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25
許子忻平躺在床上,一手臂放在眼皮上。他感到手臂滑過毛絨觸感,小角走上床,趴在枕頭邊。
他沒有睜眼,伸手揉著小角的銀毛,翻身將整顆頭放在小角身上。
「小角,我的背上沒有咒痕了。」許子忻悶著聲說,「許子忻希望我能幫他找到他的親生父親,所以在我背上留下一道咒痕。但是現在沒有了,是不是霍以泯?」
小角轉頭看他,「霍以泯有意要你與他一起將霍家發揚光大,但你拒絕了。」
許子忻大嘆一氣,「我知道,他看上我的能力,前世就想要我跟他走。即便當時有人質,我依然有理由拒絕他,但是這次……他倒是很了解我,知道我的弱點,他讓他兒子成為我轉生的容器,即便我不答應跟他走,也沒法下手殺他,所以我才抓不住他。小角,你把我咬死算了。」
「難吃。」小角噴他一氣,轉頭趴在自己前爪上,「我們靈獸沒有所謂血緣的觀念,我認為你直接殺了他,也沒什麼不妥。」
許子忻笑了聲,一手搓揉小角的頭毛,「說的也是,直接殺了,一了百了……」
「不妥。」突然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許子忻嚇的跳起,河渙之正坐在床邊看他。
「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跟他們一起去外面了?」
「我覺得你可能會逃走。」河渙之平靜回答。
許子忻有些心虛,繼續趴回小角身上,「我現在這麼虛弱,這裡又是紫薰山,哪能隨意行動?你別這樣看我,我現在的靈力真的不如前世。」
「鬼氣。」許子忻再度心虛地閉上嘴。河渙之輕輕一嘆,從乾坤袖裡拿出一枚綠色的封印香包,「洛東偃封在這裡。」
「東東!」許子忻立刻彈坐起身,雙手接過封印香包,「對不起阿,東東,聽他們說我把你封印到自己體內,一定嚇到你了。你別擔心,等我做好機關人偶,會再放你出來。」
手上的封印香包隱隱發出一些黑霧,隨後又安靜下來,許子忻笑了笑,看向河渙之。
「我還以為東東被消滅了,謝謝你。」
「是南竹向兄長請求留下洛東偃,我只是負責看管。」河渙之說,「你想對洛東偃使用重生之術?」
許子忻將封印香包收到自己的乾坤袋裡,「東東的厲鬼之氣太重,沒辦法輕易就渡化。我是他的執念,把他帶在身邊,總有一日,他就能變回靈體,渡化入輪迴。」
河渙之點頭表示理解,「重生之術……也能用靈力嗎?」
許子忻點頭,「可以啊!只是對厲鬼來說,使用同樣的鬼氣會比較順利。」
「可是你眼下不能使用鬼氣。」河渙之有些嚴肅的看他,「你不但將洛東偃封進體內,還使用大量的鬼氣,超出靈丹可保護的程度,使你的靈體損壞不少,記憶出現缺陷就是警告。若有下次,恐怕靈體會直接裂成碎片。」
許子忻低下頭,安靜會兒,「……我現在只想幫東東渡化,其他的以後再說。」
「霍以泯呢?你想放過他嗎?」許子忻默不作聲,河渙之直盯著他,「若你允許,由我動手取他性命。」
這話讓許子忻困惑,「可你不是才阻止我殺他的嗎?」
「不能饒恕霍以泯。」河渙之嘆息,「我不是阻止你殺他,只是現在的你,不行。」
許子忻微瞇起眼,「為何不行?你也覺得以我現在的能力,連一個普通人都殺不了了?」
「可以,但是現在不行。」河渙之搖頭,「霍以泯冷血狡詐,不惜犧牲親生兒子的一切,也要將你召喚於世。眼下又用你最重視的血脈,削弱你的心智,使你無法與他為敵。你若以這樣的狀態,勉強與他對峙,只會讓你再度陷入困境。霍以泯必須死,但不能是現在的你去了結,若你堅決,就將霍以泯交給我解決。」
許子忻有些無法置信的看著他,久久都無話可說,想起兩人在徐江邊的對話。
「你……為什麼要幫我做這麼多?你不但已經花費十年的修為和靈力,修補我的靈體,現在不肯放我走、還不想讓我親自手刃仇人,若是為了不想這十年的心血白費,這我能理解。但應該沒必要做到這個份上,前世與你也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只是普通的朋友?」河渙之沉聲重複,一雙眼突然瞪了過去,「我在你心裡,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
許子忻頓時愣的沒反應,胸口的心跳突然加速,一張臉漲紅開來。他不敢再看對方的眼,連忙低下頭,「不管怎麼說,那都是前世的事!現在的我是一個叫許子忻的男子,與玄門百家沒有關係……」
房內安靜沒有任何動靜,就連旁觀的小角也只是靜靜注視兩人。許子忻感到盯著自己腦袋的視線變弱許多,這才敢偷瞄他。
河渙之坐正自己的身體,直盯地面,臉色極為複雜,似乎在懊悔、也似乎在難過,「往事已定,無法改變。你既已轉生為另一人,理應過新的人生。是我……」他越說越小聲,膝上的布料已經被抓皺。
許子忻有些意外,現在他才知道,河渙之似乎對當年之事非常在意。
細想前世,洛千螢從混沌谷大難不死的活著出谷、毀滅近半的玄門世家、成為人人害怕並唾棄的妖女時,就只有河渙之似乎不放棄,不斷勸她回頭、也想把她帶回河家,說是要幫她淨化身上被侵占的鬼氣。也是河渙之發現到她的異狀,甚至追尋她到混沌谷。只是可惜,最終兩人不歡而散。
當時的她,身心早已瀕臨極限,一心只想報復害她家破人亡的人,並未注意到自己的周遭。也沒想過河渙之居然這麼看重與她的情誼,甚至願意用自己十年的修為和靈力,修補不知何時才會完整的靈體。現在冷靜想來,當年那些聽似與她作對、不斷勸她回頭的話,應該也是包含不少對她的擔心。
