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無表情的少女獨自一人坐在石牆的陰影裡,她穿著純白色的絲質洋裝和胸甲,僅僅低頭看著手中的頭盔。
一個少年朝少女的方向走了過來。與純白的洋裝相反,少年全身上下都是一身黑,手裡還拿著一把劍。
「瑪利亞小姐,該去準備了。」少年小聲地說,向她用雙手奉上了劍。
少女彷彿下定決心似的緊緊閉上了雙眼,將手中的頭盔給帶了起來,任由棕色的長髮垂下肩膀。
她接過劍之後將其拔出劍鞘,銀色的劍身儘管在陰影處也閃閃發光著。
「我......這就去解除魔女的詛咒。」少年無法聽見少女在頭盔底下的那咬牙切齒的低語。與其說是說給少年聽的,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三天前
傍晚時分,準備沒入地平線的太陽最後在看了聚集於廣場的人們一眼,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拉長脖子,只為了再多看見一點前方的景色。
半層樓高的木平台上站著一個少年。他臉上的暗紅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臉,身著黑色的大衣外套和長褲,右手則抓著一把鑲著一塊紅寶石的長劍。
他身旁跪著一個雙手被粗麻繩綁住在身後的女人,沾到身上麻布衣的血漬似乎已經乾掉許久。她亂糟糟的黑色長髮遮住了她的臉,沒人能看見她此刻的神情。
但人群外圍的一條暗巷中,卻只有兩人對眾人翹首以待的場景一點興趣都沒有。此時此刻,兩人的眼裡只有彼此。
穿著灰色大衣的女人用帶著皮質手套的左手撫摸身前少女的臉龐,另一手則輕輕攬住用緞帶妝點的細腰。女人的雙眼倒映出由下朝上望著她、有些生氣的少女。
「不是說晚點再見嗎?如果被發現了怎麼辦?」少女盡可能壓低聲音,但卻沒減少她語氣中氣急敗壞的感覺。
「刺激才有趣啊,誰會知道皇家護衛隊成員會在暗巷裡呢?」女人又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少女劇烈跳動的心臟在她懷中完全沒有掩飾的機會。
「不要那樣叫我,我們要是曝光的話,在處刑台上的就會是......」
不給她說完的機會,女人將她整張臉塞到自己胸膛中。讓柔順棕色髮絲滑過指尖的同時,女人玫瑰色的紅唇幾乎是貼在她白皙的耳朵上,讓彷彿惡魔般的低語鑽入少女的耳裡。
「現在逃跑的話,已經太晚了喔。」在女人說完後,少女的臉已經染上了一層淡紅。
「我、我真的該走了......」
少女輕輕推開了她,但是鞋尖才剛離開暗巷就被拉了回去。
「妳幹嘛......!」
她二次被打斷,只是這次不是胸部,而是訴說惡魔話語的雙唇。
不遠處的行刑台上,同樣一身黑的神職人員打開了手上的聖書,低頭看著黑髮女人開始唸起了禱告詞。
「......迷失於此世、沾染罪惡的靈魂啊,我等不允許此等邪惡於神之子間繼續遊蕩。」
少女的聲音與無感情的朗誦聲一同被女人的深吻給吞食。她兩隻手像是在抗議似的敲打女人的雙臂,但後者卻完全不在乎。
「祈願救贖有朝一日能降臨,免於在地獄之火受苦的命運。」
逐漸急促的呼吸、不斷加速的心跳,都讓少女一步步踏入泥濘之中。腦袋與身軀都緩緩在女人的臂彎融化,然而心情卻像得到彩蝶的翅膀似的變得輕盈。
「以神之名,將妳的靈魂放逐至地下的世界。」
僅管神職人員說出的審判聲音讓少女顫抖了一下,身為最後一道防線的理智卻頂不住悖德的重量,依舊將少女向深淵拉去。
但或許她早已明白在與這女人對上眼的那一瞬間,自己就逃不掉了。
那麼,為何不就這麼繼續墮落呢?
