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谷耶在安德湖平安過了兩週,只要身體沒有毒發得過於不適都會去找帕菈斯訓練體能。雖然進步不明顯,但至少體力逐漸可以應付整日的活動了。瑪塔哈里在忙的時候常常讓拉瓦去幫忙看著木谷耶,兩人也就越來越熟悉。
上午訓練完,拉瓦帶木谷耶去看棚房的工程進度。他們在瑪塔哈里的屋子斜後方空地給木谷耶蓋新棚房,可以看到結構已經大致起好了。拉瓦說:「大概再一個星期就會蓋好,你就可以從瑪塔哈里那邊搬出來住了。」
木谷耶其實已經適應了和瑪塔哈里一起生活,兩人早上一同下廚、晚上一起睡覺,偶爾還會一起去逛聚落裡的市集買食材,或是跟著去打獵。他習慣了床上有別人的存在和氣味,做的惡夢比以前少了很多。想到很快就要搬出去,木谷耶心裡有點失落。他問:「有我需要做的事情嗎?」
「我們一起去把還沒搬過來的建材運過來吧。」拉瓦帶木谷耶去靠近樹林的地方,兩人齊力將地面上的材料放上推車拉過來。兩人一邊運送一邊聊天。
拉瓦問:「你和瑪塔哈里相處得怎麼樣?」
「嗯?」木谷耶不知道怎麼回答,「住在他那裡很舒服。」
拉瓦說:「那就好。說實話,我之前一直很擔心你們起衝突,山上的人好像都不怎麼喜歡瑪塔哈里。」
木谷耶說:「應該是他不怎麼喜歡我吧,不過我現在知道他沒有惡意了,他也對我很好。」
拉瓦笑說:「瑪塔哈里有時候是兇了一點,但他是正直的人。」
瑪塔哈里正好結束部隊的小組會議和妲珂爾一起走出來,看到拉瓦和木谷耶一起運送材料相處融洽,木谷耶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容、羽翼輕飄飄搖著。
瑪塔哈里向妲珂爾說:「你覺不覺得⋯⋯天使喜歡拉瓦?」在瑪塔哈里眼裡,木谷耶和拉瓦待在一起時看起來格外放鬆,而且拉瓦也對木谷耶釋出許多善意,所以木谷耶對拉瓦有好感的話一點也不意外。
在極地,他們鮮少受到伊茲米山、平原普及的禮教影響,他們看重的是人與人之間情感的忠誠,所以男人之間互相欣賞、發生情愛都是十分正常的。在安德湖的聚落裡,不一定是男女愛慕才能共組家庭,就算是一群合得來的朋友也可以自組成一家。
「啊?」妲珂爾聽到瑪塔哈里的猜想後十分詫異,「我不覺得。」
瑪塔哈里說:「是嗎?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妲珂爾搖頭,否認:「不不不,絕對沒有這回事。」她知道瑪塔哈里在野外生存上對大自然擁有強大的直覺,但她也知道瑪塔哈里在人際關係上很遲鈍而不自覺,這兩種不能混為一談。
瑪塔哈里說:「來打賭嗎?」
妲珂爾問:「賭木谷耶喜歡拉瓦,還是賭他們會在一起?」
瑪塔哈里想了想,覺得兩人的關係進展似乎很難揣測,回答:「先賭天使的想法就好。」
妲珂爾覺得勝券在握,說:「好,輸的人要滿足對方一個願望。」
瑪塔哈里也覺得自己頗有勝算,一口答應:「沒問題。」
現在這兩人都在思考著未來幾天日子要如何套話。妲珂爾本想過去幫忙木谷耶他們,卻被瑪塔哈裡拉住,表示要給他們二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妲珂爾翻了一個大白眼。
拉瓦看到了不遠處的瑪塔哈里,嘴裡咕噥著:「奇怪?他應該已經開完會了,怎麼不過來幫忙?」他知道要是平常的瑪塔哈里早就走過來了。
木谷耶說:「可能是想考驗我吧。」他覺得瑪塔哈里一直在教他凡事要親力親為。他抬頭瞄了一眼瑪塔哈里和妲珂爾熱絡的樣子,問:「他們關係很好嗎?」
拉瓦說:「他們交往過。」
木谷耶一驚,差點鬆手讓推車失去平衡。拉瓦反應很快地將推車扶回去。
拉瓦補充:「我記得是五歲或六歲的時候吧。」
「⋯⋯」木谷耶稍微恢復鎮定,再問:「交往很久嗎?」
拉瓦大笑道:「怎麼可能!小孩子之間有撐過兩個月就不錯了吧。那時候好像是因為妲珂爾打贏過瑪塔哈里所以瑪塔哈里才喜歡她,後來瑪塔哈里變強之後就失去興趣了。那傢伙只喜歡比自己厲害的,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對象。」
木谷耶心情複雜,說:「要比他厲害確實很難⋯⋯」
拉瓦說:「他其實在我們聚落很受歡迎,要追求的話要快,不然情敵會越來越多喔。」
「⋯⋯什麼?」木谷耶這才清醒、轉頭看拉瓦,拉瓦卻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還對木谷耶眨眨眼。
不知為何,此時木谷耶想起了圖內索,心頭猛然一酸。明明拉瓦比圖內索高大許多,兩人不論是外貌還是氣質都不相像,但木谷耶就是覺得他們身上都有令他可以談心的特質。他神色黯然地說:「你讓我想起了某個山上的朋友,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拉瓦說:「是嗎?有機會的話就讓他來安德湖拜訪你吧。」
木谷耶往伊茲米山方向的天空看去,說:「希望可以有這一天吧。」
*
