆他這是歪理！

露絲亞剛才看得那麼入神，大概挺感興趣的吧？的確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藍眸流露出一絲絲憧憬，唯獨沒多久她又用力撇撇頭，強行從傑明的花言巧語中清醒過來，努力保持那抹客套笑容。

「等下姊姊會來接我上課，你們玩得開心就好。」

「那麼在她發現之前，就玩一會如何？」

「咦……」

「踢罐的話，我還有一招必勝技巧呢？」

露絲亞聞言再次眼前一亮，似乎很感興趣想要追問，最後卻硬生生吞回去。

啊哈哈，她會逞強多久呢？露絲亞好像很刻意模仿姊姊的那種認真端莊，可惜稍微逗弄一下便破功了，傑明忍住笑意，這種反差也太逗趣。

「要不然，這樣好了。」傑明取過露絲亞懷中的木盆，深呼吸了一下，朝空地大叫。「你們可以過來一下嗎——」

聽見傑明的呼喚，原本還在玩耍的孩子紛紛靠過來。

「勇者哥哥怎麼了？」

「要來玩嗎？」

「好久沒和你一起玩了！」

「我們也很想加入啊，可是衣服還沒晾完，大家可以來幫忙嗎？」傑明擠出一副非常飲恨的浮誇表情，惹得大伙兒哈哈大笑。「一起幹活很快便完成，然後露絲亞姊姊就可以安心來玩了。」

「什麼？露絲亞姊姊也要來玩嗎？」

一直默默看著大伙兒熱熱鬧鬧的露絲亞，忽然成了眾人的焦點，她有點手足無措。她看看小孩又看看空地上的鐵罐，終究敵不過誘惑，一臉豁出去了。

「如果只是玩一會的話……」

「太好了——姊姊終於來玩了！」

「那麼我們趕快幫忙！」

「可是你們滿手都是泥巴耶？」

「來去洗手——」

聽到意想不到的答案，孩子們表現得比傑明和露絲亞還要雀躍。一窩蜂的跑來，一窩蜂的跑走，他們的笑聲漸走漸遠，空地轉眼間只剩兩個人。傑明瞄向露絲亞，便見她也掛著微笑，歡天喜地趕緊工作。

所以說，她其實挺感興趣的吧？

說實在，傑明不怎麼了解露絲亞，畢竟相處時間實在太短。

會把露絲亞形容成幼犬，因為當初回到人間時，或許這個世界有太多她不曾接觸的事物，對她而言太新奇刺激了，於是三不五時就會發呆，或是非常好奇卻又戰戰兢兢，看起來簡直是一頭無辜又傻乎乎的幼犬。

沒想到，現在這才是她的本性——

噹鏘！

傑明與孩子們目瞪口呆，看著地上的鐵罐應聲飛到老遠。

「贏啦！」露絲亞高興得手舞足蹈，急不及待跑過去拾回鐵罐，準備下個回合。

這哪裡無辜了，她好活潑啊！

好不容易工作結束，傑明趕緊拉著露絲亞走進孩子群中。最初露絲亞帶點羞怯地和大家打招呼——然後便一直毫不客氣輾壓到底。

「又是露絲亞姊姊贏了。」

「一直以為那個姊姊只會站在旁邊看，原來那麼厲害啊？」

「真的！連勇者哥哥也跑不過她，好遜啊！」

傑明胡亂擦一把汗，不自覺和在旁稍微休息的孩子們一起碎碎念，就算被揶揄也反駁不來。

「在這之前我還準備遷就她幾局的說……」即使他還沒說完，大伙兒也默默意會到後續——沒想到他們出盡全力了，仍然倒輸幾局。

不對，怎麼連這群小孩也那麼驚訝？

「那姊姊居然一次也沒有來玩嗎？」傑明還以為她只是沒玩過踢罐，從孩子的言談看來，她原來什麼都沒參與過？

「說起來，好像第一次碰面時她有跑過來？」

「可是祭司姊姊硬拉著她走掉了！」

「之後即使我們主動邀她，她都搖搖頭拒絕。」

「祭司姊姊無論對誰都好嚴格啊——」

孩子們七嘴八舌供出所知道的情報，彷彿在替不能盡情玩樂的露絲亞抱不平，傑明組織了良久，最後恍然大悟。

每天到孤兒院講道是祭司的職務之一，再者艾蜜莉很喜歡事無大小操心一番，想必每天也會帶上妹妹來這裡吧？看著不遠處的露絲亞，大汗淋漓連髮絲都黏到臉上了她也毫不察覺，如此喜愛玩鬧卻每天只能站在旁邊看啊……怪不得她現在那麼高興。