許子忻頓時感到歉意,即便現在的自己再怎麼跟玄門百家無關,但河渙之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可抹滅的事實,實在不該撇的這麼乾淨,顯得他忘恩負義、辜負對方的用心。
「呃……那個,河渙之,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的。」他伸手輕扯對方的袖子道歉,又覺得這樣不太嚴肅,隨即跳下床站好,「因為前世的事,被我牽連的人太多,所以這一世,我才想盡可能避免跟人有太多的關係。但是現在,我能轉生成人、能再次斬妖除魔,全都多虧了你,河渙之,謝謝你,我……」
道謝的話還沒說完,河渙之猛然站起身,抓住他的手臂,將人拉進自己的懷裡抱。
兩人的身型幾乎差了一倍,河渙之已經是成年男子,比他高出一顆頭有餘,平日飲食和修練都是嚴格調理,或許體型比不上所謂的壯漢,但打起來也肯定不會輸。
許子忻就不一樣了,轉生前就吃不飽穿不暖、整日做粗活,轉生後雖不當家僕做粗活,但因為靈體缺陷、又使用鬼氣的不良影響,身體健康卻依然比同齡的孩子瘦小一些,脫下衣服還能隱約看到肋骨。被河渙之這麼一抱,幾乎整個人都被包裹看不見了。
許子忻感到自己的臉像是著火一般,又熱又燙,心臟瘋狂的快速跳動,全身僵硬、不知所措。
「怎、怎麼了?我道歉了還不行嗎?要、要不然我做些什麼……」
「不用。」耳邊傳來像是擠出來、哽咽的嗓音,河渙之大吐一氣,將懷裡的人再抱緊了些,柔聲低語,「事已至此,我只要你好好的活著,這便夠了。」
許子忻抿著嘴,雙眼有些濕,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臉,偏頭靠在對方寬闊的肩膀,「我、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活著、站在你面前了嗎?」
「嗯。」河渙之輕輕應了聲,似乎還有些笑意,「少用鬼氣,多吃一些、多睡一點,有我在,定護你周全。」
許子忻失笑一聲,「河渙之,十年不見,你的確改變了,連這般哄姑娘的話都會說了。這話說得像求婚似的,要不是我曾當過姑娘,定會遠離你三尺遠,太肉麻了。」
河渙之頓時有些愣,眼神裡閃過一瞬亮光,「是嗎?」
許子忻沒有發現,繼續靠在對方肩上笑道,「當然,我現在是男人,有手有腳、也能斬妖除魔擺地攤,還要另一個男人護,太丟臉了。」
河渙之安靜會兒,「你不一樣。」
許子忻笑道,「好,河二公子說不一樣就不一樣,混沌谷弄不死我,魂飛魄散也還能轉生,我還真不愧是名符其實的混世魔王。喔,這其中還有河二公子的份,要是讓人知道,是你修補我的靈體,你這清明正義的名聲可就毀了。」
聽對方開始胡說,河渙之不禁笑著,「我從未隱瞞此事,兄長也知曉。」
「嗯?是嗎?那你……」
許子忻的聲音說到一半消失,懷裡的身子突然往下滑,河渙之連忙再度縮緊手臂,許子忻整個人往後仰,癱在他手臂上,陷入沉睡。
河渙之又是鬆口氣又是擔憂的皺眉,將人抱到床上輕放。他坐在床邊,一手握著許子忻的手修補靈體,一手輕撥睡臉上的髮絲。
「許子忻…子忻……」他用生澀的語調呼喚數聲,似乎想把人叫醒,但音量卻輕的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
小角看著他,「你想開始接受他的身分了。」
「既已成事實,只能接受。」河渙之低聲說,他看向小角,「他接受嗎?」
「直到遇見你們,我才逐漸知道傳聞外的洛千螢。但他很少對我說前世的事,我所了解的應該也比你們少。在我看來,他很適應許子忻的身分,絲毫沒有排斥。至於洛千螢的身分,我沒感到他有一絲的厭惡,卻有比鬼氣還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重壓力,壓著他去面對。這一點,你應該也看出來了。」
河渙之皺眉,「我修補千螢的靈體,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安息,轉世輪迴。這十年我已呼喚無數次,她從未有過回應,卻沒想到她竟回應轉生召喚。這是我的疏失,所以我才堅持待在她身邊,一方面能繼續修補靈體,一方面是想多少為他做些什麼。但眼下看來,或許我就是壓著他喘不過氣的壓力來源……」
小角靜靜聽他說,腦袋趴到前爪上輕吐一氣,「若是之前,我會同意你這句話,但是現在,我卻不這麼認為。只是以往你怎樣看待她的,現在就必須做出改變,畢竟他現在是許子忻,不是洛千螢。」
「我明白。」這話讓河渙之眉頭緩緩鬆開,再度看向小角,「小角,多謝你這麼為他著想。」
小角閉上眼,「也不全是為了他,只是不喜歡這氣氛罷了。」
河渙之微微一笑,點頭表示感謝,看向沉睡的許子忻,不再多言。
端著泡好的茶卻一直站在門外的紫筠婧,靜靜聽完一人一獸的對話後,再度靜悄悄地離開。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50ICiKu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