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謝奇楠眨眨眼,一臉驚愕地看著地府的眾人。「我怎麼……」
「我還想問你呢,楠楠兒!」孟婆伸出修長的指節,用力戳了一下謝奇楠的額頭。「你是招惹到什麼傢伙了,竟然睡著睡著就來地府了!差點沒把我嚇死!」
「無事,幸好汝下意識知曉來此求助。那位蕭元奕,吾命文判去查了,與汝有些淵源,只是衪也不知汝會受衪影響。不過現下,衪應當知道了。」
「什麼意思?」謝奇楠暗感不妙。
「汝家的三花,去找衪算帳了。」閻王笑了幾聲,「快去把汝家的三花帶回來吧!衪快急死了!」袖襬一揮,強風刮面。再睜眼,謝奇楠已經回到自己房間。窗被打開了一個縫,看來是三花跑出去了!
「嘖!」謝奇楠抓起手機跟鑰匙,很快的衝下樓。「三花!回來!」
謝奇楠很快的找到三花。因為他大老遠就看到一團黑氣,還有一位貓耳貓尾巴少年在那邊跳來跳去。
少年咧嘴哈氣,一臉忿怨不平。「都是袮!」貓爪伸出,就是一陣抓撓。物理攻擊對蕭元奕一點影響都沒有,他無奈的打了個哈欠。
「跟袮說八百遍了,袮主人一點事都沒有!怎麼就袮聽不進去呢!」
「三花!過來!」原本一雙眼還綠得發光的少年瞬間停住動作,扭頭看到謝奇楠伸出雙手,嘴一扁,一雙圓亮的眼瞬間變成水煮荷包蛋似的不規則形狀,哇地一聲撲向謝奇楠,手腳並用的巴住他不放,喵嗷嗷的放聲大哭。
謝奇楠無奈的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彈了幾下少年的尖耳。「小笨貓,袮的攻擊對衪來說一點用都沒有!好了好了,別哭了,三花,我沒事了,嗯?」
「喂,這貓,你養的?」蕭元奕雙手抱胸。
「嗯,我養的。反正袮也沒傷著,就這樣扯平了。」謝奇楠瞥去一眼。「衪會這樣的原因,就是因為你。你身上的黑氣影響到我了!」差點一睡不起,直接去報到。
蕭元奕的臉在聽到謝奇楠的話後,更青了。「你在說哪一國的瘋話?」
謝奇楠再次翻了個標準白眼。三花從謝奇楠身上下來,哈氣道:「你才瘋!你全家都瘋!」
謝奇楠扶額。他家的三花真的不適合吵架啊!這妥妥的氣話,而且等級差不多就是幼稚園,三歲左右的程度。果不其然,蕭元奕立刻反譏回去:「我瘋?那袮呢,小瘋貓?」
三花再次暴起,被謝奇楠掐住了後頸制止了。「蕭元奕,我身上有個閻王送的白玉鎖,都被袮的黑氣給染黑了一顆玉鈴。這事,當然要算在袮頭上。」
「哦,證據呢?」
「閻王已經做過淨化。有本事,去找閻王對質啊?」反正閻王現場做的,他都瞧見了。至於眼前這傢伙信不信,謝奇楠才不管!
安撫好變回貓形的三花,連招呼都不打,轉身就走。蕭元奕一人就這樣看著他走得是乾淨俐落,獨留自己風中凌亂。低爆一聲粗口:「X!什麼跟什麼啊這是!」鬼生以來最無語的一日,衪想。
想找回場子嘛,又怕被那個誰誰誰說不合規矩。就這麼算了嘛,一口氣能憋悶得能再死一次。蕭元奕嘖了一聲,心想就等著看吧!