看著露絲亞笑得開懷，傑明也漸漸有點釋懷了。

他曾經，用劍攻擊露絲亞。

這件事發生在勇者團回到人間不久，謁見領主的那天。

或許是領主長年深居大宅，再加上年紀老邁不再適合舟車勞動，勇者團的歷險對他而言甘之如飴，熱情招待了好幾天。

「這個女孩就是血祭時失散的妹妹？」

直到大家把所見所聞分享得差不多了，領主的好奇心尚未被滿足似的，主動問及露絲亞。

「對，那時候我親眼看著露絲亞被一群會飛的魔物抓走——」

艾蜜莉滿心歡喜地握著露絲亞的手，講述這些年來深信妹妹仍然在世的堅定意志，還有在魔王城時奇蹟重逢的一幕。

唯獨感人的故事未能令領主展現歡顏，甚至愈聽愈眉頭深鎖。

「時間也不早了，相信領主大人也有要事在身，改天再一起閒聊吧。」翠西察覺相談甚歡的氣氛驟變，於是藉詞拉著眾人趕緊離開，可惜已經為時已晚。

手持兵器的衛兵，瞬間擋住謁見室所有門窗，將一行五人重重包圍。

「我並非猜疑你們的能力和貢獻，我以領主之名起誓，衷心感激你們獻出勇氣與智慧換來人間和平。」領主摸摸一把灰灰白白的鬍子，話鋒一轉，變得語重心長。「可是你們也得體諒……魔王抓走一個人類女孩養活成人，這種難以置信的事情，我身為領主無可避免會有所憂慮。」

「露絲亞是我的妹妹沒錯！」艾蜜莉焦急得高舉與露絲亞相牽的手，展示二人掛在手腕上的同款銀鐲。「我們發現她時，她仍然戴著我父親鑄造的銀鐲，上頭還刻著母親的字！」

「那也只能證明銀鐲的來歷，並不能證明這女孩與當初失散的是同一個人。」領主為難地嘆息了一聲，輕描淡寫指出盲點。「唉……如果拿不出更有力證據，恕我沒辦法安心放行了。」

怎樣才算有力的證據？

房間陷入寂靜，勇者團陷入沉思。

「我明白了。」翠西毅然按著傑明的肩膀，開腔要求。「傑明，請堤蓓出來吧。」

咦？

「等一下，叫她現身幹嗎？」傑明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翠西也不閃不躲直說：「我希望堤蓓能在露絲亞身上揮一劍。」

「對耶——你跟國寶級精靈契約了耶！」說到這裡，東尼也總算恍然大悟。「以刃精靈的身份與地位，請她協助認證肯定滿滿說服力！」

「這根本畫蛇添足！」幾乎是立即，傑明強硬拒絕了。「如果露絲亞是魔物，堤蓓早就有所行動，她沉默就是最好的證明，根本用不著揮劍！」

「我知道你很為難，可是現在正正需要一個淺白的儀式。」翠西看穿了領主堅持的理由，壓低聲線跟傑明解釋。「若然露絲亞通過考驗，他日遇上質疑也有領主可以作證，這是保護民眾，同時也是保護我們。」

沉默不語的艾蜜莉，天人交戰了良久終於下定決心，縱使她臉色煞白，卻仍將露絲亞拉到傑明面前站好。

「為了大家著想，妳務必要忍耐，神會為妳安排一個最好的結果。」艾蜜莉順了順露絲亞的長髮，然後咬緊牙關退到一旁。

轉眼之間，謁見室的中央只剩下傑明與露絲亞，還有不容拒絕的局面。

傑明緊握拳頭，總是看來很溫柔的茶目，現在眼內全是不堪。道理都聽懂了，可是要他用劍指向手無寸鐵的女孩，實在是……

「你在擔憂什麼嗎？」

呆站了良久傑明仍遲遲沒有動作，露絲亞不解地輕輕一問，卻使傑明更為難了。

「妳理解接下來我會做什麼嗎？難道妳不會覺得害怕？」再說，她不會難堪嗎？被唯一能依靠的人們懷疑什麼的……

聽罷，露絲亞垂下了眼簾。

「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她低頭搓揉著手指，不知道是因為即將面臨考驗而緊張，還是深怕發言會惹來更大的猜疑而不安。

「為什麼會在魔界？獲救前是怎麼生活？諸如此類的問題我也有努力回想過，可是也只有一些零碎又無關痛癢的畫面，像是冰天雪地啊、不知為何滿身瘀傷和骨折……我對過去一無所知，不過、即使我說我知道，這也只是我片面之詞吧？」

