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陳淑芳默然地看著在加護病房外小聲爭執的一群人。自己的兒子跟那些親戚們爭得是面紅耳赤,後來轉移到樓下,聲量放大了不少。
衪早就知道這群人最愛所謂的指手畫腳,不聽他們的便是小輩不懂禮數不敬長輩。衪心裡暗暗的呸了一聲,什麼長輩!看著那嘴臉,衪都想上前甩他們一人幾巴掌了。
「你們憑什麼指手畫腳?欺負我家沒人是不是?看清楚了,我是長子,我還在這站著呢!」戚紀嵐怒道。「你們幾家的小輩哪一個沒承過我爸的恩?說啊!我爸好心好意,替他們操碎了心,上趕著用自己的老臉皮去求去講情,你們呢?早知道你們這樣不當一回事,我一定勸我爸別管了,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嘿!你怎麼說話的?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們這些長輩啦?」似乎不知道是排第幾的一個姑姑立刻回嘴。
「長輩又怎樣?」戚紀嵐氣紅了眼。「我說了,在我爸這,我爸現在動不了就是我作主,你們誰都沒資格指手畫腳!想做主,可以啊!把我爸的醫藥費去結了!單據拿來作證,我立刻讓你們做主!」戚紀嵐咬著牙兇狠地放話。
此話一出,瞬間安靜下來。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願意去面對所謂的醫藥費。趙珮妍拍撫著自家老公的背好一會,開口說:「時間也晚了,各位姑嬸也該回去休息了。我們還得回醫院再看一下有什麼事,沒事的話,我倆也要休息了。」
三言兩語,便把人給勸走了。「老公,消消氣,氣大傷身。」溫軟的嗓音暫時讓戚紀嵐心頭火暫時消下。
「也不想想,當初爸從家裡出來沒拿過半分家裡的資源,咱們手上的,咱爸媽手上的,都是老爸自己的雙手拼搏得來的。想著都是一家人,又是小輩,也就出張嘴賣個臉皮的事,去說幾聲。就算只是出張嘴賣個老臉,那也都是爸還念著親情血緣,憑什麼就讓他們騎在我們兩兄妹頭上指哪做什麼去了?」
越說越心酸,終是蹲下了身子,掩面抽噎著。趙珮妍也紅著眼,把人拉去椅子上坐,好生勸慰。
陳淑芳看著,內心也一陣酸。「唔喵,真想讓那群長舌的受點報應喵。」帶著幾聲喵喵喵的說話聲自衪身邊傳來,扭頭一看,是幫衪修復魂體的貓耳少年。毛絨絨的尖耳抖個筆直,一條三色的尾巴甩啊甩的。少年乾淨的臉上盡是忿忿不平,盤腿坐在半空中,帶著小銳爪的指尖在那指指點點。
「夫人好,我家主子讓我過來看看。沒想到哇沒想到,就像我家主子說的喵,就是仗著自己是長輩,指手畫腳的,看了就不高興,喵!」
「這也沒辦法。總有人以為自己是個人,卻總忘了自己做的都不是人事。」衪說。
「喵!夫人,袮是這個!」三花豎了下拇指。
「其實吧,之所以當初反對,是因為我跟阿輝,是有輩份存在的。只是,那都打了十幾個彎的輩份了。按輩份我得喊阿輝一聲舅,但……中間都隔了七八代,拐了十幾個彎。可戚家主事,也就是他大哥跟他父母,不讓娶。可是,阿輝非我不娶,要不,他寧可孤單。阿輝知道自己踩這麼硬,是不能再跟家裡要任何援助了。但他不怕!所以後來我跟著他走,而事實證明,他的確夠出息。」衪垂眸,憶起過往,總是甜蜜的。
「幫我謝謝你家主子,他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去看著他,陪他一起走這所謂最後的一哩路,足夠了!」衪笑得溫柔,三花瞇起眼,蹭了蹭衪的肩。
暫時地壓下了那些想摻一腳的幾個長輩,戚紀萱先請了假來醫院跟哥哥替換。若真到了該放下的時候,她自然會通知自家老公帶著小孩過來。
兩日過後,戚予輝依然蹙著眉沒有醒來的樣子。威家兄妹跟趙珮妍三人一臉憔悴地從加護病房外走到樓梯口處,戚紀嵐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默然不語。身為人子,面對拔掉呼吸器這樣的一件事,雖只是一個動作,但戚紀嵐覺得自己似乎做不到。
剩下的兩個女子,知道自家老公/兄長,正在天人交戰。戚紀萱上前一步,說:「哥,要真到那一步,還是我來吧?」
「謝謝,不過,不用了。」戚紀嵐嘆了一口氣。「咱爸要是知道他兒子如此窩囊,怕是要跳起來拿抓耙子抽我一頓。」
「哥……」
「連絡禮儀公司,他們可以開始準備了。」戚紀嵐抹了下臉,終是下了決心。「阿妍,咱們去找醫生。」
「好。」趙珮妍紅了眼眶,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
確定了拔呼吸器的日子,算起來正好是三花說的天數。這期間不意外的聽到那些姑嬸們又在叫囂說為什麼要拔呼吸器,你們身為人子就是不想侍奉父母云云。原本還耐著性子解釋醫生說醒過來的機率低,而且現在心跳血壓數字不斷往下掉,戚予輝早就說了不要急救。
也不知道是哪個姑姑還是嬸子,她指著戚紀嵐的鼻子說你就是在抹殺你父親的生命!戚紀嵐因為理性壓抑而繃緊的那根弦,啪地一聲,斷了。
「行啊,既然每一個都這麼正義,那妳們輪流來照顧啊?照顧不了,也可以,給錢啊?建議是妳們提的,錢當然是妳們給!給得出來,我就不拔!給不了,都給老子閉上妳們的鳥嘴!一群灰給母!歸剛給給叫!」(一群火雞母!成天嘎嘎叫!)
