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維個子比我高又比我壯,我根本就扛不動他,於是只能以雙臂分別架著他的腋下,把他拖行到浴室。
坐在浴室的白色磁磚地板上,他不大聲吵鬧了,反而以半開且呆滯的雙眼看著我,一動也不動。我替他將熏滿酒臭味的衣服從身上褪去,他倒也配合著,但就在我正要解開他外褲的鈕扣時,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之大,令我感到硬生生的刺痛。
「你……?」
我詫異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他又一個反手,猝不及防地壓住我的肩膀,將我撲倒在地。要不是我反應快,把頭朝側邊偏,否則往後倒下去,腦袋一定直接撞在馬桶上,家維就會變成殺人兇手。
他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將我按在地上,讓我躺著沒辦法起來,也無法動彈。他俯下身湊近我的臉,瞪著紅通通的一雙眼睛直盯著我,好像要把我望穿了一樣。看著看著,他竟開始抽泣,眼眶中逐漸濕潤,最後匯集成淚珠滴在我的臉頰上,感覺異常冰冷。
這樣子的家維,看了著實讓人心疼。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任他由小聲抽噎漸轉為放聲大哭,口中還不斷胡言亂語,「你不是子揚,你不是子揚,你不是子揚……叫那個四眼巨人滾出來……」
他壓在我身上不斷哭泣,即使我全身上下都快要被他的淚水給淹沒了,他仍重複著那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至於我最後是怎麼掙脫家維的「壓制」而起來的?事後連我自己也覺得很奇妙。當他哭到一半,忽然從咽喉深處發出「嘔」的一聲響時,我從來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可以在一瞬間掙脫他的束縛。當下壓著他的頭塞進馬桶裡,我只慶幸他那滿腔滿股的穢物沒有直接傾瀉在我身上,實在不得不感謝腎上腺素在緊要關頭能夠發揮它偉大的作用。
在經過了一番鬧騰,好不容易把家維大致上都清洗乾淨—當然不包含重點部位,我也被水花濺得一身濕,於是順道也在他家沖了個澡。
你問我為何能夠如此不知害臊,正大光明的在別人家裡洗澡?那還用說,家維他家我早就已經不知去了上百回,夜也沒少過過,連閉著眼睛我也可以摸清他家的格局。
替家維清理完了客廳的狼籍,時間已近午夜。看準了隔天是週末不用上學校,再加上我上回還有幾件衣服遺留在他房裡沒有帶回家,索性晚上直接睡他床上了。正好我也不放心家維這副德性自己一個人在家。
是夜意識朦朧之中,我感受到身旁的人一點一點地往我身上靠,最後甚至直接覆在我的身體上施加力道,好似將我緊緊的抱在懷裡。
「子揚……」
他口中還喃喃唸著。
若是平常,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將人給推開,但念在他或許如此會讓自己好受些,那我倒也無妨,況且這一波波的睡意又朝我襲來,漸漸招架不住的我,又立刻沉沉睡去。
翌日,家維在驚訝與懊悔之中醒來。驚,是發現我和他挨著過了一夜。悔,是自己昨日盡是醜態百出,鬧到最後還要別人收拾。而我早已下床為他泡了杯蜂蜜水,好助他醒酒。
「我……,應該沒有對你說什麼奇怪的話,或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他坐在床沿眉頭深鎖,扶額埋首在掌間,不大敢正眼看我。
「我不曉得你的奇怪是指多奇怪。我只知道你好像是失戀了?沒關係,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伴著你的。」
聞言,家維將額前的那隻手緩緩放了下來,眉間依舊未舒展開來,低頭久久不語。
「啊對了,謝謝你昨天送我的禮物。」
「咦,我什麼時後送你的?我怎麼完全沒有印象?」
人往往都不會記得自己酒醉的時候都幹了些什麼事。我從自己的書包中,取出了那只包裝既滑稽又奇特的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並將他昨日送我禮物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家維聽完,直說對自己昨天的行為感到無言以對。可在我收拾好東西回到家,拆開他和書瑋學長送的禮物後,我才發現真正該感到無言以對的,其實是我自己。因為這兩個人送的東西,清一色都是男款戒指,只是書瑋學長送的是銀色的白鋼戒指,家維送的是寶藍色的鎢鋼戒指。
不曉得為什麼,將它們同時擺放在桌上,看著看著,我彷彿能嗅到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這兩個人也真是的,什麼不好送,偏偏送同樣的的東西,這叫我該戴哪個好,該如何是好?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它們全都收回盒子裡,扔進抽屜中,暫時不想燒腦去想這個問題。
過後,我們都十分有默契地絕口不提那日發生的事。
只是很多同學都說,下課後,球場上很少再出現家維的身影。
起初下課時間一到,他就衝出教室。這是再平凡不過的事情,因此我也沒有特別注意有什麼不對,直到幾天後,無意間聽見班上幾個男生在教室中談話的內容,才讓我發現了端倪。
「煩欸,最近三三都打不過隔壁班的!」
「有什麼辦法?就家維最近很忙啊,還是先靠我們自己加緊練習吧!」
「也是啦,讓他趕快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再回來打球,狀態和實力也會比較好……」
午休時間,經常下課一起打球的男同學們在教室後方閒聊著輸球的事,而且還講到了家維。聽他們這麼說,難道最近他下課時都沒有去籃球場嗎?他最近還好嗎?可都在忙些什麼事?
