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走后不久,董妗婳便醒过来了。她早有预料自己今日会风光地步出冷宫回到朝鸾殿,所以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她并没有丝毫意外。
半晌,她换上了内务府宫人送来的贵妃服饰乘上轿撵,一路上还对她道尽了恭贺的话语。但这次,董妗婳面色清冷,似是没听见那太监所说的谄媚话般,一路上皆在闭目养神,直至进了寝殿也未曾分给他一丝余光,将人给无视了个彻底。
左不过就剩下两天的性命罢了,还顾这些拜高踩低的奴才作甚?
良善的代价尝过一次便足够了。
董妗婳再一次坐回了殿内的主位上,抬手拿起婢女沏好的龙井抿了一口。
“不愧是身居高位多年的贵妃娘娘啊,仅仅一宿就能从冷宫那种地方全身而退,甚至风风光光地被接了回来。”红光忽而一现,南箐染的身影蓦然出现在殿中,径直坐在了董妗婳下方的位置。“可真是好手段呢。”
董妗婳一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自然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完我想做的事。”她尾指戴着的护甲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现在,仅仅只是刚刚开始。”
南箐染眸中的兴味更浓,声音软了几分。“你可是以为陷害你入冷宫,并在冷宫中杀死你的人是你那宿敌柔贵妃?”
董妗婳先是一愣,而后用手绢掩着唇低低地笑起来。“不用想着蛊惑我了。”她看着南箐染的双眸,正色道:“我知道那幕后黑手是陛下,柔贵妃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真正害我至死的便是那嘴里说着爱极我的话,手里却毫不留情杀了我的狗皇帝!”
此话一出,南箐染旋即一凛,眸子也微微变得有些凌厉。
“你不必紧张。”董妗婳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的神色,稍纵即逝。“我死后,许是怨气太深,没法投胎只好一直游荡在这深宫之中。原以为,他会彻查我的死还我公道,却未曾想他竟一脸意料之中,将我草草埋葬,转头便抱起了其他妃嫔!”
“跟在他身边时日久了,也就知道了他与那柔贵妃密谋除掉我的事。”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似是在笑话自己的愚蠢。“我才知晓原来我一直爱着的男人因忌惮于我母族一直在偷偷给我喝避子汤,说爱我的话不过是哄骗我罢了。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江山,我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用得趁手的棋子,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便也再无存活的意义了。”
董妗婳眼中染上了浓烈的恨意,眸底氤氲着些悲伤。“这次回来,我便要亲手将他送入地狱!等着他晚年终老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他死在我手里。”
南箐染眉梢上挑,对这送上门的灵感到十分满意。她上前用手指轻轻描绘着董妗婳的脸庞,在她耳畔轻道:“那我,便静候贵妃娘娘佳音。”
七月,正是酷暑之时。
董妗婳让小厨房炖了些补汤,自己再换上一身轻薄的碧蓝色襦裙给陛下送些吃食过去,叩谢圣恩。
人到养心殿时,陛下还在批阅奏折。高公公见是董妗婳来了,连忙跪下请安,再一脸谄笑地替她开门,嘴里还不忘道:“贵妃娘娘来的可真是及时,陛下正念叨着娘娘呢!”
董妗婳额首浅浅一笑。“有劳公公。”
听见声响的陛下从一堆高耸的奏折中抬起头,见是昨夜颠鸾倒凤的爱妃顿时也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笔,道:“爱妃怎么过来了?”
董妗婳嫣然一笑,将食盒搁在案桌,从里拿出补汤。“臣妾前来谢陛下恩典。”她将温的刚好的汤先用勺子喝了一口试毒,而后才递给了陛下。她俯身,极轻道:“更多的是......臣妾思念陛下。”
陛下将汤喝了将近大半碗汤,闻见这话顿时把碗一放,大掌猛地一拉董妗婳身子微一踉跄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董妗婳轻飘飘地坐在陛下的腿上,小手揪着他的衣襟,娇俏的脸庞上皆是媚意,红唇微启。“陛下,这儿......是养心殿。”
这话,瞬间勾起了男人的兴致。托着她背脊的手不断往下,柔软身躯的触感不断袭来,昨夜的旖旎瞬间荡漾在脑海中,急不可耐地便为怀中人褪去轻薄的衣衫。
门外听见声响的太监们纷纷低下头,却无一不在感叹这位复宠贵妃娘娘的床榻功夫了得,竟能惹得陛下在养心殿白日宣淫,这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事。
倏然,董妗婳身上忽然一轻,陛下竟突然侧身吐了一大口血!
