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塔哈里一行人即將啟程,準備前往伊茲米山帶著機關師們去貴族學校進修。
木谷耶摸著沙客黎的頭,問:「我要去山上一趟有一陣子不會回來,那裡和安德湖很不一樣,你要跟著我嗎?」
沙客黎拍拍翅膀,用表情說著:當然。
多了沙客黎陪伴木谷耶才釋然地露出微笑。他對於要回伊茲米山這件事一直很緊張,為了瑪塔哈里、圖內索,木谷耶努力放下心中的焦慮。
越是忐忑不安,就要越光明正大地回去。
對什麼都不知道的旁人來說,無事卸任的侍光聖者首席從極地勘查回來山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木谷耶表現得越正常,就越能保守秘密。
之前木谷耶是由車夫送往極地邊緣地帶再騎馬到安德湖,而且還是被綁在瑪塔哈里身上;現在他們要自行騎馬從安德湖跨越極地一路到平原、伊茲米山。速度快的話,約十二天就能抵達。
沿途經過許多驛站,他們會停留在平原兩天補充物資。
之前木谷耶一路被車伕載到極地沒有在中途多停留,以前他也沒有下山幾次,這是他第一次好好看清楚平原的面貌。平原的城鎮都是沿著主要水脈建設,藍天白雲、綠草鮮花,蓋的多是兩層樓高的白色水泥屋子、紅磚砌成的平屋頂,整體方方正正。平原四處都有支流經過,有許多稻穀、水果的田地和農家,是貝倫大陸生產糧食的主力。平原氣溫多數時候也很舒適,他們騎著馬可以感受涼風拂過。
瑪塔哈里抱怨:「衣服穿多了,有點熱。」
木谷耶吐槽:「遠征的時候不是都穿厚重的裝備在高溫裡走動嗎?」
瑪塔哈里說:「那不一樣,心態不一樣。」
對比遠征的辛苦程度,這一趟上山進修對瑪塔哈里來說就跟度假沒兩樣。除了解決機關技術問題之外,瑪塔哈里也是有心想要看看極地以外的人都在做什麼,自從他和木谷耶更熟識之後就對其他地區的人也產生了興趣,說不定他們都有些意想不到的長才值得學習。
在平原城鎮他們向客棧訂好房間後就各自解散,可以去四處逛逛、買補給品和糧食。沙客黎是唯一跟過來的奇獸,牠飛在城鎮上空遙遠的地方盤旋、避免引起人們的注意。
同樣不想引人注意的還有木谷耶,他用寬大的斗篷遮住自己的翅膀,這件是當初瑪塔哈里送他的那個暗紅色斗篷。
木谷耶跟瑪塔哈里一起逛市集。平原的市集和極地很不一樣,極地只會販賣生活必需品和從外地進貨來的香料、食物、水果,平原除了這些東西之外還充斥著各種花樣,像是手工藝、香皂、畫作、紙雕⋯⋯市集旁邊還有許多賣小吃的攤販,整條街寬敞、豐富又熱鬧。
建築上掛著許多彩色燈籠,這些燈籠到了夜晚都會發光。
以前各種貴重的手藝品都不用木谷耶親自挑,它們自然就會被送到他面前。現在他手裡沒多少鑽晶可以買東西,剛才客棧的花費還是瑪塔哈里全部付掉的。
「你看這個。」瑪塔哈里指著某間店外面擺的骨雕,骨雕顧名思義就是動物骨頭做的雕刻藝品。「它的介紹寫是安德湖骨雕,但我們才沒有在做這種東西。」
木谷耶笑說:「沒有嗎?山上很多人都會買回去當客廳裝飾。」
瑪塔哈里說:「骨頭對我們來說沒有魅力,我們只喜歡牙齒、眼睛還有爪子。」就像是他和木谷耶的耳飾,都是他自己用野獸的眼睛和牙齒做的。
骨雕實際上是平原人自己發明出來的技藝,但因為加上安德湖的名號就顯得特別野生、神秘,所以才這樣以訛傳訛當作噱頭。
瑪塔哈里說:「不知道我把我做的耳環放在這裡能不能賣錢。」
木谷耶說:「如果大家知道是猴子眼睛做的一定碰都不敢碰。」
瑪塔哈里笑說:「果然是一群膽小鬼。」
他們買了一些麵包、肉類,順便把手上從極地帶來的藥草賣掉,又積攢了些鑽晶回來。瑪塔哈里提議去旁邊的小販吃飯,木谷耶吃了一碗湯飯和青菜就飽了,瑪塔哈里叫了五盤炒麵才吃飽。「這裡的炒麵比安德湖好吃,不知道他們的食譜是什麼。」他渾然沒有發覺木谷耶正在為他的食量感到驚訝。老闆聽到他們是安德湖來的又多送了一盤白斬雞。
吃飽之後,他們路過一間做飾品的小販,瑪塔哈里看中了一個有小翅膀裝飾的髮圈。平原人對天使相當崇敬,所以有許多商品都和天使、翅膀有關。「我送你這個要不要?」
木谷耶有點嫌棄:「看起來像小孩子才會綁的⋯⋯」
「哪會。」瑪塔哈里得意地掏出鑽晶結帳,「我幫你綁起來。」他幫木谷耶的長髮束起來綁成高馬尾。木谷耶將脖頸露出來後整個人精神許多。
木谷耶表面上勉強收下這個幼稚的禮物,其實心裡高興得很。他也看得出來難得放鬆的瑪塔哈里心情很好。
逛完市集,他們走到城鎮的中央廣場,廣場也聚集了人潮。他們都圍繞著一個雕像,木谷耶和瑪塔哈里擠到人群前面才發現雕像長得有些面熟。