「嗯,詳細上我們也不太清楚啦!只知道他似乎最近精神狀況不是很好,也有跟我們說暫時不能下來打球,說需要時間調適。」那些同學歪著頭想了一下,問道:「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嗎?他什麼都沒跟你說?」
我只知道,他喜歡的人最終沒有選擇他,如此而已。當然,我沒有回答他們,逕自默默走開。
仔細回想,這些天他在我面前都沒有表現出絲毫沮喪,假設家維真如他那些球友所說,精神差到無法打球,那未免太過奇怪。他的個性向來心口直快,不會刻意隱藏什麼,況且我對他來說也不是半生不熟的陌生人,他難受大可找我訴說,何必強言歡笑?
「他可能是怕你擔心他吧!所以才會以最好的狀態出現在你面前。」
「但是他越是這樣,我心裡就越難受。我反而會覺得自己不被他信任。」
我和雅君在操場上,沿著跑道漫步著。我沒有提到家維為什麼心情不好,單純抱怨他什麼都不與我說。
「你就別再鑽牛角尖了。有些男生的自尊心是很強的,不會輕易讓其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就連好朋友也是一樣。所以,你就再給他一些時間嘛!好不?」
我踢著地上的石子,心中滿是不甘。已經數不清到底走了幾圈操場,但我仍不想停下來。雅君倒也沒說什麼,繼續陪我瞎晃著。
我撇頭望向了跑道中央的籃球場,班上的男同學正與隔壁班「廝殺」,而家維只是坐在籃球架上,觀看著他們的戰役。與其說觀看,倒更像是盯著球場發呆,因為我發現他全身上下,甚至是眼球,從剛開始便動也沒動過。
是我太過鑽牛角尖,還是他需要時間,我真的不知道。
人的一生裡,無解的題目不勝其數。可能以一個十六歲的青少年來說,這句話還言之過早,但當我不小心看見家維和湘婷雙雙出現在教學大樓後方與圍牆之間的空地輕聲談話時,我的腦中確實浮現出這個想法。
那天是社團課前的空檔時間,所有同學趁著這時候各自移動到上課的地點。由於雅君還要留下幫上一堂課的老師收作業,於是我一個人朝位在綜合大樓的音樂教室走去。就在我拎著書包,走出教學大樓時,忽然一陣風拂了過來,我手上的一張鋼琴譜稿一時之間沒有拿好,頓時被吹走。我追著飛揚的那頁琴譜,追到了圍牆邊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幸好沒有飄到圍牆外。我彎下腰正要將它拾起,便看見了圍牆邊的空地上,那兩抹背對著我的身影。
因為那裡再繼續往前走便是死巷,所以人煙稀少,平時幾乎沒有什麼人會經過,他們在這種地方出現,肯定定非比尋常。
出自於好奇,我躲在轉角處,確保不會被發現後,豎起耳朵想仔細聽聽他們到底在談論些什麼。
「事實都已經擺在眼前了,你就別再虐待自己了吧?」嗓音聽起來細細柔柔的,應該是湘婷在說話,「不如……,就照剛剛說的,試著和我交往看看吧?」
要不是我用雙手緊緊摀住嘴巴,否則我不敢保證聽到這句話後,自己不會驚叫出來。
我禁不住將頭稍稍往裡頭探,迫不急待想知道事情接下來的發展。不探還好,這一探我的心情反而莫名其妙複雜了起來。
******「嗯。」他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被我空洞的心跳聲給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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