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下課鐘響,謝奇楠跟著班長的口令起立,行禮。老師將講桌上的東西收拾好,點頭示意後就走了。於是男生們開始四處找同伴約打球的打球,買飯的買飯。女孩子們早就各自去自己的小圈子裡,開始細細交談著什麼。
已經念高中的謝奇楠打了個呵欠,將整理好的筆記往抽屜裡一放,直接趴下來準備補個覺。最近晚上出門老遇到那些需要他寫疏文的非人們,聽了不少八卦,但他實在是累。因為他覺得太家長里短了怎麼連這些事都要上報?
三花說,都是在彼此的勢力範圍內,而且他的名聲打出去了,有需要的自會找上他,這也沒什麼好奇怪。謝奇楠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我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衪們這麼鬧騰的嗎?」
「欸,同學!」有人拍了拍他。「你不餓的嘛?」
謝奇楠轉過身,用一雙想殺人的熊貓眼看向對方。「不要吵我,我要補覺!」
大概是這位同班同學皮糙肉厚又不懂得什麼叫威脅,於是不怕死的再拍他一次。謝奇楠一臉肅殺地看向對方。「不要吵我!不然……」手比劃了下脖子。
這同學似乎終於明白,他好像踩到了老虎尾巴,於是縮著肩,躡手躡腳的跑了。午飯時間加午休,總算是讓謝奇楠的精神好上一些。下午第一節課下課後他默默的走去福利社,買了個奶油麵包跟豆漿,坐在外面的長椅上開吃。
幾口下肚,總算是把饑餓感給暫時止住了。眼尾一掃,一團不屬於人類的黃色影子輕晃著過來。謝奇楠瞥了一眼,發現是隻瘦成皮包骨,不知在這地方徘徊多久的中型米克斯犬。不過,不是實體;是靈體。
狗狗乖巧的坐下,一身黃棕色的短毛,一雙蜂蜜似的棕色圓眼,眉間一抹白,正在小幅度擺動的尾巴尖,卻是一團黑。看到謝奇楠注意到自己,嘴輕輕咧開,笑得像天使一樣。
謝奇楠跟衪對視了十秒,輕嘆了口氣,扯下一小塊麵包,拿起瓶蓋倒了點豆漿,指尖一點瑩光在這兩樣東西上方流過。謝奇楠將這兩樣擺在長椅上,拍了拍椅子,示意衪上來吃。
狗狗看了一眼食物,伏低了身子,貌似在謝謝他,隨即上了長椅,安心地趴下來,咬著麵包塊,再舔了舔豆漿。
東西吃完了,謝奇楠打算回去上課。頓了下腳步,有些鬱悶地捏了捏眉心。「除非祢有所求,不然別跟著我。」真撿了這狗子回去,三花鐵定要鬧。
狗狗噫噫嗚嗚地哼唧著,再次伏低了身體。腦袋也跟著低垂,看來是真有所求。「那得等我放學,現在還在上課時間。」
衪似乎聽懂了,就趴在教室走廊上,靜靜的等著。衪蜷縮著身子,骨頭更加突出,看起來更瘦削了。
最後一節是體育課,上完之後打掃教室,值日生把垃圾處理掉,大家就都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而這隻狗狗,謝奇楠在操場上跟著男孩們打籃球,衪便坐在跑道邊默默的看著,時不時的憨笑。
原本虛弱的身體養回來之後,再加上營養夠,人也長開了,自然也就強健不少。現在的他,骨架天生偏小,身高也就長到了一米七五,體重一直沒超過六十。養母曾經一直嘆氣,說怎麼會一直養就是不長肉呢!
謝奇楠嘴角抽了抽,要養母別想太多,他胃口本來就不大。小時候經歷過那些事,多多少少帶點心因性的病。心結未全解,也很難養出肉。當然,小時候的事,他不曾跟養父母提過。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很靈活的。手勁也不小!比腕力的話他也不會輕易就輸。
謝奇楠從書包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毛巾,去洗手間把臉洗了,身體擦一擦,換上原本的制服。抬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曬不黑的冷白皮、一雙漂亮的柳葉眼、挺直的鼻樑、因運動而泛紅的臉,以及一張線條好看唇肉水潤、一看就很好咬的雙唇。
走廊傳來幾聲哼唧,將謝奇楠拉回了現在。他差點,又落入了以前那段不見天光的回憶裡。帶著狗狗來到了公園的一處角落,他坐在供人休息的鐵製靠背椅上,將書包放在自己腿邊,看向狗狗。
「說吧,有什麼忙需要我幫?」他跟非人之間的溝通,不論對方是什麼,總能說上幾句。
一番解釋之後,謝奇楠總算是瞭解了這狗狗到底想要什麼。
狗狗說衪叫蜜糖,因為身體的毛色,小主人就叫衪蜜糖。七年前,小主人全家搬走,卻只留下衪。衪依稀聽到女主人說新家不能養狗,所以狗狗得留下。小主人自是不願意,但女主人又哭又鬧的,硬是讓小主人棄了自己。後來小主人來找過幾回,可是女主人反而叫人把衪扔得更遠了。
從小主人的嘴裡,衪聽到女主人其實喜歡貓,很討厭狗。而男主人?聽小主人說男主人只有一星期見一次面,原因嘛,衪不理解。
女主人常常對小主人說,她只有小主人了,要是小主人再不聽話,她就什麼都沒有了,也不想活了。謝奇楠聽到這,嗤了一聲。
