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睡前輾轉反側快將入眠時,我的腦海都會浮起同一段矇矓得近乎透明的畫面。畫面中有柔軟綠色草地,少男少女奔跳時笑聲洋溢,他們的下半臉並沒有白色的布塊,能呼吸,能說話。他們肆意張開猩紅的口,吞入來自天上太陽氣息充盈的空氣,又再吐出溫暖綿密的霧,投散於半空,氣化成語句。醜陋,卻如同至高無上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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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中的我走近少男少女,他們察覺到我的存在。停止奔跳,停止笑意,齊齊整整地將頭擰向我的方向。他們的血色巨口一張一合,化成不同形狀,一時像圓,一時像線。那應該是名為舌頭的肌肉晃動著,滑過嘴角又縮回嘴內。我近距離看著他們露出的、被病毒污染的爛肉,唯獨嘴邊的位置完好無缺。他們咧嘴發出刺耳的笑聲,嘴角牽起,接近耳垂,而我不知為何沒有感到害怕。最詭異的是,我竟覺得那些少男少女為我帶來某種不能言喻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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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許是病了,那熟悉感顯然是我不知道在哪裡看過網絡科幻小說後產生的Déjà vu,但那些畫面竟漸漸地衝破半透明的夢境。這幾天我快要入睡時,枕頭裡都似是有微弱振動般的一起一伏,規律的、緩慢的,好像有人在細聲耳語。黑暗之中,伴隨著從高空跌落的下墜感,我努力忽視耳垂的又涼又癢,告訴自己那只是小說與想像力結合成非常真實的幻覺。但同時我又禁不住確信,這是呼出來的氣與人體接觸才有的感覺,從而憑空誕生出一個荒謬至極的念頭──「人或許還能自主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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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早已不能自主呼吸,是孩童也知道的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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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人類快將投降於那場席捲全球的瘟疫,聽說,那場瘟疫可怕至極,空氣蘊含萬千病毒,接觸皮膚人們絲毫無損,唯獨吸入病毒後,人體會在24小時內融化腐爛。原職醫生的X總統宣告一項能拯救全世界的偉大計劃──「人類改造計劃」。我們放棄了語言、放棄了呼吸,換來生存的可能。醫生為初生嬰孩割去下半臉,在平坦的嫩肉上,縫上防毒布塊,如此脆弱的人體才能在惡劣環境存活。 X總統的那段講話,是人類能發聲、能呼吸的最後證據,自今仍是常識課的第一課。X總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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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類文明必以生存為首要條件,批評此計劃不道德的人們,難道會為人類滅絕負上責任嗎?
第二,容貌將不再展露,無人再會攀比、無人再會自卑,朝心裡面之精神世界發展,不就是人類一直想追求的事情嗎?
第三,人類失去聲音和語言真的是件可悲的事情嗎?這是為了延續種族不得不作的改變,而非犧牲。再者,還記得巴別塔嗎?人類之所以會說謊、繼而猜忌,不就是因為語言的誕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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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旁邊附上三十年前人類可怕的長相,幼時我和同學們可被那血盆大口嚇得不輕。和夢境裡的少男少女,一模一樣。3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MJiG3zUZ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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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簾被風揚起形成光可穿過的縫隙,眼瞼太薄遮不住那抓緊機會便肆意射進的光線。天亮了?我翻了翻身。手背撫了撫額頭,額上風偶爾掠過的微涼,與人吹的氣是如此相像,卻又有著說不出口的不同。眼睛張開,天花板上略為泛黃的九大行星貼紙由線條變成波浪,又由波浪變回線條。瞳孔收縮,放大,又收縮,直到想起夜晚又再體驗一次荒誕劇般的夢,終於忍耐不住從被窩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