身著粉色裙裝的少女雙手環抱女人的頸部,墊起腳尖並張開了嘴。豔紅的舌頭相互交纏,不停進出彼此溫暖的歸屬,在不斷外流的海洋中搭配來自喉嚨深處傳來的呻吟跳著華爾滋。
在只有兩人的暗巷裡,兩個女子正緊緊擁吻著。就算從處刑台傳來的哭喊聲也沒讓她們停下。
「我......不是魔女!聽我解釋!我真的不是魔女!」
女人緩緩抬起頭來,在那烏黑秀髮滑落臉頰的瞬間,眾人才看見她那駭人的猩紅色眼瞳。僅管有雙染上血色的眼睛,此刻她的淚水卻是透明無色,和正常人類相同。
「妳用來打量這世界的雙眼,就已經是對神的侮辱。神之子的身軀除了與神一樣的血液外,怎麼可能有這樣惡魔的顏色?」
神職人員無感情的話語如同刀刃一般,短暫切斷了女人的哭聲。
「願在經歷地獄之火的妳,也有到達天堂與所有在天上的兄弟姐妹們相聚的ㄧ天吧。」
捧著聖書的男子閉上眼,無視女人後續的哭喊並緩緩走到一旁,一個看不見行刑瞬間的地方。
沈默的少年舉起長劍,在一道白光飛下之後,慘烈的哭聲終於停了下來。嶄新的一抹紅覆蓋了早已深入木頭中心的暗紅色。
隨著人們的失望的呼喊聲四起,暗巷中分離的兩人拉出一道銀絲,情慾的火焰卻未被澆熄。少女用帶著純白絲質手套手擦了嘴,臉龐在對比之下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
「現在我能走了吧?」
少女拉起裙襬,終於離開黑暗的小巷。女人則繼續待在陰暗處,默默看著少女的背影。
「瑪利亞。」
聽見呼喚聲的她回過頭,像是在責備女人似的瞪著她。
「......晚點見。」女人說完就轉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留下少女獨自一人站在夕陽餘暉所及之處。
身為處刑者的少年取下面具後來到了她身旁,因為身著黑色的衣服所以沾染上的血跡並不明顯。他皺著眉頭,似乎不太高興。
「妳跑去哪了?」
「我只是晚到了一點,所以不想站的太靠近。」人群在看到女人的頭顱被展示後便逐漸散去,導致獨身一人的她顯得相當顯眼。
「我已經叫人先回去告訴家裡今晚不用慶祝了。明明今天妳都特別打扮了一番,而且妳父母今晚也要來我家的啊......」少年重重嘆了一口氣,臉色十分沈重。
「她不是魔女也不是德斯的錯啊。」瑪利亞望向處刑台的木竿上的頭顱,她剛剛聽見人們失望的聲音就知道了處刑結果。
「我可是等著足以讓外衣滴血的血量噴濺到我身上,結果又是錯殺無辜。」
「也不用太過難過,神父也說過那些女孩就算在死後肉體還在,光是擁有鮮紅頭髮、指甲、或是眼睛都是被惡魔觸碰過的象徵。或許你在那些女孩墮落為魔女前先拯救了她們的靈魂也說不定。」
「但願是那樣就好了......」德斯的聲音依舊死氣沈沈,並沒有被她的話語安慰多少。
「我在王宮當守衛,你明明也能和我一樣卻選擇作為處刑者並為國家斬除內部的禍害,我以這樣的你為榮。」
德斯最後還是露出了一抹微笑,在僕人的陪伴下和瑪利亞一同坐上了馬車。
儘管德斯有說過要讓人先告知家裡不必慶祝,但當兩人抵達宅邸時,彷彿要過節的豪華佳餚卻覆蓋了桌面,幾乎到要看不見桌巾的程度。
「雖然說瑪利亞今晚要來,但是準備成這樣也未免誇張了點。」換了衣服的德斯一邊用刀切著盤中的肉塊,一邊小小抱怨著。
「我們以為有魔女要被斬首所以一早就叫人準備材料了,就這樣丟掉也太浪費了啊。」德斯的父親邊說邊揮手要人在瑪利亞父母的杯裡斟滿紅酒。
「而且你這孩子沒有什麼要說的嗎?」這次換德斯的母親開口,手裡拿著酒杯死命使眼色。
但是不管他的父母怎麼暗示,他本人完全沒有理會,只是有些茫然的繼續吃著盤中的料理。
瑪利亞啜飲著紅酒,要僕人再倒一杯後便若有所思的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盤中的肉也沒動幾口。
「嗯......我們討論了一下,覺得是時候讓你們履行婚約了。」瑪利亞的父親緩緩開口,德斯才終於意識到今晚餐桌上這不尋常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你這孩子該學學瑪利亞,人家多麼沈穩冷靜啊。妳說是吧,瑪利亞?」德斯的母親望向坐在餐桌另一邊的瑪利亞。
「欸,什麼?」沈浸在自己小世界中的她沒能即時反應過來。