傑明欲要反駁，張開口卻吐不出話來，畢竟他心底還是非常明白，毫無證據之下，信任與否只能以身份來定奪。

露絲亞在勇者團眼中，是歷盡患難終能重逢的妹妹，更是在環境嚴峻的魔界裡令他們堅持下來的希望，因此他們幾個當然能給予無限的包容與信任。

然而在那些不相關的人看來呢？

渾身謎團的少女，連她本人也沒辦法說清原委。

就算她沒有失憶，明明在殘暴不仁的魔族手裡，竟然四肢健全完好無缺，甚至仍帶著一點純真和嬌柔，無論如何也太不可思議——無論什麼原因，都不可能令眾人信服。

「所以、如果做點什麼可以換取大家信任的話——」露絲亞再次抬眸，向傑明報以微笑。「拜託你了。」

沒錯，不論是露絲亞，抑或是堤蓓，這的確也是信任的證明吧？

「妳都聽見了吧？堤蓓。」

傑明總算下定決心，索然拔出佩劍，倏地，謁見室以佩劍為中心，刮起風來。

佩劍上的寶石流轉出幻彩光芒，光芒最強烈的一刻，一名小女孩便驀然現身。

銀白色的裙襬下，一雙嬌小的腳踝輕抵劍尖，白色長曲髮隨風飄逸，長長的精靈耳朵於髮絲間若隱若現。濃密的睫毛猶如蝴蝶輕輕拍翼，不可思議的幻彩雙眸便綻放於人前。

「這、這位就是我國傳說中的——能化成任何利刃的精靈……」

幼童的臉龐配上銳利的眼神，那份淡漠空靈的氣質，毋須一言便令人深信堤蓓並非凡人，即使是年邁的領主也驚訝得話不成句。

不只在場各位，這下連傑明亦看呆了。堤蓓平日總是無聲無息地出現，她這次那麼浮誇，大概也是想一勞永逸吧？

「契約者傑明，召我現身所謂何事？」

「堤蓓妳不會傷害人類，對嗎？」

堤蓓瞥了露絲亞一眼，淡然回答：「我們不可能傷害貨真價實的人類，除非你與我結下傷害人類的契約。」

刻意的問題與答案，還有那異於平常的談吐，傑明默默感激堤蓓那麼配合之餘，更多的還有無奈。

「那麼，來給露絲亞考驗吧。」

「依你所言。」

話畢，堤蓓便化成點點白光，融會到劍柄上的寶石，寶石便閃爍著與她眼睛如出一轍的幻彩光芒。

堤蓓消失於眼前，餘下的劍尖恰恰指著露絲亞。

剛剛稍微放鬆的心神，頃刻又再次繃緊起來，傑明手握長劍，卻始終沒辦法一鼓作氣。

「如果妳覺得不行，我會罷手。」縱使傑明實在不該猶疑，唯獨在他看來，攻擊人類這點依然是個鐵一般的事實。「就算一起進牢房也可以，我絕對會找出別個方法——」

「謝謝你為我考慮那麼多，不過這樣就好。」露絲亞輕輕搖頭拒絕，她依舊保持微笑，然而緊捏著裙襬的雙手悄悄出賣了她的真實心情。「如果這麼做會令大家安心，那這樣就好。」

傑明的憐憫，似乎反成了露絲亞的煎熬。

趕快把這難堪的一切結束掉吧。

「……對不起。」

道歉過後，傑明緊握佩劍，用力一揮——

噹鏘！

清脆的破碎聲，打斷傑明的思緒。

不知是哪個孩子玩得太盡情，一記將鐵罐踢飛到半空，強風把罐踢吹得更高。大伙兒沒辦法預測鐵罐會掉落到哪兒，不約而同一邊仰望一邊奔跑，沒注意地面情況的結果，想當然就是撞成一團。

而且把翠西悉心照料的藥草盆栽打翻了！

原本空地上充斥著嬉笑怒罵，轉眼間隨風而散，只剩一片「糟糕了」的愁雲慘霧。

「勇者終於有新任務啦！」率先回神過來的是傑明，他搶先衝到摔成一堆的植物前收拾殘局。「你們就不要撿了，瓦片說不定很鋒利，保護你們是勇者的職責！」

「那麼厲害的話就請在危險發生前阻止啊！」

「收拾碎片而已，用不著那麼英勇？」

年齡比較大的孩子連番吐槽，雖然大伙兒還是心有餘悸，不過氣氛一下子緩和不少。孩子們陸續分工合作，嘗試趕在被發現前把現場還原，露絲亞也上前安撫撞倒盆栽的那名孩子，又替他拍拍身上的泥巴。

