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城裡有一對兩小無猜，他們住在同一棟騎樓裡，大學以前，上的是同一所學校。念幼兒園的時候，兩人的媽媽會相約在學校，一起接他們回家。那時是凜冬，女孩幼嫩的小臉都掉皮了。男孩自告奮勇要幫她擦臉，從女孩媽媽手中接過乳霜，擠了滿滿一坨揉在女孩臉蛋上，太笨拙，沾得女孩頭髮上都是。女孩一聲不吭，等他把她的小臉都揉麻了，她睜開眼來，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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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不斷長大，皮膚卻一直很乾燥，冬天的時候甚至會敏感通紅。她的皮膚早不如幼年時滑溜了，但男孩始終愛幫她擦臉。女孩問他：「不怕同學笑話？」男孩說：「我高興他們看。」她笑起來。男孩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幫你擦臉了，你的心裡會留下一個空缺。那個就是我的位子。」女孩很驚訝，「你的位子一直都在啊，那一天也不可能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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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後來還是留在K城上大學，女孩則考上了C城的大學，兩人第一次分開這麼遠。他們想盡辦法要見面，至少半年一次。他們不在乎這到底是愛情還是親情。家人想促成他們，朋友想見證他們，可女孩說，她無法想像他們在一起的樣子；男孩說，女孩一個人可以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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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各自的大學裡都有了喜歡的人。從那以後，男孩就再沒幫女孩擦過臉了。二十一歲那年，女孩找到了真心待自己的人，她說，她想跟那人結婚。二十四歲那年，女孩與愛人共結連理。宴後，她坐在自己的婚房裡，摸著自己因濃妝而掉皮過敏的臉。她的丈夫走來，拿起卸妝棉一層一層幫她把妝卸掉。女孩心裡忐忑，因為她還不曾把這麼紅腫的臉在這個男人面前展露過。每次過敏，她就會化妝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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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問她臉是不是很癢，等她洗完澡後，他就在梳妝台前用棉棒幫她塗上藥膏。女孩慶幸她的丈夫不嫌棄她的臉，但她也不想丈夫再度看到她這種糗狀。從此，她一直精心護養自己的皮膚，只是每次擦臉，她都會想起男孩。她也想到，自己小時候從沒有嫌棄過自己的臉，哪怕是在男孩面前。隨著平靜幸福的婚後生活，她漸漸意識到，自己與男孩已不再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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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直到三十五歲才結婚，娶了一個比他小七歲，卻與他相當匹配的女子。兩人彼此惺惺相惜，從認識起到步入殿堂，他倆的感情都非常穩定。女孩隨丈夫搬到了更大的城市，而男孩還是住在那棟老舊的騎樓裡。2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v218Al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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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兒子已經九歲了，而男孩在三十六歲時迎來自己的女娃。他喜歡幫女兒在冬天時擦嬰兒乳霜，只是每當這麼做，他都會不由自主想起女孩。女兒上初中後，他基本上不再幫女兒擦臉了。女兒長大後也是乾性膚質，也有一點過敏，他花光自己一個月的工資，給女兒買最好的抗敏護膚品。
女孩在五十五歲時有了孫子，男孩在六十七歲時才有了外孫，那時女孩的孫子已經十二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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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七十歲，她的孫子上了最好的高中；男孩七十歲，他的女兒與夫婿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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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七十二歲，她的丈夫得了出血性中風；男孩七十二歲，他的女兒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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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七十五歲，她的丈夫進入了長眠；男孩七十五歲，中過風，依然堅持每天送孫女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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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八十一歲，她的兒子把老年痴呆的她送進了最好的養老院；男孩八十一歲，他的妻子因病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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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八十二歲，她開始坐在院門前等男孩；男孩八十二歲，醫生勸他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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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八十三歲，她在院門前坐的時間更長了，總問男孩今天怎麼又沒來上學；男孩八十三歲，做了兩次心臟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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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八十四歲，她忘了自己每天在院門前等待什麼；男孩八十四歲，他的家人簽署了拒絕心肺復甦術同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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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八十五歲，她的世界陷入了秋一般的靜止；男孩八十五歲，他很想再看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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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八十六歲，她收到了一支錄音筆；男孩八十六歲，他被白菊圍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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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八十六歲，她的兒子帶她去見那個男孩。女孩沒有看那個沉睡的老人，只是一個人呆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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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幫她戴上耳機，錄音筆被她握在掌心。一個少女把白菊交到她手上，希望由她親手放到沉睡的老人身上。女孩腦子裡一片混濁，只有耳朵裡響著的一把滄桑的聲音。聽著聽著，她開始極緩地伸出手，覆在那老人臉上。她挪動著手指，試著擦走他臉上的斑白與皺紋。女孩樂呵呵地笑了——這是她兒子多年來第一次看見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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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伏在老人耳邊，喃著只有他能聽見的話。2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7pxxz3d5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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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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