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一抹熹光,李耀谦的三日之期,也迎来了最后一天。
一大早,李耀谦洗漱完毕后便与之前两天一样,走到了书房准备处理余下的事宜。
他每天早上都有喝一杯黑咖啡的习惯,平日里他都会让管家给他泡好,可在他坐在真皮椅子上时,却瞥见手边已摆放好一杯冒着些许热烟的咖啡。李耀谦诧异了一刹,而后又歇了那抹疑虑。
许是管家为他提前泡好的吧,这两天他几乎寸步不离书房,佣人们会时刻备着也是常事。
李耀谦抿了一口,依旧是他熟悉的蓝山咖啡,这下连那点疑惑也全都消散了。
半晌,书房的门被径直拉开,李世禹穿上熨得笔直的衬衣,双手单手插着兜缓步走了进来。
“世禹?”李耀谦看见来人,眸中皆是不解。“你......怎么会在这?”
李世禹上前,双手压在大理石纹路的书桌上。“爸。”他顿了一瞬,再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李耀谦瞳孔猛地一缩,世禹是知道他与邪神签订了契约的事吗?!
可......这怎么可能!
他张开了嘴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李世禹没给予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嗓音中带了丝丝的凉薄之意。
“很震惊?”李世禹拿起被喝了几口的咖啡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轻笑。“强哥真没有框我,这毒无色无味,融在饮料中果然丝毫都闻不出来异样。你喝的还不算多,大约还有半小时才会毒发暴毙而亡。”
他将被子重放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李耀谦顿时心中一跳,猛地站起一掌拍在了案桌上,怒不可遏。“你!你下毒?!”
李耀谦脑门突突地跳着,心头陡然升起思绪万千。
李世禹,他的亲生儿子......还是对自己这个生他养他多年的父亲下了毒手。而这次,居然还提前了。
他心中难掩失望,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忽而之间被抽了个精光。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句话,他藏在心头很久很久,从他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想问问李世禹到底为什么非要杀了自己不可!
李世禹眼眸中染上了丝丝恨意。“为什么?这应该是由我来问你,我妈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要害死她?为什么在害死她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煮她教你的海鲜粥,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之心吗!”
提起亡故的妻子,李耀谦脸上不免闪过几分心虚。“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了不是么?”李世禹冷笑,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在外面有私生子这种龌龊事我不知道么?甚至,我妈都是因为知道你背着她在外面有一个养了好几年的私生子才被气得心脏病发作死的。”
“你一定不知道吧,你和我妈在争执的时候,我正和管家玩躲猫猫,正好躲在了衣橱内,把你们的话全听了个一清二楚!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见不得光的弟弟啊,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杀了你!”
李耀谦面色逐渐变得灰白,他双手无措地紧攥,慌忙解释。“不......不是的!世禹,你听爸爸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过很多的机会和我解释,但你没有!”李世禹轻喃:“我给过你机会的。”
李世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原谅你。可是,你竟然联络律师修改遗嘱把大部分的钱财都留给了那个私生子!我跟你借钱救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公司,你不愿意,转头就把钱给了另一个儿子!”
“可惜,你的算盘打得再响也没用了,那份遗嘱已经被我给截了下来。在法律上,你死了我就会是唯一合法的财产继承人,我连一个子都不会留给那个私生子!”
李耀谦很震惊,有种细思极恐之感。他从没想过,自己做的这些事李世禹竟全都知道,甚至连遗嘱都被他截了下来,而他却连一丝一毫都不知晓。
他这两天一直被自己锁在房内,从他现在能站在自己面前,又能悄无声息地给自己下毒来看,这屋子里铁定有能与他里应外合的人,而这人,还极可能是李耀谦很信任的人。
“一直在帮你的人,是谁。”
李世禹也不意外,笑了一声,似是非常自豪。“当然是一直在你身边多年,你很信任的管家啊......”
他心中钝痛,李耀谦想过任何人,却独独没想过背叛他的竟是管家。
“很痛苦吧?你现在所受的痛不过是我的千分之一罢了,我要让你也尝尽被身边人背叛的感觉!”
