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好意思,是我要和閔小姐一同前來的,若對您造成不便,我會即刻離開。」
「算了,這天讓這個家多個人,熱鬧些,湣同應該也會快樂些。別杵在門口了,趕緊進來吧。」走進坪數不大的小套房內,看著簡陋的傢俱,茶几上還放著吃著一半的泡麵,許顁寬隨著婦人的步伐往房間內唯一的一張桌子坐下,而閔舒菀則是替三人倒杯水。
「陳媽媽,妳怎麼又吃泡麵了呢?這東西對身體不好的。」
「這口味是我們湣同最喜歡的,每年的這天我都會陪他一起吃......」說著說著婦人潸然淚下,許顁寬老早察覺婦人的不尋常,而他口中說喊的“湣同”是否與閔舒菀所說的“他”是同人?
為了讓婦人轉移注意力,閔舒菀突然開口:「陳媽媽,許醫師是湣同的學長呢!」
一聽到這,婦人瞬間止著了淚水,「學長?真的嗎?許醫師您也是J大醫學系的?」
「喔、喔,對的夫人,我是J大醫學系畢業的,現在也在J大當外科醫師。」
「而且,許醫師他也認識湣同唷。」
許顁寬聽得一臉懵逼,這可是說謊啊!他疑惑地看著閔舒菀,而閔舒菀則對他露出求情的雙神,這輩子沒說過多少謊的許顁寬,說起謊彆扭的很,但為了閔舒菀還是照她的指示,「對啊,他是我學弟,真的是一位......很優秀的學生。」
「這樣啊…...」一聽到他人讚美自己的兒子,婦人瞬間露出滿意的笑容,「這孩子,從小沒讓父母給他操心的,樣樣優秀,學什麼像什麼,琴棋書畫樣樣行,但偏偏......」話鋒一轉,婦人又開始掉泛淚,「他爸爸要是肯聽進他的一句話,讓他唸自己喜歡的生命科學系,是不是今天他仍舊還好好的站在這,吃著我為他準備的豬腳麵線呢?要是他願意對兒子說一句:『不想唸就別唸了。』是不是此時此刻我們仍舊是美滿的家庭?要是,我們能早點察覺他的不對勁,就算這個社會沒辦法接受他的模樣,我們......至少我仍舊愛他,這樣,是不是能夠成為他不離開了的理由呢......?」
「陳媽媽......妳最近還有和陳爸爸聯絡嗎?」
婦人搖搖頭,「兒子去逝後的半年我倆就簽了離婚協議書,我怨懟他漠視孩子真正想要的,也埋怨我自己沒提早發現孩子的不對勁。而我的視力也是從那開始退化的......現在支撐我活下去的理由,真的已經所剩無幾了......」
一直沒說話的許顁寬,這時突然開了口:「夫人,請容許我從醫師的角度給您建議,雖然我不是眼科權威,但現今醫療技術發達,您近一年內所產生視力退化現象或許還是有辦法醫治的。」
「許醫師......」閔舒菀沒來得及制止,婦人露出微微一笑,「謝謝你,我都知道,這些話閔記者也曾和我說過,只是醫好雙眼又如何?在這世上,已經不再有任何事物值得我去欣賞,那幅最明媚的景致也就此銷聲匿跡......」現場一陣沈靜,許顁寬像是說錯話的般,無論是對著失明的婦人,或是身旁的閔舒菀,都覺得不自在。
「閔記者,謝謝妳......讓湣同在離開時,至少還是保有尊嚴的,與其背負著同志的『罪名』,讓他在離開時還被世人攻擊,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有辦法承受......這個社會還不夠友善,沒辦法接受異端的存在,覺得他們都是些滋事的壞份子,打破原有的家庭秩序,只為了己身利益。」
聽到這,無論是閔舒菀還是許顁寬,兩人都說不出半句話來。相對於閔舒菀,許顁寬對同志仍抱持著保守的態度,雖然不至於到強烈的反同或恐同,但卻介於中間地帶,若哪天自己當了父親,別的小孩可以是同志,但我的不行。
他理解這世界上愛情有很多種,但卻無法接受。
「許醫師,這世界上還有像你這樣記得湣同的人.......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嘴上笑著,卻泛著淚水,閔舒菀遞向幾張面紙給對坐的陳婦人,「閔記者,謝謝妳啊。每年都來這聽我牢騷......妳的到來,像是提醒我一年就這樣過去了,我的時間偶爾仍舊停留在他還活著的那些日子裡。我沒有一刻不思念著他,孩子就是父母身上那塊心頭肉,他的離開,等同於在我胸口上挖了大洞,在先進的技術也無法填補這創傷......」
閔舒菀和許顁寬離開後,陳婦人呆坐在餐桌上,在狹小的房間內,哭泣聲在空氣中徘徊遊蕩,哭著哭著,婦人趴在桌上,睡著了。陳湣同似乎也感知到母親對他無止盡的思念,在忌日這天來到母親的身旁,陳婦人似夢似醒的看到了寶貝兒子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欣喜若狂。
「你上哪裡去了,到現在才回來?不知道媽找得多著急......」
「媽,對不起,讓妳久等了,我去趟旅行,一路上遇到許多好心的人,在那裡我能夠盡情做自己喜歡的事,正大光明愛著自己想愛的人......媽,妳也希望兒子能快樂吧?求妳別再自責了,這一切都不是妳的錯,是我還不夠勇敢......。但是媽,現在的我變得勇敢了,也更快樂了,妳的兒子終於長大了,妳也應該很驕傲吧?我來不及勇敢的份,希望妳能代替我,勇敢地繼續好好活下去,我要離開了......媽,妳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湣同!兒子!你要上哪去?」
婦人的淚水沾濕了餐桌,陳湣同以托夢的方式傳達這幾年對母親的抱歉,為自己的膽怯感到遺憾,也為這些日子不曾出現感到痛心,即使他有千百萬個不願意離開,但卻沒辦法繼續駐足,他還有很長一段旅行得走。
另一方面,剛駛離國宅的許顁寬和閔舒菀兩人,從剛上車都沒發一語,似乎仍蔓延在前刻沈重的情緒,「許醫師,方才不好意思,讓你說了謊。」
「沒什麼,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才是支持人們繼續往前走的動力。」他說,「所以,那位“學弟”其實是為情所困吧?並非閔小姐報導所指的課業壓力,對吧?」許顁寬在上車前利用手機查詢了關鍵字,果然找到了當年的新聞報導。
「其實都有,但真正壓垮陳湣同最後一根稻草的確實是因為感情因素。當年這件事報導篇幅很大,好多教育團體出來為他發聲,許醫師您沒印象嗎?」
「閔小姐,我老實和妳說吧!J大醫學系貴為全球前二十大醫學院, 妳問我讀書時有沒有壓力?這是肯定的,在競爭激烈的大環境下,不是每個人都能熬過這七年,更別說還得背上國考、實習的重擔,每年......」許顁寬嚥下一口口水,接著才繼續說:「都會有人自殺。所以妳問我,對這事有沒有印象,真的沒有......因為走的人有時候比留到最後的人,還要多。」
聽到這,閔舒菀的心情似乎更加沈重,但卻也無能為力,這是事實,也不知道他們在對談的此時此刻,是否也有個像陳湣同一樣的學生,也正在面臨著沈重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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