「我家女兒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才應該要叫德斯多多包涵她才對。」瑪利亞的母親看了她一眼,趕緊開口打圓場。
「兩人互相扶持也很不錯啊,哈哈哈。」德斯的父親也加了進來。
「十分抱歉,我因為緊張所以酒喝多了一點,不小心有點太醉了。」瑪利亞笑著說,把不知不覺又空了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看來妳是知道今晚的事所以才這麼緊張的啊,真是可憐妳了。德斯,把瑪利亞先送回家去,我們四人還有關於婚禮的事要談。」
在母親的命令下,德斯也只能起身和瑪利亞再度坐上馬車。兩人直到都上了馬車都還沒有多少說過多少句話。
馬蹄與輪子在路面發出的聲響在安靜的車內特別吵雜。德斯先是看了看瑪利亞、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後他終於忍不下去,於是便先開了口。
「那個......妳對結婚的事怎麼想?」
「我們是青梅竹馬,這本來就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
瑪利亞冷淡的回應,一直看著窗外的景色,房子與街燈不斷快速閃過,沒有一樣事物停留在她的眼中。
「妳不想和我結婚嗎......?」
聽見問題的瑪利亞終於轉過頭來,皺著眉頭的表情彷彿在說對方的問題有多麼的荒謬。
「我有那樣說嗎?」
「妳的反應很冷淡啊。」
瑪利亞突然笑了出來,手肘撐著馬車窗戶、拳頭抵著自己偏一邊的頭顱。
「我不是說我醉了嗎?我才要問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結婚呢。」
「那就好。我很慶幸結婚對象是認識的妳,而不是不認識的哪家小姐。」
德斯也終於放心地露出笑容,兩人在接下來的路上就輕鬆的閒聊著。
馬車抵達目的地後,德斯扶著瑪利亞的手下車走過了她家的鐵門,最後停在宅邸厚重的木門前。
「我就送妳到這裡了,小心別倒頭就睡啊。」
瑪利亞只差沒對他最後的撈叨翻白眼,正要打開門的瞬間,德斯卻輕輕牽起了她的手。
她疑惑的轉過頭望向他,而後者緩緩朝她的臉靠了過來。瑪利亞以為他想接吻而閉上了雙眼,卻只從臉頰上感覺到了來自某個柔軟物體有些冰冷的觸碰。
「就先這樣吧,不然妳的臉會變得更紅的。」儘管德斯這麼說,但是當瑪利亞睜開雙眼看到的是整張臉紅到耳根子去的他。
少年立即轉身離開,少女看見了馬車車伕在不遠處目睹一切的笑容,耳邊充斥的則是門後女僕們從玻璃窗得知一切的笑聲。
這段婚姻將帶給所有人幸福,少女心裡深知這點,而這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了她自己,以及那個不可見光的人。
瑪利亞回到房間的路上不斷聽著女僕們訴說著祝福和羨慕的話語,害她耗了一番功夫才讓她們離開房間。她知道父母一定會在德斯家喝個爛醉,所以她一等到走廊的燭火熄滅後便立刻從床上爬起來。
她快速換下女僕幫忙換上的睡衣,穿上放在衣櫥角落的便衣後套上斗篷,靠著微弱的月光就躲過幾個巡視的僕人,前往與女人見面的地點。
少女莫名回憶起了與那個女人初次見面的情景,那時她才剛入宮成為護衛隊成員,因為還不熟悉巨大的王宮,迷路的時候就遇見了她。
深紅色的禮裙並不常見,而且也並不是人人都適合,但是在那個女人身上卻依舊難以勝過她獨特的淩然氣質。她甚至還頂著一朵大紅花在頭上,手臂也戴著同樣顏色的長手套。
當時那女人獨自在王宮庭院的一角,綠色的草地和草叢、無雲的湛藍天空、自由飛舞的淡色蝴蝶、搭配鳥兒清脆的歌聲,瑪利亞有一瞬間還以爲是一朵玫瑰化為人了。少女就這樣站在原地看著她在庭院欣賞風景,直到女人笑著出聲呼喚她才讓她回魂。
自此之後,女人時不時就會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在她工作結束前來向她搭話,兩人不知不覺就開始會在她回家前刻意先去別處轉轉了。女人只有提過自己是男爵的私生女,瑪利亞也沒有多問她在宮中的緣由。
瑪利亞有察覺到女人跟她其他的朋友不同,一舉一動都與她特別靠近。但神奇的是,她雖然會感到很緊張卻沒有想逃跑的念頭。不論是女人帶著絲綢手套撫上她的臉頰那時,或是鼻尖相互觸碰的那一刻,甚至是那對紅唇貼上她的瞬間......