「站得起來嗎？有沒有受傷——」

「不好，翠西姊來了！」

沒想到大伙兒整理到一半，終究避不過被當場逮住的命運。只見翠西和艾蜜莉原本一臉泰然，卻察覺眾人神情心虛又緊張，趕緊三步併兩步跑來。

「怎麼回事？有人受傷了嗎？」翠西環視全場一周，終於發現受傷的不是人而是她的盆栽，整個人立即抱頭哀叫。「天啊！我的草藥——」

「這是怎麼回事？」看到翠西泫然欲泣，艾蜜莉立即上前，嚴厲地質問露絲亞。

露絲亞微微怔住了一下，那個真正闖禍的孩子看到艾蜜莉怒不可遏的模樣，嚇得只敢抓緊露絲亞的裙襬，惶恐地躲到她身後。

或許擔心孩子會受罰，露絲亞遲疑了良久才避重就輕地解釋：「玩踢罐的時候……不小心把盆栽打翻了。」

「唉……還記得姊姊教妳什麼嗎？」幾乎是立即，艾蜜莉失望輕嘆一聲，彷彿早已斷正闖禍的人是誰。

「要時刻謹慎。」

「妳真有記住的話，姊姊會很高興。」艾蜜莉苦笑了一下，當著眾人面前，重新將一直以來的教導鉅細無遺地說一遍。「我們的出身不好，可是仍然遇到願意接納和包容我們的人，這是神賜的新生。所以我們該好好珍惜，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要時刻謹慎，做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只要稍有差池，良好的印象還有好不容易得來的信任就會被毀於一旦，妳真的都有記住了嗎？」

「我都記住了，下次會多加注意的，對不起。」

「妳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

露絲亞唯唯諾諾低頭認錯，沒想到姊姊卻沒有接受她的道歉。她望向躲在身後的孩子，孩子也一臉憂心忡忡又歉疚回望她。

明明沒有做錯事卻被揪出來認罪，就算真正的犯人是個孩子，說實在把對方供出也無可厚非。唯獨露絲亞只摸摸孩子的頭，牽起一抹「不用擔心我」的微笑。

「不是露絲亞姊姊做的——」

「我們也有不對！」

「是我們不小心打破了盆栽，翠西姊對不起。」

露絲亞深深鞠躬正準備道歉，終於有些人看不下去，站出來說話。

「謝謝你們如此誠實，可是露絲亞和你們不一樣。」孩子們七嘴八舌紛紛說出事實，然而艾蜜莉的立場仍然很堅定。「我很嚴厲沒錯，可是萬一做了觀感不好的事，惹來了不好的言語，最終受傷的可不只有露絲亞而已，畢竟她是被魔物養大的孩子——」

「好了，既然你們都道歉了，這次就算囉，下次給我小心點。」翠西大概察覺到艾蜜莉不知要喋喋不休到什麼時候，趕緊上前拉開露絲亞。「餘下的傑明會處理，時候不早，你們快去上課！」

露絲亞從魔界回來人間，有沒有適應新生活？過得快樂嗎？

傑明看著跟隨大伙兒魚貫地返回院舍，和孩子們笑嘻嘻地談話的露絲亞，總覺得那個問題的答案，說不定比想像中還要複雜得多。

「一星期前——」

翠西驀然說話，拉回了傑明思緒。

「是我提出不如讓露絲亞過來孤兒院幫忙，我才得以見著她。」她同樣看著不遠處的孩子們，神情相當複雜。「不要怪責艾蜜莉，或許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她似乎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妹妹的身份，也有可能是因為那次我強迫她們考驗……」

「那不全是妳的責任，也有我的。」傑明看出翠西也在擔心艾蜜莉，要她別太自責。「既然我回來了，那就一起想辦法挽救吧。」

聽罷，翠西稍微釋懷苦笑，用力拍拍傑明肩膀便離開。既然翠西都這麼說了，所以早陣子的疑惑真的不是傑明錯覺。他當初會離開小鎮旅行，不多不少也是因為堤蓓的考驗後，自覺難以面對這對姊妹，如今繞了一圈，還是不得不面對。這下好了，究竟要如何引導那兩姊妹從各種的陰霾中走出來——

「我覺得你不要多管閒事比較好啊？」

正當傑明努力思考，不知什麼時候，堤蓓再次以小女孩的姿態站在他身旁，一同眺望人群。

「你根本不需要內疚，或是認為有責任必須承擔什麼。」堤蓓蹦蹦跳跳走到傑明身後，細看那些可憐兮兮的盆栽，神情語調全然事不關己。「如果你有這份閒情，我寧可你謹慎一點。」

「還要顧慮什麼……」縱使再怎麼不堪，露絲亞也已經通過所謂的考驗了啊？

傑明想要反問之際，他轉身回望卻見堤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唯獨耳畔仍迴響著剛剛來自精靈的警告。

他猜不透，堤蓓想說什麼？

不管了，總之這件事他不去處理，恐怕只會惡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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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籠中魔王與祭品少女II》

2022年1月‧雪烙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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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第一章 陰霾與晴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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