「三花,袮是氣昏頭了嗎?怎沒想著去地府瞧瞧?」謝奇楠撫著三花的背,三花舒服得發出了像發動機的呼嚕聲,還不忘拱起背,尾巴半捲上謝奇楠的手,還蹭了好幾下。
「咪嗚,發現到你沒了生命體徵,嚇得我想報案,後來看到你身上的白玉鎖跟眉間都有黑氣,就猜到是那個傢伙了喵!」三花舔了舔爪子,喵嗷嗷地說著。
「所以,袮就跑去找衪算帳?」謝奇楠無奈地伸指彈了一下尖豎著的貓耳朵。「果然是氣昏頭了。」
「這也不能怪我啊喵!」三花蹭了蹭謝奇楠的掌心。「關心則亂嘛喵!」
接下來的期中考,謝奇楠的運氣還行,連猜帶矇的過了。交的報告跟檔案都很順利,至少保證是不出錯的。至於上機考試,謝奇楠已經摸熟了,也就很快的交卷。
手機震動了幾下,是以前的那位顧靖軒傳訊息給他。「珠子的光跟顏色越來越明顯了,是不是代表蜜糖的魂要養好了?」
謝奇楠回覆:「約個時間,見面。」
期中考之後剛好有幾日空下來,他來到約好的茶坊。顧靖軒小心地將吊飾拿出來,雙手奉上的交給謝奇楠。他伸指拂去珠子上的結界,看到珠子裡的蜜糖蜷著身子安睡的模樣。感受到裡面不再是一抹脆弱到隨時都能消散的殘魂,而是完整的魂體。這珠子果然非比尋常!謝奇楠心想。
「感覺再不久,衪就能從裡面出來了。」顧靖軒小心的捧回吊飾,將之小心的放進自己包包的暗袋裡。
「若是衪能出來了,那麼就得問問衪,是要成為你的守護靈還是入輪迴。你倆的緣份深不深,我看不出來。但我知道,衪對你這個小主人,執念很深。因為,衪不怕自己徘徊在這陽世,到最後會遺忘所有,落得魂消魄散。」至於那位蕭元奕,大概是有修行,只能算例外。
謝奇楠想了想,續道:「不過我看蜜糖的狀態,似乎沒有這樣的情況。都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所以我才會想,大概是,衪想再見你一面的執念,讓衪繼續下去,而後遇到了我。」謝奇楠輕笑一聲。「蜜糖對你可真的是好到不行!」
喚出三花來幫忙瞧看,三花點頭說差不多再十天吧!讓顧靖軒十日後再來。顧靖軒點頭,長吁一口氣。「謝謝學長,那我先走啦!」
謝奇楠點頭目送他走,看著桌上只抿了幾口的茶飲,想著還是別浪費了,於是請店家幫忙打包帶走。拎著提袋,想著反正不是很遠,就這麼散步回去也好。途經一個小公園,人行道上有供人休息的長椅。一位年邁的老人家坐著,嘴微張,眼閉著,看起來就像睡著了。而他手裡只是稍稍攏著的按鍵式手機,就這麼掉了下來。啪噠一聲,也沒把老人家驚醒。
只是,老人家身邊有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子,是個魂體。衪很想把手機撿起來,可她的手指直接穿過手機本體,無法幫忙拾起。她有些急,一抬眼,便看到謝奇楠正看著自己。謝奇楠走過去,將手機放回長椅上,輕輕的拍了拍老人家的肩。
「北杯,北杯?睡著了嗎?你還好嗎?」
老人家忽地睜眼,有些渾濁的雙眼失焦地看著天空,一會才凝聚起來,看向謝奇楠。「北杯,你手機掉地上了。」他指了指長椅上的手機。老人家咧嘴笑了,對謝奇楠道謝。只是眼一瞥,似是看到什麼,又呆住了。
「北杯?」謝奇楠也跟著視線一瞥,看到的卻是那位魂體女子,對著謝奇楠笑,無聲說了句謝謝。
謝奇楠坐了下來,問老人家看到了什麼嗎?