腦中的警鐘不斷被敲響,心臟不規律的跳動也要她想離開,雙腿卻不知為何的變成了石頭。
而此時此刻,這雙腿卻又因為她而在夜晚的道路奔跑了起來。
瑪利亞來到了平民區一座大房子前,很多小家庭都住在裡頭,而女人也在這裡租下了一間小房間,她們常常會一起在裡頭聊天。
她走上了木樓梯,拿鑰匙轉開了盡頭的那間房的鎖。小小的房間有餐桌椅,爐子旁有個被塞個半滿的櫥櫃和擺了不少酒的架子,而窗邊則放了一張不大的床。女人坐就在裡頭等著她,小圓桌上擺著兩瓶酒和兩個杯子。
「抱歉,我先喝了一點。」女人雖是這麼說,語氣和表情卻絲毫沒有歉意。
「妳今天差點把我嚇死了,莉莉絲。」
瑪利亞先帶上了門,拉了張椅子坐下後開始發起牢騷。昏暗的房間當中僅有一隻燭火照亮餐桌,但柔和的月光卻增添的些許情調。
「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啊,稍早的時候都忘了先稱讚妳。我太急著要見妳了。」莉莉絲笑著說,同時倒了杯酒給她。
「因為要去德斯家吃慶祝晚餐,雖然到最後才得知今天斬首的不是魔女就是了。」瑪利亞看著杯中淡黃色的液體說,接著便將其一飲而盡。
莉莉絲沒說話,只是拿著酒瓶給她倒滿了一杯。瑪利亞又是直接來了個杯底朝天。
「想跟我聊天嗎?喝成這樣。」女人再度斟酒,這次的速度卻刻意搭配說話的速度慢了許多。
「我要跟德斯結婚了。」瑪利亞微微低下頭收起下巴,吊起雙眼觀察著對面的反應。
酒瓶被輕輕放在桌上,而女人用與這房間完全不符的優雅動作舉起了酒杯,對少女微微抬起了雙眉。
「很好啊,按妳說過的話,他是個很好的人。祝福妳結婚後也能過得幸福,雖然應該不用我祝福妳也能過的很好就是了。」
莉莉絲笑著拿自己的杯子去輕輕碰了瑪利亞的杯子,隨後立刻豪邁的喝了一大口酒。瑪利亞只是沈默地看著她,慢慢飲盡杯中的淡黃色酒精。
「......妳沒有其他要說的嗎?」少女的聲音變得格外低沈。
「啊,我是有件事要說,稍早喝的酒應該會有幫助。」
女人放下的杯子,稍微收起了一點笑容。
「明天晚上,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帶有些許怒氣的表情瞬間轉為錯愕,少女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放下了酒杯。背對月亮的女人臉上沒有了先前的游刃有餘,現在被淡淡的悲傷和寂寞給取代。
「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瑪利亞的聲調急躁了起來。
「我本來就計畫要走了,妳也知道我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待太久。況且妳說要結婚了,早走晚走對我來說都差不多,而且我走了對妳也好。」莉莉絲笑著回答她。
「所以妳完全不在意?看著我陷下去、被妳玩弄在掌心很有趣是吧?」
瑪利亞急得站了起來,甚至都沒注意椅子被自己的腳給拐倒在地。莉莉絲被她給嚇了一跳,卻只是輕輕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眼前的少女漲紅了臉,一半是因為還無法消化的酒精,另一半則是讓她快喘不過氣的焦躁。
「我並非不在意,反倒是因為在意妳所以才要儘早離開這裡。」
「妳怎麼能這麼冷靜?這樣搞的好像是只有我在耍賴......」
透明的水珠打在木桌上,一點一點的滲入木頭之中。莉莉絲這才意識到不對,慢慢起身站了起來將少女溫柔的擁入懷中。原本只是無聲掉淚的瑪利亞在被抱住的瞬間變開始像個小孩一樣放聲大哭了起來,雙手緊緊扣著她的背。
「妳知道我今天晚上在餐桌上是什麼心情嗎?!」
女人並沒有回應她,只是抱著她輕輕搖晃著,像是在跳著舞又像在安撫小孩似的。她將下巴輕靠在她的頭上,在少女看不到的地方皺起了眉頭。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tcNbY1bUo
在寧靜的夜晚中,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她們兩人。
少女不知道就這樣哭了多久,而女人也默默的聽著她時而說出口的零碎抱怨。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IRkgdXgvS