「情緒勒索跟PUA做得可真到位。」
狗狗歪頭表示衪不明白。謝奇楠伸指隔空輕彈了衪腦袋一下,說:「人類的世界太複雜,小狗狗不需要懂太多。」
蜜糖有點懵的點頭。於是衪又接下去訴說小主人對衪有多好,衪有多愛小主人。雖然很多字詞一直在重覆,謝奇楠還是隱約猜出了衪的願望。
——希望再見小主人最後一面。那是衪唯一的願望,也是至死仍然沒有忘記的渴求。
衪的小主人,就是衪的全世界。
謝奇楠沈默了好一會,低聲問:「就算他忘了袮也沒關係?」
蜜糖點點頭,依然笑得憨直。
謝奇楠抓了抓腦袋,喚出三花。三花看到狗……的靈體,立刻開始哈氣。「為什麼有狗子!你居然背著我養狗子!」
「三花,衪有主人,衪只是想再見主人最後一面。我叫你出來是想讓你查查衪的小主人在哪,帶衪去完成心願。」謝奇楠似是習慣了一樣,漫不經心地說著。
還在哈氣的三花張嘴頓住,眨眨眼,優雅地坐下,開始舔起了爪子。「早說嘛!」
三花很快的問出了蜜糖的小主人目前的詳情。衪的小主人叫顧靖軒,目前讀國中。而那所國中離自己念的高中算不上遠,兩三站公車站的距離。於是謝奇楠就帶著三花還有蜜糖搭了公車,前往那所國中。
當然,這段時間,謝奇楠也讓三花先治了蜜糖的傷,讓牠可以用原本的樣貌去見小主人。三花撇著嘴,做是照做了,但就是一臉不高興。「回去給你凍乾,還有鮭魚罐頭跟肉泥,這樣可以不?」
「行吧!肉泥要多一條!」三花哼唧著。
「好,都依你。」謝奇楠無奈,養了一隻嘴很刁的貓妖還挺心累的。
那是一所私立國中,對學習的要求很嚴格。好不容易等到了所謂的晚自習下課,終於看到了蜜糖的小主人——顧靖軒。家裡沒人來接他,他得自己騎車回去。理由嘛,就是學習獨立自主。
但是他很明白,自家母親去接住寵物旅館的貓了。現在應該還在跟貓玩,玩夠了才想到要回家。
顧靖軒覺得媽媽不愛自己,更有可能是一開始就沒打算生下自己。只是因為不小心懷上了,所以才生下來。因為他不只一次聽到媽媽跟爸爸吵架,說當初說好不要孩子結果奶奶故意插手讓她懷了孕。
謝奇楠走上前,低聲道:「顧靖軒?」
「嗯?我是……」
「有點事,跟你以前養過的狗有關。找個沒什麼人的角落吧,這裡人多。」謝奇楠直接開門見山。「你以前養的狗叫蜜糖,全身黃,額間有白毛,尾巴尖是黑色的,笑起來有點憨。」
顧靖軒雙眸一亮,著急地抓著謝奇楠。「牠在哪!牠還好嗎?」
「你跟我來。」謝奇楠扒拉下抓著自己的手,示意他跟上。
顧靖軒立刻跟了上去。他其實偷偷存了一張蜜糖的照片,就放在自己的鉛筆盒底部被各種筆壓著。他藏得很小心,就擔心被媽媽看到,會被撕了。
謝奇楠找了個幾乎沒人會進的小防火巷,示意顧靖軒跟自己一起蹲下。指尖流光輕閃,拂過顧靖軒的眼皮。緩緩睜眼,他看到了。
正端坐在他面前的,金棕色的中型犬。額間一撮白,尾巴尖一團黑。就是蜜糖沒錯了!
「蜜糖!」他伸手過去,想抱住自己念想很久的狗狗,可他發現他抱不住。手就這麼穿了過去。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顧靖軒不安地問。
「蜜糖早在你們拋下衪兩三年後就沒了。」謝奇楠看向還在不斷搖尾巴,想撲主人卻撲不到,哼哼唧唧地看著自己又看向小主人的蜜糖。「挨餓、打架、傷口感染、寄生蟲,還有傳染病。衪的世界,只有你一個。你是衪的主人,也是衪的全世界。」
「對不起……對不起!」顧靖軒抽泣,「是我護不住你!」
謝奇楠遞了面紙過去。「我只是,幫衪完成衪最後的願望,能放心去輪迴罷了。如若你想彌補,多做善事,迴向予衪,讓衪日後能投個好胎。」
「唔嗯……我知道了!可是、可是我好想牠!我都看到牠了,為什麼……」
泣不成聲,嗚咽的話語,前不對後。謝奇楠還是明白了這位小主人想表達什麼,他只能輕嘆一口氣。「能讓你看見衪,是因為衪的心願。若你倆還真的有緣,日後會以不一樣的形式見面的。」
「雖然這樣,我還是……」不甘心。他心想。
「你有你的路要走。衪在人間徘徊也沒什麼好處……」謝奇楠帶著他走出防火巷。正好附近的補習班也有小朋友要下課,嘻嘻哈哈地在人行道上追逐。
顧靖軒心情大起大落,人有些恍惚。三四個小朋友倒著跑還互相推打著過來,像是沒看到顧靖軒這麼大一個人一樣,把他撞出了人行道。一台貨車呼嘯而來,謝奇楠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伸手要拉,眼瞧著要拉上,卻不知為什麼只能指尖互蹭了一下,硬是差了那麼一點。謝奇楠瞠大雙眼,正想著不妙,就這麼電光火石的一瞬,謝奇楠身邊一團黃影衝了過去。
顧靖軒被撞得整個人腦袋一瞬間空白,只感覺腰間一股力量把自己頂了出去。他感覺自己騰空而起,摔坐在對面的人行道邊。耳邊似乎還迴響著尖叫跟刺耳的剎車聲,直到有人過來拍著他的臉,呼喊著你怎樣了,摔到哪了!
謝奇楠看得清楚。那團衝出去的黃影,是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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