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月已至,且瞧大地吐綠、萬物迎春,比冬日時多了幾分生氣。羊羔與幼馬漸漸長得壯實了些,同時呼密延部也迎來了兩位新人的成長。
欽則夫的女兒伊黎兒成婚了,對象是同村的男孩子。高明煜聽穆兒札津說,正是上個月兩人一同出遊遇襲後暗生情愫,兩邊雙親又看對方挺順眼,嫁妝、聘金那些事又談得飛快,竟僅一個月過去就準備把婚結了。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U2kw92Ovp
成婚時四方親友皆來客,就連上回夏威拔幾人在帳集見過的楠弗也來道賀。他以弈護名義帶來八匹帖駒,這個數量放在哪兒都是價值不斐,就算以大國人價格來算,也能換得近千匹絹帛。
「就當是上回的賠罪。」楠弗留下這段話後,在旁側穆兒札津的怒目注視下笑著離去了。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5iaAvRr40
一般來說婚慶筵席會持續整整一旬,每日都會烹煮許多菜餚供村中大眾食用,就連路過的旅人也能蹭上幾口飯吃。對突厥人來說,縱使素不相識,但只要帶著祝福之意前來慶賀新人即可。
夜裡,穆兒札津好不容易才從滿盤滿碗的食物與奶酒裡抽出身來,在遠離群眾的村口附近散步,卻見高明煜坐在柵上時而瞧天時而看地。正想整日不見高明煜有些奇怪,便走過去一屁股坐到他身旁。也不多想,穆兒札津問道:「吃撐了?還有好多東西得吃呢。」
高明煜沒有看穆兒札津,只搖搖頭:「想點事呢。」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oLRivwpkV
還沒等穆兒札津回話,高明煜又開口了。
「妳……知道我是被賣給奴隸商的吧?」可能是苦惱得久了,高明煜想找人說出心中苦悶,又因恰好穆兒札津較為熟稔,也是能說個兩三句心裡話:「原因是我雙親收養了另個才子,我自然無用武之地,就被賣出去了。」
他又接續道:「我對雙親談不上喜愛,更別說尊敬。又隻身一人到了此處,想離開卻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哪裡好像都沒有我的位置。就連這裡……都有些格格不入」
「我想穆兒札津妳應該能懂吧?」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juxPY9J7h
穆兒札津瞧高明煜面色微紅,手裡又拿著一袋奶酒,不禁暗笑他是喝醉了想找人說話呢。心想今日恰好有這機會,便也和高明煜聊一會。
「儘管獨身來此,這裡依然願意接受我,也不會要我再自個去找其他親戚投靠,或是強逼我嫁人做傭。」踢著腿,穆兒札津長裙下的一對長腿被褲管所遮,卻掩不了她雙腿優美曲線。
她笑道:「所以我願意將這裡視為我的家,大家都是我的家人。」
「就算妳阿多回來接妳也一樣?」高明煜問。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wEeVid4vp
此句一出,穆兒札津卻少有地沉默了,或許她在此數年,從未想過自己雙親或家人會重返此地來迎接她回家。卻也可能是刻意不去想,想起分離當下之哀,緊緊抓著已然淡去的希望不放,乃無法接受現實之舉。
高明煜揣測著穆兒札津此刻心情,興許承認自身便是被家族所拋下,如自己來到陌生之地一般,若不澆熄內心期望火焰,歸鄉、思家之情只會一遍又一遍地於心底重燃。
承認自己回不了當初,才是最佳選擇。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grbpj2mAZ
「不──」穆兒札津的一聲輕喊打斷了高明煜沉思,又聽她說道:「這裡的大家都是我的家人,阿多、阿納也還是我的家人,一輩子都是。」
「自知幼兒是累贅,隨著他們北遷必然熬不過第一個冬天……不如在此還更有可能活著。」
「……這樣啊。」高明煜倒覺得穆兒札津相當豁達。素日裡瞧她大咧咧模樣,也許正是這番樣子才能欣然接受此些過往?