「好點了嗎?」在哭聲稍微減小後,莉莉絲才溫柔地向她詢問。
瑪利亞抬起頭來看著她,看著自己哭紅的雙眼和因醉意染紅的臉頰倒映在女人的雙瞳中。她感覺腦袋熱烘烘的,在思考完全停下之前,少女閉上雙眼並輕輕墊起了腳尖,阻斷了彼此氣息的出口。
莉莉絲也如她所願,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酒精和對方自身的氣味混合起來,形成了更加魅惑人心的獨特味道。
「抱我......現在,拜託。」
瑪利亞暫且與她分離了一會,用微微顫抖著的聲音在雙唇隨時都將踫上的距離伴隨有些急促的呼吸小聲說著。儘管跟莉莉絲宛如惡魔般的誘惑低語完全不同,赤裸裸且毫無掩飾的渴求為莉莉絲的腮幫子塗上了櫻花的淡淡粉色。
女人停頓了一會兒,便默默將她放到在這房間唯一的小床上。接著她走過去吹熄了蠟燭、拉上了窗簾,在漆黑的房間當中就只能稍微看見彼此的輪廓。
也是在這晚,瑪利亞才知道莉莉絲在手套下的那雙手比她想像中的冰冷。
天還沒完全亮,瑪利亞卻先醒過來了。她小心奕奕的轉過頭去,整個人貼在牆邊的莉莉絲依舊睡得很沈。兩人昨晚就這樣擠在一張小床上,莉莉絲甚至有一隻手延伸出床外。
瑪利亞緩緩起身將毛毯留給她,自己則暫時披上披風。少女蹲在床邊靜靜看著她的睡臉,正當她把手朝著女人擱置床邊的手伸過去時......她看見了。
輕輕捲曲的手指有著細長的指甲,現在在微弱的光線下也能看清楚,彷彿就和處刑那天噴濺出鮮血一樣,那五個指甲都是鮮豔的紅色。
她一開始還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甚至伸出手去摳她指甲的表面,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想證明一切只是幻覺。
但在那小小的希望很快就破滅,瑪利亞嚇得整個人倒彈了好幾步,巨大的聲響也終於把莉莉絲給吵醒。
「嗯......妳在做什麼......」她一醒來看見瑪利亞慘白的臉色後,瞬間像是理解了什麼似的表情變得僵硬。兩人就這樣不發一語的互望著。
房外走廊傳來了沈重又急促的腳步聲,而門就被一隻手給粗魯地推開。
「我昨晚沒因為妳吵吵鬧鬧上來敲門,現在又給我在一大清早就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妳不能因為今天要走就這樣啊!」
一個有些魁武的婦女就站在門口,一開門就對著莉莉絲大吼。看到僅披著毛毯和披風的兩人後,她便皺起了眉頭並擺出了個古怪的表情。
「妳們在幹什麼......?她不是妳常帶過來的女孩嗎?」
面對她的質問,瑪利亞完全反應不過來,只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婦女。
等待回應的同時,婦女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莉莉絲突然抓著毛毯就從床上起來,默默就拉開了窗簾並到桌邊拿起了酒杯,四隻手指就這麼優雅地貼著杯身。
「我還來不及開動呢,還真是掃興。」莉莉絲從容的啜飲剩下的殘酒,苦澀的味道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本來沒說話的婦女在看見些微晨光下的紅色指甲後像是見了鬼似的,倒退了幾步後用顫抖的手指指向她,擺出一張恐懼的表情並張開了嘴。
「魔女......!是魔女啊啊啊啊!」
儘管面對婦女恐懼的尖叫聲,瑪利亞依舊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莉莉絲臉上則帶著一抹豔麗的微笑,完全不為所動。
瑪利亞對之後發生的事情都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很多人進來了她們的小房間中,父母也把她帶了從警務所帶了回去。
當她意識開始逐漸回來時,自己已經換上衣服在家中被侍衛和神職人員質詢了。一旁的父母親都帶著十分擔憂的表情看著她,而德斯就站在她的身邊幫她回答。儘管眼前大人們的表情十分兇狠,她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
