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個還順利嗎?」夏安挺起身子,指向斜對面,吳昭明桌上的古董電腦。
「唉,完全不順利。」
「還是匹配不出來嗎?」
「妳也知道嘛,學校的破資料庫配上這台電腦,根本是專門用來折磨我的刑具,太痛苦了。」
「真是辛苦你了。」
「不過,還是有一點點機會啦⋯⋯看見幾箱上那兩包乖乖了嗎?我每天都會換新的上去。」吳昭明雙眼無神地說,「都做到這樣了,如果最後結果還是跑不出結果,我乾脆找個能摔死人的洞跳進去算了。」
夏安轉頭望向吳昭明,片刻間,眼神變得有些奇怪。
吳昭明無法理解那種眼神,些許的驚訝,又像在警惕著什麼,一閃而逝。
「⋯⋯不可能吧。」沈默幾秒之後,夏安喃喃說著,回頭拿起玻璃杯,緩慢喝了一口。
「對啦,都嘛說說而已,我超怕死的好不好。」
說完,吳昭明合起掌,雙手高舉過頭,大喊道:「佛祖、耶穌、真主阿拉、學術之神啊,救救我吧!我只是想畢業而已,這要求應該不過份吧?」
「所以你信的是哪個啊?」夏安忍住笑意,在一旁看著他。
「宗教嗎?前兩個都信過,但都沒有持續太久。」吳昭明摸摸鼻子。
「學姊呢?妳是信什麼的?」
「我嗎?我什麼都不信喔。」
「喔⋯⋯現在無神論者好像也是蠻常見的。」
「不過,我自己倒是有個還算堅信的想法,或者說概念,內容跟某些宗教的教義類似,卻又不能相提並論。」夏安翹著腳,雙手抱胸,「我對這個想法的相信程度,就好像你們相信某個宗教時一樣,很難被動搖。」
「學姊說來聽聽啊。」
「我在想,會不會有另一個平行時空,在那個時空裡,有個把創作當成興趣的人。為了某種原因,那人寫了一篇小說,這篇小說建構了我們的世界,所以我們所有人都算是小說裡的人物。」
「呃⋯⋯嗯⋯⋯蠻有意思的。」
「在那篇小說的情結裡,我們就跟現在一樣,無論如何都搞不懂石板上的文字到底是什麼,搞不懂石板當初被創造的目的是什麼?在歷史上的定位是什麼?上面記載的內容可以為我們的知識體系帶來什麼改變?不管怎麼分析、怎麼研究、怎麼猜測,到了小說的結尾,還是毫無進展。」
夏安的威士忌只剩薄薄一層,她晃了晃玻璃杯,冰塊發出哐啷哐啷的細聲,繼續說道:「結果啊,那個狡猾的、寫下我們研究石板文字的故事的作者,其實早就在故事大綱裡設定好所有的真相了,對他來說,我們需要的解答都近在眼前,但他在動筆寫故事之前就決定隻字不提,目的就是要讓自己筆下的角色永遠為了破解謎團而苦惱著,就算經歷再多的痛苦和挫敗也無法從中解脫出來。」
「⋯⋯大概只有在現實世界過得太壓抑的人才會寫出這種故事吧。」
「每次往這個可能性想的時候,除了感覺很不悅之外,還會莫名有點悲傷耶。」夏安自顧自地說。
「怎麼說?」吳昭明發覺自己酒喝得比夏安還慢,趕緊補了一大口,令人忍不住皺眉的灼熱感從喉嚨往食道蔓延而下。
「某個人基於好玩或惡趣味,隨便動動手指就掌握的事,可能被另一個人視為畢生的目標。然而因為能力有限,或者某些先天上不可逾越的限制,這個人就算花一輩子也無法掌握自己視為最重要存在的那件事。」
「⋯⋯學姊妳好強喔,這些深奧的概念,我大概永遠想不到吧。」儘管聽得腦袋一片空白,也搞不懂夏安向自己談起這些話題的用意是什麼,吳昭明還是試著附和並擠出敷衍的笑容。
「不過話說回來,某些時候我會認為,這種寫作時把自己當成創世神,無視故事該有的承諾和責任、隨心所欲地戲耍讀者和自己筆下人物的作者,或許根本就不配寫小說吧。」夏安捧著玻璃杯,望向窗外某處喃喃說著,像是與自己說話,又像是與窗戶外頭的黑暗裡,某個吳昭明以外的人說話。
吳昭明揉了揉眼睛,感覺周遭景物都在晃動,身體的平衡也有些失去了。
自己酒量其實不太好的事,他至今為止沒跟任何人講過。
「啊,怎麼跑題了,我今天來不是想聊這個的。」夏安放下只剩冰塊的玻璃杯,右手輕撫自己微微發紅的臉頰,轉頭望向吳昭明,令他心頭緊縮了一下。
「那⋯⋯妳想聊什麼?」
「我想聊的是,如果忽然有人告訴你,你今天就會死掉的話,你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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