「這是⋯⋯」木谷耶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是媞莉佳的雕像。
平原居民都對這位年紀輕輕逝去的王女很思念,媞莉佳曾經在平原解決過不少城鎮之間的爭端,也協調很多王宮的資源來增強治安、減少流浪人數,還提攜不少優秀的平原學生進伊茲米學院就讀。在媞莉佳過世之後,他們就自主在廣場空出一個空間來,用大理石雕出媞莉佳的等身雕像放在這邊。旁邊還有石碑寫著媞莉佳對城鎮的貢獻。
「媞莉佳?」瑪塔哈里比較慢才認出來。
雕像的神韻刻畫得很傳神,媞莉佳平時親切笑起來的樣子就是那模樣。堅硬的大理石精準呈現出柔軟的衣服紋理,是平常媞莉佳在淨水儀式中會穿著的袍子。等身大的雕像擺在面前,就像媞莉佳還出現在這裡一樣。
木谷耶上一次和她面對面,是他們在高臺討論著取血問題,最後不歡而散。那時木谷耶就咒過她去死,而後來也真的將她殺死。
木谷耶的心臟越跳越快。身邊的人都是喜歡媞莉佳的人,如果知道他就是把媞莉佳殺害的人會怎麼想?如果瑪塔哈里知道會怎麼想?他好不容易才和瑪塔哈里一點一點親近,會不會全部都被毀掉?他們愛著善良的王女,有誰會愛著殺人犯?
為什麼媞莉佳都死了還要以這種形式出現、糾纏不放?木谷耶被恐懼環繞,時至今日他依舊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但不論正不正確,他都會選擇這麼做。
木谷耶感受到意識正在割裂,外面的世界是對媞莉佳讚頌懷念的聲音,他的內心是充滿恨的聲音。巨大的鴻溝讓他喘不過氣。
木谷耶的嘴唇顫動著、快要說不了話,但還是吐出字問:「你怎麼看媞莉佳⋯⋯你的婚約對象?」
瑪塔哈里回答:「不難相處,印象中是好人。」
木谷耶又問:「⋯⋯你喜歡過她嗎?」
瑪塔哈里說:「我和她又不熟,談不上多喜歡。」
木谷耶說:「但我知道她喜歡你,她提出婚約不只是因為政治考量。」
瑪塔哈里聽了之後莫名惱火,說:「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幹麻?」
木谷耶說:「對不起⋯⋯就當我胡言亂語。」
木谷耶一路上都在想,會不會有個平行世界,瑪塔哈里順利和媞莉佳結婚,而且媞莉佳沒有被自己殺害,他們開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可能還會結婚生子。山上、平原、極地的居民都擁有更好的生活,大家都有令人滿意的結局,那在這個大家都幸福的世界裡,他會是什麼樣子呢?到時候會有人記得他、問他過得好不好嗎?
為什麼想要得到幸福這麼難?為什麼自私了一回就變成罪無可赦的壞人?
回到客棧,木谷耶一直看起來心事重重。半夜他的毒素發作得厲害,每當他內心混亂的時候就好像讓毒有機可趁、遍佈全身,所有毛孔都變得又刺又痛。木谷耶和瑪塔哈里睡在同個房間、不同床上,中間相隔一條地墊保持距離。
木谷耶痛苦地縮在床角靠牆、用棉被蓋住全身躲起來,他不想發出任何聲音打擾到瑪塔哈里,他快痛得失去意識,卻不想像上次一樣又做出衝動的事,木谷耶不知不覺間將自己刮得渾身紅印、拔落了好幾根羽毛。唯有透過一些自傷行為才能讓窒息的胸口得到呼吸,靠著更多痛覺來維持意識清醒。
再撐一下,待會就結束了,熬過發作的痛苦就沒事了。木谷耶不斷安撫自己,但每分每秒都很漫長。
未料,他的棉被竟然被掀了起來,木谷耶狼狽蜷縮的模樣一下子被曝露出來。是瑪塔哈里扯掉了他的被單。
「很不舒服嗎?」瑪塔哈里本來就還未沉睡,他的感官聽覺又比常人敏銳,察覺到了隔壁床的動靜。木谷耶一直忍住不發出聲響,終究沒能隱瞞好。
木谷耶搖搖頭。他不想在這時候又靠近瑪塔哈里,再次失去控制。
因為他說謊所以瑪塔哈里皺起了眉頭。但瑪塔哈里不管他的反應,直接將他抱在懷裡:「這樣會好一點嗎?你上次說的,我的氣味可以幫助你緩解症狀。」
「痛就不要一個人憋著。」瑪塔哈里將他抱緊,直到木谷耶的呼吸緩和為止。
那夜,他們躺在同張床上入眠。木谷耶靠在瑪塔哈里胸口睡著,熟悉的氣味喚醒了原本崩塌的安全感,這份安全感伴隨著患得患失。木谷耶感受著透過衣物傳來的溫暖,但他怕自己會習慣這份溫暖,因為瑪塔哈里隨時都能抽身離開。
也許有一天,殺人和鈴蘭毒的秘密都將保守不住。木谷耶噙著淚在心裡問著:到了那一天,你會後悔曾經這樣對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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