「既然妳回神了,那就回答我們的問題。妳為什麼昨晚會跟那魔女在一起?妳們做了些什麼?」
「剛剛那個女人不是說魔女沒有做什麼嗎?有可能只是被她下咒才變成這樣,瑪利亞平時是很有活力的。」德斯瞪了回去,雙手放在瑪利亞的肩上。
「誰知道她會不會跟魔女一起做了什麼?而且也有證詞說看到她們一同進出過平民區。」神父用質疑的語氣說,對著瑪利亞的視線格外銳利。
「如果你有任何疑問,我可是處刑者,我會砍下那魔女的頭來解除咒語,證明我的未婚妻......是無辜的!」
瑪利亞在聽見他的話後她突然變得全身僵硬,本來毫無波瀾的心中突然間起了漣漪。
神父和侍衛也不願再花時間多問,正準備離開宅邸時卻被少女給叫住了。
「咒語是吧?看來這是唯一能解釋一切的方式。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親手斬了魔女吧。」
瑪利亞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無神的雙眼瞬間被突如其來的怒火填滿。
「我是皇家護衛隊的成員,更是......處刑者的未婚妻。我不能就這樣讓名譽掃地然後坐視不管。」
所有人都訝異的看著她,只有神父懷疑的瞇起雙眼。他皮製的鞋子走路發出的聲音被地毯給吸收,像是無聲的一條蛇逐漸接近直視自己的少女。
「那麼明天正午就處決魔女吧。妳想證明自己就拿著劍到廣場,我會在那裡帶著聖書見證的。」他只留下了一句話,用近乎要穿透靈魂的視線直直盯著瑪利亞。
在陰冷的地牢中,莉莉絲身上穿著囚犯的麻布衣,頂著一頭雜亂的頭髮靠著牆,半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鞋子敲擊石階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迴響著,但莉莉絲沒有要理會的意思。直到一雙手用力抓住了她牢房的鐵柱才讓她轉過頭。
身穿著白色絲綢洋裝的少女就在牢房的另一側,雙眼被仇恨和憤怒的填滿,而女人卻對她露出了一抹淺笑。
「我不覺得處刑的人能和死囚在處刑前見面吧?」
「我付了那些守衛一點錢要他們放我下來。」
「哎呀,沒想到妳竟然成長成能做出事的人了呀。」她不禁笑了出來。
「少跟我廢話,我還這裡不是來跟妳開心聊天的。」
少女用拳頭狠狠敲了牢門,讓女人暫且收起了微笑,卻也只是用疲累的雙眼看著她。
「妳到底對我做了什麼?!這段期間我這麼擔心受怕,我甚至都相信我要墜入......」她甚至不敢說完句子。
「地獄嗎?那妳不用擔心,只有我會去那種地方的。」
女人笑了起來,用沒有戴手套的手將頭髮往上梳。接著她將另一隻手伸了出去,只是靜靜的欣賞自己的指甲。
「妳施了什麼咒語,我只想知道我怎麼會產生這種不正常的感情。如果妳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在死前給我解除的方法,說不定妳就不會在地獄待太久。」少女認真的看著她,一邊咬牙切齒的威脅。
「很抱歉,我沒有解除的方式,反正砍下頭就能解決一切了啊。」
女人撇過頭去,只是聳了聳肩,似乎不想在和她說下去。
少女沈默了一會兒,接著終於放開了鐵柱,雙手無力的在身旁晃著。
「我給妳機會了,妳為什麼不辯解說妳不是魔女呢?說不定妳最起碼還能保住妳的頂上人頭,然後只被砍手啊......」
「因為我就是魔女沒錯,並不是什麼男爵的私生女,更不是妳的什麼朋友。」
莉莉絲望向她,臉上的笑意全無。冰冷的視線讓瑪利亞抿起了嘴,忍不住背對了她。
「這樣嗎?那等等處刑台見吧。」
話音未落,瑪利亞就已經大步離開了地牢。莉莉絲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好一會兒,接著又重新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從出生就帶著這雙引人注目的手,也為了他們吃了不少苦頭,總是過著擔心受怕的日子。
靠著姿色和說話技巧,她為自己在宮殿裡獲得了短暫進出的小小權力。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又有誰會懷疑宮殿中的人是魔女呢?
