軸星昨夜黯然之後就沒有再照平常的規律亮起,正如木谷耶所預料的,接下來是暫時失去日照的無光夜。圖內索昨夜睡在木谷耶家裡,今天早早就離開去加入了點亮燭光的使者團,將黑暗的伊茲米山慢慢照亮。
木谷耶在家裡梳妝打扮。雖然說無光夜宴是侍光聖者的休假日,但他作為首席還是可能比普通人引起更多關注,因此需要比平常還要慎重。他穿上裸背白色西裝馬甲、下著緞面褲袍,手臂用袖套覆蓋。耳垂掛上銀亮的流蘇耳墜、戴上嵌入細珠藍鑽的頸鏈,翅膀也用心地被梳理柔順。
晚上六點,王宮的無光夜宴開始。貴族們被迎接至宮裡,還有許多來自平原、極地的人們也都陸續到達,伊茲米山下已經先傳來音樂與煙火聲,山上的人們也被這般慶祝的氣氛給感染。王宮的外圍草地升起了篝火,還有廚師現場料理剛從平原運過來的奇珍異獸作為烤肉,平時拘謹奢華的王室在無光夜宴也用了更平易近人的方式招待貴賓。
沙拉、糕點、酒水、冷盤、炸物、海鮮一個也沒落下,都被鋪設在草地的長桌上任由大家取用。許多人已經開始拿著酒杯聊了起來。
木谷耶本來也想準時入宮,卻在宮門外的山坡下被菲可堵個正著。
木谷耶有翅膀,按理來說不會被菲可擋住去路,但他也想知道菲可這時找他要做什麼,也就停下來看看。
沒想到的是,此時的菲可渾身酒氣、面色通紅,雖然意識清醒但眼神飄忽,他走到木谷耶面前,說明自己的來意:「在宴會開始前,你跟我要把事情算清楚。」
看來是真的喝了很多酒,木谷耶心想。「我和你有什麼好算的?臭死了。」木谷耶用輕挑的語氣皺眉道。
菲可說:「別像一個只會耍嘴皮子的孬種,來決鬥吧。」
木谷耶疑惑:「現在?這裡?」
菲可點頭,說:「對,就你跟我,赤手空拳。你打贏我,我就再也不為難你。」
木谷耶心裡只覺得好笑,看來菲可是真的很喜歡圖內索,才會在昨日的事件之後大受打擊喝了這麼多酒,現在還神智不清地在王宮不遠處提出決鬥。
木谷耶說:「就算我打贏了一個醉漢,你明天大可不認帳,說你不記得了。」
菲可說:「不會。我酒量沒這麼差!現在很清醒,就是因為清醒了才來找你。這一次,我不是為了找你麻煩,是要堂堂正正的決鬥!」
木谷耶聽到他的決心,姑且答應:「好吧,你必須記住現在所說的話。」
他們從十二歲認識開始就吵得沒完,也常常因為各式各樣的糾紛打架,但像這樣規規矩矩的決鬥卻是第一次。木谷耶將翅膀向內收起,打算以相同的條件對戰,不會因為天使的身份讓菲可吃半點虧。
這條路人並不多,因為並不是通往王宮的主要道路,卻是離觀測台很近的一條路,所以侍光聖者們才會習慣往這裡走。
此時山坡上相當安靜,只有遠方一輛馬車及零星的馬匹即將經過。
木谷耶和菲可都做好了備戰姿勢在同個瞬間向對方奔去。菲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呼吸都變得十分急促,每顆拳頭都卯足了力氣去揮,看似毫無章法卻總是能對準木谷耶防守較弱的地方,讓木谷耶躲避地相當吃力。不過木谷耶的體術強項正是靈敏度,他高挑的身形毫不影響每一次閃避的步伐與柔軟度,他總能抓緊時機反擊、用力踢向菲可。
「有兩下子。」菲可咧嘴笑道。他早就知道木谷耶會是個好對手,因為他確實不愛欺負弱小,這些年來他是知道木谷耶有反擊能力的。
「你也是,想不到你除了讀書之外還有時間練拳?」木谷耶笑說,幾秒內的過招就讓他體內的戰意沸騰,明明剛出門前還維持著精緻的端莊樣態,這時卻已經將參加晚宴的事情拋諸腦後,一心只想著當下要打贏。