她脸色刹白,胡乱地披上衣裳大喊守在外面的宫人们。高公公大骇,忙唤来太医。
好半晌,太医朝陛下行了一礼。“回禀陛下,您这症状乃是气血上升导致,应是吃了些大补的吃食亦或者是吸入了大量的助......助兴之物。”
闻言,他怒不可遏,大掌一拍在案桌,疾声道:“查!给朕查!”
一番调查后,太医在案桌上那根烧得正旺的红烛中找到了民间媚药的粉末。“陛下,此红烛中被掺入了媚药,一经燃烧便会发出极淡的幽香,以此来助兴。”太医看了眼坐在龙椅上脸色有些阴沉的陛下,颤颤巍巍道:“此......此药,多用易亏损龙体。”
“再加上,鸾贵妃娘娘今日送来的补汤中有人参鹿茸,这才加速了陛下的气血运行,方会攻心吐血。”
董妗婳霍然跪下,头埋得极低,语气中全是懊悔。“陛下恕罪!臣妾......臣妾并无伤害陛下龙体的心思!”
“行了。”陛下一把将人给拉了起来。“朕知道这与你无关,该治罪的应是那胆大包天之人!竟敢在养心殿用这种手段来谋害朕!”
陛下忽而伸手,高公公立马会意将太医手中的那根红烛递给了陛下。
他隐隐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嗅到过,略一思忱后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抹身影。“瑶华宫。”
董妗婳闻言,垂下的眸中划过一丝阴狠之色。
她死后灵魂一直跟在他与柔祯身边,早就知晓她能承宠多年全靠这媚药固宠,让陛下离不开她。今日这一计,便是她送个给柔祯的一份大礼。
从今往后,将再无柔贵妃。
陛下此刻满脸怒色,额角突突地疼着。“传朕旨意,将柔贵妃即刻打入冷宫!”
董妗婳复仇的第一计,告捷。
她抿了抿唇角,强压下那意欲扬起的嘴角,面上却装作一副担心的模样。
同为贵妃,陛下又怎会不忌惮于柔祯的母家。不过是看在她帮着陛下除去自己的份上,没有过多打压。可现在她从冷宫出来了,也自然该换个人打压,她亲自将柔祯的把柄送到了陛下面前,他又怎会不借此发难。
不同于董妗婳的是,柔祯不会有出冷宫的那天了。
入夜,深宫内皆一片静悄悄。在墨色的遮掩下,董妗婳孤身一人走进了那荒凉阴森的冷宫中。
白梅树的枝丫上,一抹红色的身影与周遭白茫茫一片的花瓣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南箐染背靠在树干上,手中捏着一朵白梅细细把玩着。
忽而,身旁的枝丫猛地一沉,雪松香掺杂着淡淡的白梅香气,刹是好闻。
江淮岁身姿轻盈地立在树枝上,因匆匆赶来气息有些不稳,他的眼神灼热看着那正笑得开怀的南箐染,才稳了稳心神。
就在几息前,那一直被封印的妖物魔物蚩尤忽而冲破了封印,现正四处躲藏,中央庭也动荡起来,欲借此加快封印邪神。
察觉到他的目光,南箐染侧头嫣然一笑,语气中竟有些念怀之意。“神明大人不知晓吧,以前我也住在这皇宫中呢。”她抬手指了指离冷宫稍远的破败偏殿。“就在那......千年过去倒是比以前更破了呢。”
江淮岁呼吸一窒,楞楞地看着她,而后渐渐出了神,眼神蓦然软了下来,薄唇微扬,含着丝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你可还记得在那屋内所发生的一切?”
南箐染眸中倏地绯红一片,嘴角扯了扯噙住一抹嗜血。“自然,怎么可能忘呢?”她软软笑起来,似是愉悦极了。“那些人每一日给我的凌辱,屈辱,我都狠狠记在脑中,逐一还回去了呢。”
“在我成为邪神的那一夜,我执起利刃屠了这满宫,一人都没放过。看着那些曾经欺辱过我的人跪在脚下摇尾乞怜地求我放过他们的那瞬间,可真是愉快呢。可是啊,邪神是没有心的。只有那些人温热的人血不断溅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南箐染眯了眯眼,像只餍足的猫般。“从今往后,再无一人能欺负我呢。”
她潋滟的眸中散着璀璨的光芒,似是一个在求别人夸奖的孩子般,既天真又纯粹。
邪神降生的那一晚,鲜红的血将皎洁的明月也染上了浓重的血腥气。
亦正是在那一夜起,她爱极了红色。
江淮岁眸色一暗,眼底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静默许久,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他以为,她想起了自己。
却未曾想,原来......她什么也没忘,只是忘了那个千载前就陪着她的质子江淮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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