今夜,木谷耶和瑪塔哈里本來已經就寢,卻聽到帳外號角聲吹得響亮、將所有人吵醒。
「難道又是!」瑪塔哈里迅速從床上跳起,快速著裝、拿起武器,告訴木谷耶:「你躲在房子裡不要出去,知道嗎?」
木谷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先去換了身衣服然後聽瑪塔哈裡的指示待在屋裡。
號角是聚落中的瞭望台守備人吹響的,他們看見遠處有一大群京狼奔馳而來。京狼是來自荒地的一種野狼,他們擁有成群結隊的作戰能力、尖銳的利齒和兇猛的攻擊性,一直在荒地擴張領地,近幾年牠們開始闖入人類生活的地盤,侵擾過安德湖聚落不少次。牠們的數量龐大,每次應戰都會造成安德湖巨大的損失和消耗。
安德湖人一聽見號角聲,都像瑪塔哈里一樣從家中拿出武器。他們都知道今晚不會是個安眠夜。
木谷耶從窗口往外窺探,他看見安德湖人們正在和京狼們纏鬥、地上已經有好幾具狼屍。安德湖的大人們個個驍勇善戰,就連一些十二、十三歲大的孩子們都跑出來幫忙,他們的戰力遠遠高於京狼,但京狼的數量讓他們無法壓制住局面。一波平息,又有一群狼衝上來。
混戰中,好幾隻京狼破了人們的阻攔,開始往倉庫、帳房、湖邊機關襲擊破壞。木谷耶見狀連忙跑到門前死命壓住、不讓京狼有辦法闖入瑪塔哈里家,他將一旁的櫃子用力往門的方向推,總算是徹底把門給擋住。木谷耶知道瑪塔哈裡正在外頭奮戰,自己只能躲在室內,他不想連屋子都保護不了。
門外傳來撞擊的震動,木谷耶知道那大概是京狼正在嘗試衝撞。他第一次陷入這種險境,心臟快速跳動的聲音讓他耳朵差點聽不見外界的聲響。
木谷耶擋了門,卻沒想到京狼的跳躍力也相當驚人,有一隻趁著瑪塔哈里不注意的空隙成功衝破了窗戶、奔躍進屋子裡,虎視眈眈盯著木谷耶,就像是在欣賞已經得手的獵物。木谷耶嚇壞了,他第一次和荒地的野獸對視,京狼眼中的野性完全不同於王城內那些被圈養的動物。
京狼倏地一下朝木谷耶的方向咬過來,木谷耶旋即拿起角落的掃帚將狼打退,但他這點力氣完全阻止不了京狼的下一次攻擊。到了關鍵時候,木谷耶努力抬起翅膀加快躲避的速度,他邊低空飛翔邊閃避京狼。
一個沒閃過,京狼猛地咬住木谷耶的小腿、打算先箝制木谷耶的行動。
「啊——!」木谷耶忍不住叫了出來,他的腿一下子被利齒貫穿。
可這頭狼馬上就發現了事態不對——敏銳的味覺讓牠發現這嘴裡的血有問題。京狼想要鬆口,但木谷耶的神色卻立刻變得狠戾,木谷耶用盡全身力氣將京狼的頭死死壓制、不讓狼有任何鬆口的機會。木谷耶很痛,但他更想要這頭狼死,敢咬傷他的腿?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京狼被他的舉動嚇得四肢無措、奮力掙扎,情勢一下子逆轉了過來。木谷耶的腿不斷流血,傷口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疼痛麻痺了他整隻腿,但木谷耶始終沒有鬆手。他親眼看著越來越多的血流進京狼口中,京狼原先還在扭動掙扎,到後面動靜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動也不動了。
木谷耶這才用剩餘的力氣把死去的狼推開,利齒離開了傷口後血流如注。他透明的血就像普通的水一樣在地上成灘。皮膚與肌肉撕裂的痛他早已熟悉,被這樣一咬那些過往的痛楚又漸漸出現,他感受到就連手臂上的舊疤都在發疼。
可經歷這樣一戰,木谷耶就越清楚自己的本心——他就算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絕不會讓傷害自己的人好過。或許他這一生對愛的想像很迷茫,但對恨的感受無比清晰。
外面的混戰結束,京狼屍體遍地,有些傷得不重的已經逃跑。瑪塔哈里急著進屋查看狀況,只看見死去的京狼和受傷坐在地上的木谷耶。木谷耶沒有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冷酷,已經完全沒有驚嚇的神色。
「怎麼回事?」瑪塔哈里馬上湊近去看,發現木谷耶腿上的傷正流出透明液體。「這是你的血嗎?」
「不要靠近我。」木谷耶說。不同於在岩丘踩到角蛇時的大聲喝斥,木谷耶此時的語氣無比冷靜堅定。「我的血有毒,所以不要靠近我。」
瑪塔哈里充滿不解,急忙從屋裡找出許多包紮的用品,怔怔地將它們拋給木谷耶。
妲珂爾也走進瑪塔哈里屋中,嚴肅地稟報:「吉露不行了。」
瑪塔哈里暫時顧不得木谷耶的事情,快步離去和妲珂爾一同去看吉露。吉露是聚落內的十歲小孩,他也像木谷耶一樣在狼群闖入時躲在屋內。
吉露的爸媽在戰鬥中受了重傷,京狼趁他們不備闖進屋中咬傷了吉露。吉露的腹部被咬出了一大塊傷口、失血過多,等到妲珂爾和其他醫生趕到時已經沒了氣息。
所有還能行動的人都聚在吉露家中,陪他渡過最後一晚。
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QBWJKWFG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