雖然圖內索都說菲可幼稚,但何嘗不是因為木谷耶也同樣幼稚,兩人才會多年來有來有往地不斷鬥嘴爭吵。
兩人再一次往對方衝過去,比起剛才的拳打腳踢更多是力量的比拚,菲可的肌肉量與力氣勝過木谷耶一籌,試圖尋找機會將人過肩摔。在木谷耶的奮力反抗之下,菲可沒有順利將人完全摔過去,只讓木谷耶狠狠重摔摩擦在地,右手臂上的袖套也撕裂出了一個大裂口,取血造成的傷口頓時露出。
正當菲可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時,根本沒注意到木谷耶的異樣,也沒注意到撕裂的袖套底下露出來的傷口。
木谷耶因傷口外露,腦袋瞬間空白、最敏感的神經被挑起,近乎失去理智。他不僅沒有因為被摔在地而減緩行動,反而像瘋了一樣衝向菲可、狠狠掐住菲可的脖子。
菲可也被他突然之間的力量嚇得措手不及。
菲可用力想掙脫木谷耶緊緊掐住的手,呼吸卻越來越困難。他盯著這時的木谷耶,彷彿就像要殺了他一樣,一點鬆手的跡象都沒有,儼然已經失控。
「停手吧。」
陌生的嗓音在此時插入戰局,一位少年出手將木谷耶與菲可拉開,力氣大得不可思議。菲可被掐了許久,此時蹲在地板上咳嗽。
木谷耶稍微恢復理智之後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危險,但他忍不住往手臂的傷口看去。
果然很明顯。
顧不上旁邊的陌生少年,木谷耶已經控制不住渾身發抖,現在就想立刻逃跑。
「喂,等一下。」少年將想要逃跑的木谷耶給拉住,他察覺到了木谷耶的異樣,也看見了因為決鬥而被破壞弄髒的衣裳,當然也看到木谷耶手臂上的傷疤,但並未多言。
少年將自己身上的暗紅色披風脫下來、俐落乾脆地將它披到木谷耶身上,正好遮住了凌亂的衣服與露出來的傷口。少年說:「你是天使?那你應該知道王宮怎麼走吧。」
木谷耶還未恢復清醒,只是呆滯地盯著少年的眼睛,笨拙地點點頭。
少年問:「是在前面那個方向嗎?」他指著山坡。
木谷耶反應不過來、想了一下後,又點點頭。
少年說:「好,謝了。」他說完話就立刻回到馬匹旁,上馬之後朝王宮的方向前進,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菲可這次算是被突如其來的救星遇見才不會被失控的木谷耶傷害,他跪在地上握著拳、用力砸向地面,眼裡盡是不甘。他沒有抬頭看木谷耶,對著空氣說:「這場決鬥是你贏了。我說到做到,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或許是因為酒精使他變得更情緒化,幾顆碩大的眼淚落到地面,染濕了褐色的土壤。
木谷耶沒有心情理會菲可。他抓著剛才少年留下的紅色披風,緊緊包覆自己的身軀。
剛才那是什麼人?木谷耶這時才開始回想這個問題。他也慢慢往王宮的方向走去,慢步上山。
木谷耶用披風上相連的大帽子遮住了面容,也沒有露出翅膀,低調地走進王宮。因為和菲可在路上耽擱的緣故,宴會早就已經開始了,大家都在熱絡的跳舞跟聊天。
他望向人群,默默找尋著陌生少年的身影。
那個少年在媞莉佳旁邊,但兩人沒有在對話,媞莉佳的身邊圍繞著許多人。
木谷耶默默靠近,聽到那些人的口中盡是對媞莉佳的讚美之詞。
