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昭明開始愛慕夏安,是在對方來到研究室的第一天。
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單純就是對方長得漂亮。
相處兩年來,夏安平時都沒怎麼打扮或化妝,衣著風格也偏向低調沈穩,在所有場合都不會展露過多的肌膚,但是那些懷著憧憬或猥瑣思想暗中注視過夏安的人(自然也包括吳昭明)都一致認為,在夏安品味很好的服裝底下,她的身材其實非常不得了。
根據當時吳昭明的同學(現在已經畢業,清楚自己的學歷等於垃圾,新訓第三天就簽下志願役)打聽來的情報所說,夏安先前長期定居國外,在台灣似乎無親無故,直到最近才因為某些未知的緣由搬了回來。
夏安的學業成績無可挑剃,甚至可說是讓人望塵莫及。
只是現在台灣明明大專院校滿地都是,她為何偏偏要挑最爛的一間去浪費自己的生命,至今也是沒人能明白她的考量。
私立來安科技大學,校訓是「既來之,則安之」,校區設立在遠離塵世的花蓮,位於立霧溪出海口旁的某個荒涼地帶。
當初入學的時候,吳昭明提著大包小包在校門口下車,學校給他留下的最初印象,是橫掛在警衛室旁的紅色布條。
「教育工作者的悲歌!惡質董事會積欠教職員薪水長達半年!」布條上如此寫著。
至於他所待的學系,每當有人問起,他都會熟練地轉移話題。要是再有白目繼續追問,他就一率説:「就是一個只會研究咖哩、婆羅門、人口爆炸和其他印度酷玩意的學系啦。」
連基本課綱都不知所云的學系、學生人數無限逼近廢系的最低限度、教授只會教些學生自己上網查一下就會知道的內容。
只有在夏安上台報告的時候,底下的學生才會稍微有點家裡繳的學費終於值得了的感覺。
長眼的人都能看出夏安的報告內容非常優質,常常讓教授在台下評論時緊張到語無倫次。以至於到了後來,那些教授們為了不在學生面前繼續自曝其短,所有課堂的報告作業都不約而同地減少了。
吳昭明走下樓梯,經過冷清的系中庭,系館門口灌進來的寒風吹得他瑟瑟發抖。
他搓著手走出戶外,眼前的柏油路上有一個幾天前不存在、現在已經深不見底的坑洞。
大概是管線維修的施工吧。坑洞周圍隨意擺了幾個三角錐,上頭插著走到很近才能看見的紅色 LED 警示燈,工班似乎認為這種程度的防護措施就能避免某個倒霉鬼跌進洞裡。
吳昭明從草坪繞過那個坑洞,回到柏油路時鞋子已經沾滿泥濘,但他毫不在乎,繼續往眼前招牌亮著的便利商店走去。
望著玻璃對面的微波食品,吳昭明想著兩年前夏安剛到研究室時的情況。
與其說是新加入的學生,夏安帶給大家的感覺比較像是畢業很久的系友回來參觀。
沒有人清楚夏安的研究項目是什麼,平時也沒見她在課業上投入多少心力,成績卻總是能維持在前段。
最奇怪的是,夏安跟吳昭明的指導教授似乎很有話聊。那個總是搞失蹤、對自己指導的學生不理不睬,被所有人公認爲薪水小偷的陰沈老頭,每當他出現在研究室的時候(一學期大概不超過四次),吳昭明總會見到夏安坐在他的辦公桌對面,兩人一談就是幾小時。
至於吳昭明自己,大概是自卑或膽小的關係,儘管愛慕著夏安,兩年來也只與對方說過幾次話而已,與她偶然對到視線的時候,最先避開的也總是他。
提著塑膠袋走向系館,再一次繞過那個陰森的洞。系中庭似乎比他離開的時候亮了些,吳昭明沿著天井往上看,研究室所在的三樓,走廊的燈不知道被誰給打開了。
會是誰呢?吳昭明爬著樓梯,一邊想著。照理說跨年夜大家都有約了吧?哪個魯蛇現在還要回來?
啊,八成是那該死的老傢伙吧!這學期有給過任何指導嗎?論文的事已經多久沒聯絡了?現在是打算繼續搞失蹤,趁我不在時回研究室拿東西嗎?
太可惜啦,這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對我都沒用啦!因為我就是那個跨年沒人約的魯蛇啊!
吳昭明心跳加速地想著,邁開步伐,很快便來到三樓。
幾乎是狂奔來到研究室門口,一臉興奮難耐的表情,只差沒有喊出「被我抓到了吧你這老廢物!」
不過,眼前見到的,是他完全沒想過會在此刻出現的人。
老廢物依然不見人影,而在自己的座位前,站著一個黑髮及肩,穿著白色毛衣和深褐色格紋裙的年輕女子。
吳昭明呆站在門口,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
「⋯⋯學姊,妳怎麼會來?」
「聊聊天啊,不行嗎?」
研究室亮白的燈光下,夏安微笑著,晃了晃手中的 Johnnie Wal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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