李耀谦右手猛地紧攥着胸前的衬衣,脸色愈发苍白,喉头也溢出了血,咳嗽不止。
李世禹见状,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依旧不减半点波澜。“可别太激动了,只会让你体内的毒素顺着血液运行的更快。”
李耀谦瘫坐在椅子上,垂眸敛起那抹暗淡。“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错了就是错了,今天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也不怪你。”
“我这一辈子,大部分时光都在创业,现在回想起,我错过了很多时刻。”脑海中不断闪过李耀谦生前的片段,才发现他错失了很多。
李世禹第一次会翻身的时候,他不在。
李世禹第一次学会叫爸爸的时候,他不在。
李世禹第一次跌跌撞撞在学走路的时候,他......依旧不在。
妻子的拿手好菜有很多,可他却只记得海鲜粥,是因为在过去那段极少陪伴他们的时间里,只剩下了妻子在他加班回来后为他煮粥,然后坐在一旁笑意晏晏地看着他吃。
他不禁自嘲。
也不怪他会恨自己到如此境地。
李耀谦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喉咙也开始说不出话,他颤颤巍巍伸出手,似是想在最后的时刻碰一碰李世禹的脸。
可李世禹仍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挪开,眼睁睁地看着他停留在半空的手缓缓无力垂下。
最后仅隐隐约约听见李耀谦声音极微弱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
李世禹冷峻的眼底弥漫着一层雾气。
在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听到了这句道歉。
可,迟来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儿子等来了父亲的道歉,父亲却没有等来儿子的谅解。
在现实世界三天中提早死亡的李耀谦灵魂被强行带回了食馆中,连带着南箐染也忽而被扯了回来。
此时,异空间踏正一点三十分,距离闭馆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南箐染捂住疼的锥心的胸口,李耀谦的提早死亡亦大大地影响到她,仿若她所创造的世界忽然被人提前破了,如今体内的邪力正被抽空,加上之前被噬魂鞭所击的伤口还未完全痊愈,更是元气大伤。
她压下喉头的那股腥甜。“你怎么会突然就被杀了?!”南箐染已暂时使不上邪力,无法窥探李耀谦所发生的事。
李耀谦简短地和她说了一遍,南箐染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她原是打算在李世禹下手前让李耀谦先生出恶念,可现在竟被他的提前动手搞砸了一切计划。
“又被儿子杀了一次,真的不恨吗?”南箐染定了定心神,眼角眉梢荡开一抹笑意。“他现在可名正言顺地继承你的财产,逍遥快活,可怜你的私生子,可什么都没有了呢......”
可李耀谦已不甚在意这些,神情淡漠,眉眼间已有些麻木。“不恨了。世禹恨我,我恨世禹,什么时候才会停歇?”他阖上双眼,嗓音中透着浓浓的倦意。“我累了,不想恨了。他们都长大了,余下的路也该由他们自己走。”
“我的灵魂你拿去吧,谢谢你让我回去。”
南箐染楞了,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她已经想不起,到底有多久有人选择成善了。一天又一天地看着这些弱小的人类为了一己私欲选择拿起屠刀,却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在她的面前愿意放下恨,放下屠刀。
李耀谦没堕邪道,倒是让她失望了。
南箐染抬眸望去,直视着他浑浊的双眼,神情散漫慵懒。“那便如你所愿。”
旋即,李耀谦便渐渐化作一点点白光,缓缓消散在南箐染眼前。
“可真是稀奇,邪神竟不吞噬灵魂,还将其送入轮回道投胎成人?”江淮岁忽而又再一次出现在食馆内,双眼第一时间先看向了吧台前的位置上,此时空无一人。
李耀谦身上存有善念,一个满心思都扑在拯救儿子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动摇堕邪道?从一开始,江淮岁便盘算着等到他在人世间三日一过,便会将他送入轮回道,倒是未曾料待他来到此处时,南箐染亦做出了与他相同的决定。
南箐染眉心蹙了蹙,似笑非笑地看向径直坐在她面前的男人。“神明大人不请自来的次数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江淮岁再次出现,南箐染心头深处掩埋许久的疑虑再次浮现而出。
千年来,江淮岁一次又一次在她蛊惑灵的时候出手阻止,每一次皆口口声声地说要将她抓回去中央庭,可次次放走她的是江淮岁,救她的亦是江淮岁。似乎,他就从未想过要真正将自己交给中央庭审判。
早在很久以前,南箐染便怀疑过江淮岁对自己存了别样的心思,奈何他面上一直不显,也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这才掩下那抹疑窦。直至......江淮岁在拘邪者的手中再次救下自己,明明可以抓她去领赏,可他,依旧没有。
她走过来,赤足踩在绒毛地毯上,一只白皙如玉的脚轻踩在江淮岁的乌黑靴子上,踮起脚,纤细的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大人......莫不是想念我了?”
江淮岁看着近在咫尺的南箐染,眼底稍纵即逝而过一抹暗色,喉结不禁上下滚了滚。他的大掌附在她的手腕上,想将她的手给拉开,可他还没使上力,那双手便霍然一松。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扶上她的腰,防止她摔落。
南箐染那双眸子正含着笑意,媚意荡漾,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芳泽。
“好想让神明大人成为我的东西啊......”
江淮岁眸色渐深,眼底情绪山雨欲来地翻涌着。“我并不是物品。”
南箐染轻轻笑着,在他耳畔用气音道:“可我想......”
江淮岁抬手意欲制止南箐染,但犹豫半晌终是将手垂落,默许了她的动作。
她用指腹摁了摁自己唇上的口脂,而后像是盖上烙印般按在了江淮岁的脖颈处,微热的温度从她的指腹不断传来,而后顺着她的经脉一路蜿蜒直她的心头中,冷了千年的心,在那一刻陡然升起一丝丝暖意。
指腹移开,江淮岁白皙的脖颈上已然多了一抹浅浅的红印,旋即化作一朵颜色极浅的彼岸花。
这彼岸花的印记名为双生丝,其中有着一丝她的神识,只要江淮岁对她心跳加速时,印记便会深上一分,他越对她动心,彼岸花就会更加妖冶。
嘴或许会骗人,但心不会。
伴随着古钟时针停驻在2点整,浑厚的钟声“铛铛——”响起,南箐染呼吸全喷洒在江淮岁的耳畔,娇软的声音亦清晰传入他的耳中。
“这便是你属于我的烙印。”
“现在,你是我的了,淮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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