在木谷耶被取血的這兩年,媞莉佳除了盡淨水儀式的義務之外,也成為第一個參與政事的王女,曾多次往平民坊間出巡,在各個區域出現用水供應不平均的爭執時多次出面調解,平衡了城鎮村落之間的資源問題。媞莉佳待人和善謙恭、不卑不亢,處事圓融又不失原則,在民間擁有很好的名聲。再加上她又是貝倫大陸中負責淨水的重要存在,媞莉佳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又更高了。
只有木谷耶知道,這其中或許也有媞莉佳自責的緣故。媞莉佳之所以能好好的站在這裡,是因為木谷耶在她病發時即時給予換血,媞莉佳不僅因此補償給木谷耶許多特權,也更盡心盡力對她能力所及範圍做更多事,不想成為拖累。
木谷耶還是不喜歡媞莉佳。人人都稱讚她善良,但媞莉佳卻一次也沒提出過停止換血的事情。
媞莉佳友善地和晚宴上的各式家族結交,也包含那位被木谷耶注意的陌生少年。
媞莉佳對少年說:「你應該就是安德湖的瑪塔哈里吧?」
提到瑪塔哈里時,旁邊的年輕公子們都不自覺後退一步,不想和瑪塔哈里有眼神接觸。
「是。這次宴會多謝王女邀請。」瑪塔哈里回答。
媞莉佳笑說:「果然就是你。總覺得你的氣質和其他人很不一樣,極地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安德湖一切都還好嗎?」
媞莉佳此番問候只是想拉近距離,可瑪塔哈里就像回報給上級公事一樣如實回答安德湖的近況,語氣裡沒有一點親近,但也不至於不友好。安德湖的近況無非就是一些礦物開採的進度,以及遠征部隊的新發現,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奇聞軼事。只是在提到遠征部隊時,特別補上一句:「關於荒地,有些事情想跟王女討論。」
媞莉佳答:「沒問題。」她始終笑瞇瞇的,一點也不抗拒瑪塔哈里冷淡的態度。
她聊完時剛好與正在偷偷觀察的木谷耶對上眼,親切地比了一個「過來」的手勢,想要趁機與旁邊的人介紹首席木谷耶。許多人都是第一次代表家族上山來到王宮,對侍光聖者首席只聽過沒有見過,更對天使的存在感到陌生。
木谷耶看到媞莉佳在叫自己,下意識地就轉頭離開、不想靠近。
見到兩人尷尬的互動其他人都不敢多嘴,就只有瑪塔哈里問:「他是?」
媞莉佳苦笑說:「沒什麼,他大概是有點怕生吧。」迴避了問題。
木谷耶在草地旁找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獨自一人拿著盤子吃晚餐。他完全略過了王的吩咐、無視了首席要和眾貴賓打招呼的任務,只想安安靜靜坐著等待圖內索。木谷耶與開心的人群格格不入,眼神一直不自覺飄向瑪塔哈里所在的地方。
瑪塔哈里、媞莉佳和貝倫王三個人此時正坐在同張圓桌前談話,互相敬酒。木谷耶聽不到他們在談論什麼,只默默地觀察瑪塔哈里。瑪塔哈里初來時冷冰冰的,喝了酒聊天之後終於有了笑容,和貝倫王開懷地交流,媞莉佳也露出了開心的表情,眼角帶著點嬌羞。
瑪塔哈里雖然給人距離感,但所有舉止都是坦率且直接的,擁有同年紀的人無法輕易模仿的氣場。木谷耶遠遠看著他,瑪塔哈里並沒有注意到。
木谷耶發現,瑪塔哈里的眼瞳在燭光的照映下微微帶著灰藍色的調,明明近乎深黑色卻無比清澈。
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dbVw946D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