這下終於點燃戰火,戚紀嵐一人單挑一群七大姑八大嬸,還絲毫不落下風。要不是路人被嚇到報警,警察趕到中斷了這一場罵戰,不然還真的能再吵上一段時間。
既然雙方沒有人受傷,有也只是小小的推搡,沒任何傷情可言的情況下,也只能雙方口頭告誡訓斥做為了結。
戚紀萱的丈夫聞言嘆了口氣,說:「這群人是不是沒接受過教育啊?」他指的是那些姑嬸們。
「天曉得。哎,老公,你這話別在她們面前說,不然還要鬧上一場。」
「知道的。」他笑了笑,捏了捏自家老婆的臉皮。
到了那天,戚紀嵐跟戚紀萱兩人進到病床前。戚紀萱湊過去對仍然蹙著眉的戚予輝低聲道別,再來就是戚紀嵐。他低頭,帶著點哭音,顫聲道:「爸,咱們決定照您的意思,等會要把呼吸器拔了。一路、好走!」
抖著手,伸向管線開關。很快,儀器發出長音警示。醫生上前檢查,宣告了死亡時間。兄妹倆扶著彼此,看著醫護人員推著病床,終是大哭一場。
戚予輝覺得自己像是困在一團霧裡,怎麼走都不對,感覺好累。隱約聽到長音警示聲,眼前的霧似乎散掉了不少。這路的風景他很難形容,可是盡頭處散發著微光的人,衪再熟悉不過了。
「寶貝!」原本一副老樣的臉,也慢慢的回復成年輕時的模樣。原本花白稀疏的頭髮,慢慢變成烏黑濃密。對方也出聲喚他。
「阿輝!」兩人之間的距離很快縮短,終於相擁。親暱的撫拍、摩蹭。熟悉的氣息迎面而來,實在不想分開。貓耳少年三花扭頭輕咳出聲。
「戚先生,我是三花,來幫袮的魂體做修復。修復完後,會有使者來領兩位去地府報到。」
謝奇楠正在研究螢幕上的程式,跑了一遍還是有BUG,正在思考哪邊出了錯。感受到熟悉的黑氣,謝奇楠有些暴躁的將手裡的滑鼠扔出去。「這裡不是你的地盤,你跑來這裡做甚?」
窗外的一團黑氣穿窗而入,伸展成人形,浮在半空中。老實講,蕭元奕的皮囊生得好,但太過病氣的臉色,反而有些令人發怵。特別是現在他還歪著嘴笑,一雙紅眼盯著謝奇楠,大長腿交疊,黑氣在衪四周乖巧的慢慢來回轉,不像以前那麼肆意飛散。
視線轉了下,看到謝奇楠的電腦螢幕。呵了一聲,說:「出BUG了吧,第五行的指令錯了。」
謝奇楠一怔,有些不太相信的看過去。他嘖了一聲,還被那傢伙說對了!他多打了一次指令碼,結果結束沒對應到,就出錯了。「看不出來,袮還是個懂程式的,難不成是個工程師,熬夜猝死的?還是工作壓力大,自我了結的?」
「這你看不出來嗎?」蕭元奕反問。騙誰呢,這傢伙明明看得出來。
「唔……我懶得看。」謝奇楠輕哼一聲。看得出來又怎樣,懶得看不行嗎?
蕭元奕難得被這樣懟了一鼻子灰,碰了個軟釘子。「咳,總之,你要真不懂,或是真抓不出BUG,可以來找我。」
「行啊!」前提是不要再把他當玩物似的逗弄。因為小時候的經歷,他非常討厭這樣的舉動。再者,眼前這傢伙對自己發出善意,那他自然可以接受,也能回以良好的態度。
謝奇楠目前現在就是你對我好,那我也可以對你好,彼此互相的對待方式。沒一會,三花回來,看到老熟人,當下就要哈氣。謝奇楠把三花抱過來安撫,說那傢伙幫他解決了作業的一個盲點,看在這件事的份上暫時不要對衪太兇。
三花還是對蕭兀奕哈了氣,隨即傲嬌的喵一聲扭頭不理對方,甩著尾巴接受了謝奇楠的安撫。謝奇楠表示他無能為力,三花個性本就傲嬌,沒得調教。
「如何了?」
「已經拔呼吸器,夫妻倆也見到面了。接下來他們去地府還要幾日的時間,使者會陪著衪們在人間待足七日,再送他們回去報到。」
「嗯,我也去上個香,做個迴向給衪倆吧!」
戚家兄妹坐著載了自家父親遺體的救護車,來到禮儀公司搭建的臨時靈堂。一切準備就緒,走佛教方式,誦經念佛號。戚家兄妹以及其伴侶一起跟著誦經團念著經文佛號,戚紀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父親原本在加護病房始終都是蹙著眉一臉不舒服的模樣,拔了呼吸器停靈在臨時靈堂後,臉上的表情似乎就安詳許多。
甚至,他還覺得,自家父親似是放下了什麼,又或看到了誰,唇角微微上勾,顯然是開心的。
親人已逝,但若在另一個世界能安好,他覺得自己也許可以放下幾分悲愴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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