這麼一想,自己倒是心眼小了。高明煜自嘲地笑了聲。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I43eBw2eC
「怎麼?不滿意我講的?」穆兒札津板著嘴角指向高明煜:「別婆婆媽媽的了,有屁就放!」
「哦?妳這婆娘倒是囂張。」若是剛見面,高明煜或許會被穆兒札津此言堵得氣急敗壞,但他早已習慣了如此嘲諷,現今已能從容回嘴:「妳可不適合這樣故作多情,還是大剌剌地張著嘴大笑,整日跑來跑去好!」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Y46GvIee9
「你!」穆兒札津氣得咬牙,氣惱地舉起拳頭撲向高明煜:「你找死!」
「喂喂!先說別打臉!喂──」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3Iw6LXH4N
……
只是時光飛逝,再歡喜的日子也不曾復返。且看桃、梅兩月如草原上的微風輕輕拂過嫩草後遠去,隨著草兒成熟,高明煜離開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期間穆兒札津時而試探、時而逼問高明煜:「明煜你覺得這裡不錯吧?」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意在不想高明煜離開。
「穆兒札津。」夏威拔看到也只是提醒道:「別煩明煜。」
只是他未能說出下半句:「是去是留都是他的選擇。」畢竟連他也不清楚讓當事人自己選擇是對或錯。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MvT8kTJYF
轉眼間到了蒲月,張宿斗如約而至。
習習微風拂來,點點雨滴打落,模糊了遠處山景,也模糊了穆兒札津眼簾。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Rx17qNCCA
「我想回家了。」高明煜最終選擇離開。
「難道這裡不也是你的家嗎?」穆兒札津又問:「我們對你有不好嗎?」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NGJ14dB4R
原來穆兒札津還有這一面,高明煜心裡暗笑。他開口說道:「我很喜歡這裡,但這裡不是我的家。」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ifLZIfIpD
挾著些許草腥味的風徐徐吹過高明煜與穆兒札津間,再吹向不遠處的夏威拔、呼密延伊托、張宿斗等人。馬兒似乎也意會到了離別的氣氛,將頭首輕輕靠在高明煜肩上低聲嘶鳴。
高明煜邊笑邊摸著馬匹頭上短毛:「我愛這裡的風,我愛這裡的草,能為了自己第一次騎馬歡喜,能為了伊黎兒的出嫁開心,還能因為各地惡匪暴行而替你們憤怒。」
「可我終究是過客。」
「我曾以為一個地方容不下我,便只能往他鄉另尋歸處。」
「但那日我意識到無論如何我的家都在大國,我想回去找尋我的家庭,那是我的根。」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q75eWOnb9
「可是你不在,我會有點寂寞。」穆兒札津低聲道。
高明煜拍了拍穆兒札津肩頭,笑道:「又不是一死兩相隔,我還會再回來的。」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b62yy2ecy
此時夏威拔將懷裡刀飾取出,慎重地遞往高名煜面前:「這給你。」
「這不是……」他還記得,這是夏威拔兒子雕刻出來要交給夏威拔的,同時也是他的遺物。
「這是什麼意思?」高明煜震驚地說道:「我不能收。」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HThbeLoY8
夏威拔並無收回,而是解釋道:「通常是父親雕給兒子狩獵後的第一份禮物,一般會刻上父親帶給孩子的祝賀。」
想起了先前自己射箭欲救穆兒札津一事,高明煜急忙推辭:「那算不上什麼……」
「但你成功做到了,那已與狩獵無異。」夏威拔將刀飾翻到另一面,原先光滑無物的背面刻上了太陽印記。
「我想說你的名字代表了光芒。」他指著印記道:「希望它能不負你光芒。」
「嗯。」哽咽地回應,高明煜緊繃面孔,牙關緊緊咬著,好像不竭盡全力眼淚便會掉出來般,連聲音也變得尖澀扭曲。他終是無法再裝成方才淡然模樣:「我知道了。」
2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3etyGjnxO
「呵呵。」此時一旁呼密延伊托問高明煜:「你可知黕露之足是何物?」
「草原上……最沒有用處的物品?草原鷹犬?」高明煜只想起與穆兒札津初次見面時她解釋的那些。
「那都是旁人叫喚的,實際上黕露之足另有意涵。」看著高明煜這大國來的小夥子,雖是聰明但有些死腦筋,伊托便想提點提點他,道:「黕露生於草木間,與青青草色共生共榮。黕露之足正是不值一提的野草,可這野草卻也是所有人的家。」
「功成名就也好、一事無成也罷、無所事事也行。」老人撚著鬍鬚淡然一笑。他早看淡了來來去去,眾人如今雖是分別,但或許某日會在哪裡再會也說不定:「這裡會一直都是你的歸處。」
「想回來,儘管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