「說來也奇怪,我總覺得,眼尾一瞥,就能看到我家寶貝似的……」
——寶貝?孫女?女兒?謝奇楠看向那位魂體女子,女子笑得溫柔,搖搖頭。謝奇楠在心裡開口:「我聽得懂,袮可以直說沒關係。」
對方顯然一怔,開口便是柔軟的嗓音:「這樣啊,我不是他的孫女或女兒,我是他的老婆!」衪笑得羞澀。「阿輝常常這樣對別人介紹我,說我是他家的寶貝。」
謝奇楠揚眉。原來是夫妻啊……打量了一下老先生,的確可以看得出來年輕時也是位俊朗男兒。
不過,要是老人家隱約能看到衪,那也差不多是陽壽將盡了。於是他問了那位女子,是不是來接他走。女子有些愛憐地看著自家丈夫,好一會才搖頭說:「我希望,他能無病無痛的走。年輕時,為了子女,為了我,他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依稀聽過一句話,叫做伴侶過逝的痛,是最痛的。謝奇楠跟老人家小小的聊了會天,說自己還要回去寫報告做作業,也勸老先生早些回家。
老先生顫著身子,吃力的借由手邊的枴杖起身,點點頭。「小伙子,謝謝你哈!」老人家笑得像乾菊花似的,卻也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謝奇楠對魂體女子招了招手,讓衪跟著自己回去。遇上了,問一下,看怎麼處理才好。「跟我說說,袮跟老先生的故事,可以嗎?」
衪猶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衪坐挺身子,柔軟嗓音低訴著一段看似平常,卻也不平常的故事。
女子姓陳,名字是很菜市場大眾名:淑芳。差不多是在三零年代左右,出生在南部古府城。衪在求學時代遇到了以前隔壁鄰居的男孩,也就是那位老先生,叫戚予輝。因為身世血統,兩家其實有那麼一點點的親戚關係,但早就已經拐了十八個彎。然而就算如此,陳家不願把女兒嫁過去,戚家也不允許他娶陳家的女兒,兩方父母反對下,戚予輝亦然決然的離開了古府城,背起簡單的行李,牽著一旦認定就此一生的心中摯愛,南下發展。
謝奇楠單手支著臉,唇角微勾。他知道那個年代仍然有些傳統的觀念教條束縛著,可敢跟家裡如此爭取的,倒不多。
家裡人沒有給予任何資源,對男方來說,就是白手起家。夫妻倆很努力的為了支撐起一個家,成為彼此的助力。在家也能做些代工賺點錢,能省就省,甚至還在家裡種了點瓜果蔬菜。工業海港城市最缺的就是勞力,戚予輝跟衪商討了一會,決定跟著跑船一兩年,回來後去參加國家考試。
跑船,風險高,可賺得也多。衪每天數著日子,提心吊膽的,就這樣盼到了心上人回家,數著錢,又哭又笑的,還被他調笑是騎驢上轎。後來,順利考取公職,認真負責的他,盡展己長。
日子似水流過,他倆擁有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擔心孩子們的學區問題,他們搬了家。原本買的住處,則轉手租給別人。後來兒子女兒慢慢長大,該操心的一樣都沒落下。可他倆就是不曾在孩子面前紅過臉,吵過架。都是私底下溝通,讓步。
年歲漸長,孩子們該嫁的嫁該娶的娶,離巢各自成家。衪卻在年歲漸增時,發現自己腦子裡長了瘤,壓迫到了下半身的神經部位,之後連視覺也出了問題。長的位置也不好動刀,難度很高。各種藥物施打口服,還是不見萎縮。
於是衪頭疼日漸劇烈,甚至失去了部份的記憶。腫瘤轉移到肺,讓衪呼吸困難。最後,腦部漸漸的進入了缺氧的狀態。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趁著一次清醒,衪抓著淚流滿面的愛人,說衪好痛苦,能不能別治了。
「下輩子,我下輩子也還要娶妳!」戚予輝緊緊握著自己老婆的手,流著眼淚給出了承諾。「所以,我等妳,等妳來接我!」
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抖著手簽下了放棄急救同意書。數日後,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病房窗口透進溫暖的陽光,照在衪漸漸發涼的身軀上。衪看著窗外,聽著依稀傳來的熱鬧聲,唇角勾起微笑,慢慢闔眼,就此長眠。
老先生聽到機器傳來長聲警示,看著愛人慢慢的鬆開了雙手,帶著笑離世。而他,像是流乾了眼淚,一臉木然的看著愛人入棺,火化。看著照片,原本嘮叨話多的老人,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抖著指尖,輕輕拂過相框。他,好像忘記了,怎麼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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