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必、絕對、千萬不要搭乘尾班車 - 一、尾班車

啊，錯過了。

悶熱的風穿透幕門的縫攀上小腿，使白色校服裙擺微微飄曳。我目送著列車的尾燈在玻璃幕門後面逝去，消失在漆黑隧道的深處。低啞的轟隆聲漸漸平息，深夜的地鐵站月台再次歸於寂靜。

光芒消失之後，玻璃幕門上再次出現我的倒影。烏髮乖巧地束成馬尾，白色校服裙規矩地蓋住膝蓋，皮鞋安靜地反映著朦朧亮澤——一個典型的乖女高中生，在一大群學生裏會瞬間消失的那種。

我抬頭看了一眼月台的電子時鐘。23：56。下一班列車會在00：00到達，而在這短短4分鐘裏，我要作出最後的決定——到底是否踏上列車。

那是去太古的尾班車，沒有第二次機會了。若不去太古找阿杰，就要踏上扶手電梯，在北角站出閘回家。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沉重的書包緊貼著背脊，幾乎要鑲嵌入血肉裏。無法呼吸，無法呼吸。手指落在書包肩帶，收緊。我用力捏著書包的肩帶，仿佛這樣就能將窒息的感覺轉移給書包。

上車？還是不上車？我無法回答莎翁的問題。無論哪一個選項都令我胸口窒悶，胃内翻騰。

在猶豫之時，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活潑的《藍色多瑙河》在空曠的月台裏回蕩。我掏出手機，抖著手解鎖手機，小心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鬆了口氣

54XX XX45 來電。

這一串號碼有點熟悉，但我説不出那是誰的號碼。沒關係，只要不是媽媽就好。

隨手接通後，卻沒人說話。

「你好......？」我謹慎地問。

沉默。電話那一端傳來風切聲，以及隱約的列車廣播聲。

是惡作劇電話嗎？真是浪費時間。

正打算掛斷時，我聽到了一道年輕的女聲在急促地說話：

「綿綿，你務必、絕對、千萬不要乘搭尾班車。」

她叫了我的暱稱。難道是認識的人嗎？她的嗓音也莫名耳熟，卻一時認不出她是誰。

「抱歉，你是誰？」我問。

正在此時，頭頂響起的列車廣播淹沒了電話那端的低啞的回答，我只勉強捕捉到幾個詞語。

前往太古的尾班車即將到站，

「......算了......」

請先讓車上的乘客下車。

「......上車吧。」

我皺著眉，將電話用力地貼近耳邊，卻始終聽不清楚。

呼嘯聲由遠而至，玻璃幕門微微震動。我再次抬頭看電子時鐘：00：00。

命運的歧路準時光臨。不安與恐慌襲來：我仍未能作出選擇。

請勿靠近車門。Please stand back from the doors.

廣播裡的女聲冷漠無情地宣佈兩難的開幕。

凛冽的風猛烈撲来。光芒如龍暴虐的吐息，瞬息之間從左衝到右。車厢一節節對準月台停駐，玻璃幕門隨即緩慢卻堅定地打開了，漏出一大片銀白冷光。

怦怦。怦怦。

深夜的月台，列車燈光如霜。

上車？不上車？上車？不上車？上車？不上車？

思緒混亂得像被貓蹂躪過的毛線球，腦袋卻莫名自動想起那個打電話來的人。她勸阻我上車，我是否該聽她的話乖乖出站回家？雖然、雖然媽媽很生氣，但我只要聽她的話……

不。我受夠了。

我討厭聽話討厭被釘在乖孩子的恥辱柱上承受鞭笞。明明我沒有做錯。

我不要回家。

嘟嘟嘟嘟嘟——

在幕門關上的前一刻，我跳了上車。叛逆的快意湧上，淹没了不安。同時，我感覺到有人與我匆匆擦肩而過，扭過頭去看，只見一個穿着雪白校服裙的少女頭也不回地奔向出口。

她趕時間回家嗎？我好奇地盯着她看。

車門滑出，閉合。

她在門縫之間，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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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