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董妗婳曾因那些年的情分而有过一刻的心软,如今却连那点情分都已消耗殆尽,甚至更加剧了她的恨意。
她在长寿面中加了些会致幻的曼陀罗花粉,陛下现已是脚步轻浮,双目还有些眩晕。他看见了董妗婳脱下那薄纱外罩,裸露出白皙极嫩的肌肤,他昏昏沉沉地脱下自己的龙袍,嘴里喃着:“爱妃,朕的爱妃......”
可实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
董妗婳跪在床榻上,将手探仅软枕下拿出一把匕首。“你不是说,有一天你若负了我便要我将你的心给剜出来么?”她的手轻在陛下的心脏处抚着,语气几近呢喃:“那你就把心给我吧!”
“姑娘下的这一刀是痛快了,可曾想过这满宫中有多少人要给你陪葬?”一道男声忽而响起,董妗婳背脊一寒,手中动作亦顿在半空中。
她缓缓转身,只见男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眉头微微皱起,模样十分俊逸。“你......你是?”
董妗婳亦不怕他会喊人,他既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处,便不会是常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而是姑娘需慎重考虑是否放下手中屠刀。”他上前两步,声线平缓继续道:“你与邪神签了契约,明天自会离开人间一了百了。可剩余下的人却会因姑娘的弑帝举动而赔上一条性命。”
董妗婳大骇。她一心复仇,却忽略了弑帝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若明晃晃地死在朝鸾殿,便是在告知所有人陛下是她所杀。届时,不论有证据与否,她都洗不清这罪名,明日她就会消失在这深宫之中,可留下来的人则会因她而死。
即便新帝继位,为有一个交代亦会让这朝鸾殿满宫上下陪葬。即便弑帝的不是他们,甚至什么也不知道,亦会无辜赔上一条鲜活的性命。
她或许能狠得下心来不顾其他人。
可唯独春莹与她的母族......
“神明大人说些什么呢......”南箐染霍然出现在董妗婳身后,紧握着她执刀的手。“眼前这个男人负你、害你、杀你,现在他就毫无反抗之力躺在你面前,你还要因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弃这复仇的大好机会吗?”
南箐染紧贴着她耳畔,吐出的话语阴寒十足。“这满宫中人个个都污秽不堪,每个人手上都沾染鲜血,没有一个无辜之人!”她轻轻笑着。“这样的皇宫早就该覆灭了不是吗?为了这些曾经欺侮过你的人放弃手刃仇人的机会,值得吗?”
江淮岁心中蓦然一刺。他知道南箐染是想起了那段在皇宫时被欺辱的时候,她见不得这深宫中有一丝生人的气息,似是想将过去那段回忆与这皇朝一起覆灭,再不见阳光。
可若放任董妗婳杀死陛下,这满宫众人必难逃一死。届时,中央庭只会将这一笔孽债加注在南箐染身上,只会加速封印她的脚步,在羽翼还未完全丰满之时,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护住她。
“身有罪恶之人自会有中央庭定夺其罪,你所恨之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南箐染转头看了一眼江淮岁,唇角微微勾缓缓朝他走去。她离他极尽,呼吸尽吐露在他的脖颈处,她伸手猛地勾住江淮岁的脖子,他就着南箐染的手微微弯下了腰。她的红唇紧贴着他的耳畔,耳垂甚至能触碰到她温热的唇。
她吐着气轻道:“神明大人又一次想要与我为敌吗?”
南箐染眸中闪过一抹受伤,顺势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她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语气中难掩委屈心伤。“受过的伤痛若不自己亲手还回去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亲眼看见伤害我的人下地狱,而不是等别人给我主持公道。”
她抬起那双氤氲水气的眸子,楚楚可怜地对上他的眼。“神明大人可懂那种恨?”
那双眸子满是水雾,眼尾也泛着红,仿佛下一秒便会有温热的泪落下。
江淮岁下意识抬起手想抚上她的眼。“我......”怎会不懂。
那只手终究暗暗紧握,再一次垂下。
他见不得南箐染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想就这样应她所求,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她想做的事,只要她能快乐。
可他更见不得她受一丝伤。
这厢,心绪紊乱的董妗婳终究是放下了那把匕首,自嘲一笑。“是啊,我要的从来都是亲手送他下地狱。”她声音止不住地哽咽起来,泪水一颗颗夺眶而出。“可我亦不愿春莹与我的家人这些无辜之人因他而陪葬。”
明明有罪的是他啊......
当年他还是皇子之时,无心争权,父母说什么也不让她嫁。可耐不住董妗婳爱极了他,一次又一次与父母抗争,坚持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发妻。她甘心陪着他当个闲散皇子。本以为生活可以就这样平静安稳地度过,可一切都在那道封太子的圣旨下改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他为了坐稳太子之位,便说服她为妾,好让他迎接太傅之女为正妻,让德高望重的太傅成为他的助力之一。他承诺于她,即便他娶了太傅之女也不会爱她,不过就是摆设而已。
为了他能顺利登基,董妗婳含泪答应了。
可,太傅之女入门仅仅是个开始。她已经数不清之后有多少位贵女成了太子侧妃,侍妾。他也从一开始日日到她房间,变成了一旬一次,再变成一月一次,最后更是再无见过他。
一直到他登基为帝,等来的亦不是他,而是一道册为妃的圣旨。
他日日流连在不同妃嫔的宫殿中,早已忘了承诺过她的种种。而后更是因忌惮她的母家,竟连一个孩子都不愿给她,只独留她一人在宫中日日盼着,守着他来。
真可笑啊......
这样的人,她竟连杀他都无法做到。
南箐染咬牙,猛地松开了江淮岁,脸上啜泣的神情也随之消失无踪。“神明大人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碍事呢。”
怀中软玉离开,江淮岁有过一瞬的不适应。他将陡然升起的情绪尽数敛起,又变回那矜贵自持的皎洁神明。
“若想复仇,并不只有手刃这一方法。”
江淮岁用余光看了一眼南箐染,心下一叹,还是把剩余未说完的话给说了出来。“这深宫里,最不缺的从来都是冤死之魂。”
她纤长的睫毛微动,宛若深潭般的眸底蓦然划过一丝波澜。
“可曾听过,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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