只是她做夢都沒想到有天會遇見用著如初生小鹿般純真雙眼看著自己的少女。
過去人們都是用充滿恨意或慾望的眼神投向她,欣賞倒是頭一次,讓她不禁想靠近這名少女。
雖然告訴自己不能出手,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她。為此她甚至還狠下心定下離去的期限,在看到又一個無辜者被處決後她更是確信的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為了隱藏恐懼和道別的壓力,她盡可能都以吻和那些過於花俏的話語來掩飾,結果到最後不該做的還是都做了。
她現在還是有機會想辦法逃出這裡。但是倘若她真的這麼做了,危險的就是瑪利亞了。
重疊的無數腳步聲逐漸朝她的牢房靠近,很快的她就要去與她的死神見面了。
「喂,最後再幫我個忙吧。」她對著自己的雙手小聲地說。
隨即,幾個士兵便把她從牢中拉出並塞到了囚車上。一路上人們叫罵著,最後她便跪在處刑台上,等著神父與處刑者的到來。
在夢中和幻想中出現過無數次的情景就在她眼前上演,現在她耳中能聽見的就只剩自己的心跳聲。對死亡的恐懼讓她顫抖了起來,但同時卻也混入了一絲喜悅。她不必再繼續躲躲藏藏或看人臉色,也能在最後保住重要之人。
膝下的木頭因腳步而震動著,她視線悄悄往旁邊一撇,是那雙她再熟悉不過的鞋子。
莉莉絲露出了一抹微笑,暗自決定這是她望向所愛少女的最後一眼。
「妳來了啊。」神父看著身著盔甲的瑪利亞,用不屑的語氣說。
「我等不及斬首那個魔女了,當然不會遲到。」
瑪利亞不想和他多說些什麼,只是主動走上了處刑台。神父也沒再多問,拿著聖書就來到了莉莉絲前方。
正午的太陽十分熱辣,已經一天沒有進食或飲水的莉莉絲低著頭,汗水不斷從她的額頭滴到身下暗紅色的木頭上。
「魔女莉莉絲,妳那迷失於此世、沾染罪惡的靈魂啊,我等不允許此等邪惡於神之子間繼續遊蕩。」
神父開始了與平時相同的禱告詞,只是這次瑪利亞從群眾來到了處刑者的位置。她從沒料想過神父的聲音是如此厚實有力,像是要貫穿靈魂一般。
「祈願救贖有朝一日能降臨,免於在地獄之火受苦的命運。」
少女很慶幸自己現在戴著頭盔,因為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手中的劍也沒這麼沈重過。
「以神之名,將妳的靈魂放逐至地下的世界。」
瑪利亞一路上有聽到人們談論她的聲音,但現在她除了神父的聲音以外什麼也聽不見。德斯和父母都在處刑台後方看著她,所以她可不能讓他們失望了。
莉莉絲此時抬起了頭望向神父,但沒有要求饒或者是咒罵的意思,僅僅只是看著他。
「願在經歷地獄之火的妳,也有到達天堂與所有在天上的兄弟姐妹們相聚的ㄧ天吧。」
「天堂不是我的家園,流淚心碎後,我要重返人間。」
她的話讓群眾發出了驚呼,就連平時不多表情的神父都瞪大了雙眼。
所有的靈魂都將回歸到天堂,他們從小就是這樣被教導的,因為家人朋友們也會在那裡,所以孩子們自然也會想去同一個地方。
「居然想再次回來禍害人間......如此罪惡的靈魂似乎也只有慈悲無邊的神能拯救了,但就算神願意伸出手,妳這魔女恐怕還是會揮開吧?」
莉莉絲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了她那個平時魅惑人們的笑容,像是滿意似的低下了頭。
神父闔上了聖書,對瑪利亞投以一個銳利的眼神後就轉身站回他的老位置上。
瑪利亞雙手緊握著劍柄,她知道現在大家都在看著自己。假如她砍歪的話,所有人都會懷疑她,甚至莉莉絲還有可能會陷入求死不能的痛苦之中。
而莉莉絲就連死前最後一刻都沒有看向她。要不是有頭盔,瑪利亞底下那張悲憤交錯的表情可就藏不起來了。
現在她只想丟下劍、跳下處刑台,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離開這個國家,把所有人都拋在腦後。可是雙腳卻不聽使喚的不停顫抖,雙臂也只是僵硬的舉起了劍。
高舉向藍天的劍柄反射著陽光,彷彿像是天上的神真的賜給她力量似的,些微的顫抖在一瞬間突然消失了。在她能反應過來之前,帶著銀光的劍像是被推了一把似的已經朝著白皙的後頸砍了下去。
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劍身便迅速斬斷了血肉和骨頭,莉莉絲的頭顱正式與身體分離。
下一個瞬間,莉莉絲整個人便突然化作鮮紅色的血漿朝著四面八方噴濺而去。
少女胸甲下半純白的長裙接下了大部分的血,一點點慎入布料的深處,把純白的部分緩緩全部變為血紅色,就連少女曾經純潔的戀心也全都染上殷紅。
不過當血漿碰觸到她時,襲來的並不是濃厚的血腥味或黏稠的液體將裙子往下拉的感覺,而是彷彿有一陣溫暖的風擁抱她似的。那個溫度她十分熟悉,是在一個夜晚親身感覺過的,能夠趕走夜晚寒冷或正午炎熱的一陣暖風。
「啊啊,她果然是邪惡的魔女沒錯。聖書果然是對的!身上有異常血色的女性,不配擁有神所賜與的身軀。」神父笑了出來,完全不在意噴濺到身上的血液。
群眾的歡呼聲讓瑪利亞回過了神。現在站在處刑台上的她就像剛從鮮血沼澤中爬出了戰士,她幾乎全身上下都被血給覆蓋。
厚重的血腥味終於撲鼻而來,她受不了的趕緊走下了處刑台。
「天啊,還好妳砍下了她的頭啊……」她的父母親快步朝她走來。
「別碰我!我現在身上都是血,讓我一個人去處理一下……」瑪利亞大聲喝斥想靠近她的人們,接著便轉身快速朝無人的角落走去。
她回到處刑前待著的石牆旁,雙腿突然失去動力讓她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劍也隨之被丟在一旁。
瑪利亞先是取下了手套,再來才慢慢拿下自己的頭盔。她低頭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視線跟著變得模糊了起來,溫熱的淚珠一顆顆止不住的落入了掌心。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WeN7MTMNI
「妳這騙子……到死前都還在騙我。」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Oy9piuudI
關於莉莉絲的回憶一一浮上腦海。從她們相見的瞬間,莉莉絲就在對她撒謊。從身份到不知從何而來的錢財,就連她在牢中給她解咒方法也是。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krVgxNEtY
明明她已經把魔女的頭砍下了。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juim4z68i
為什麼她還是這麼痛苦呢?
哽咽不斷從喉嚨深處傳出,胸口中令她困擾的感情依舊無法散去,反而因哭泣而比先前更加用力地揪在一塊。
少女雙手緊抓著被染紅的裙邊,卻還是止不住無盡湧上的悲傷。
一個緩慢且沈穩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她,起初她因為哭泣而沒有注意到,是直到她感覺到有隻手碰觸到她肩膀的瞬間才使她猛然回頭一看。
「妳怎麼了?」德斯擔憂的表情印入眼簾,他本只是想來確認她準備的狀況,卻萬萬沒想到會看見她獨自一人躲起來哭。
溫柔的詢問聲讓瑪利亞不禁想起了莉莉絲,淚水更是停不住地落下臉龐。
「我好痛苦,德斯……」
在少年處刑者的眼中,血紅色的少女坐在地上,就連要洗去臉頰上血痕的淚水都變成了淺紅。他曾聽過少女因為悲傷而發出的哭聲,卻從沒見過她雙眼深處的恐慌。
德斯有些笨拙的先蹲下來看著她。結果瑪利亞直接就抱了上去,用著近乎要扯破他衣服的力道抓著他的外套不放。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QjOUxYmdV
少女的哭聲迴響於少年耳邊。在瑪利亞看不見他的這瞬間,德斯的雙眼不自覺移向她,臉上的困惑在他雙手撫上她背上之後暫且消失。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0B6nHK3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