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二的暑假，對謝奇楠來說，是最後一次能放鬆的長假了。因為升高三之後他就得面對重要的人生抉擇。就前途考量，他可以選擇師大。不過，謝奇楠覺得，他不想教壞小朋友，也不想被小朋友折騰，所以還是算了。目前正夯的計算機相關倒是可以考慮，反正也不知道誰說的，科學的盡頭就是玄學，不然機台上擺的那些綠乖乖是什麼？
語言嘛……英文略懂，其它不懂；比不過職校或專科的專門教育。最後他還是決定去念計算機相關了！
這裡面倒是有一科是他的弱項，那就是數學。罷了，盡自己所能吧！他想。
雖說家裡不短他吃穿，謝奇楠還是決定去打工。男孩子還有兵役問題，不過因為他實在是養不胖，太瘦了，就替代役了。絕的是，他吃也吃得不少，可養分吸收似乎還是短少了很多。
謝奇楠無奈地捏了捏自己的腰側跟肚子，都是薄薄的一層皮，肉是少得可憐。嘖！這養分吸收沒多少，大部份都排出去了！謝奇楠不禁覺得：有種好浪費的感覺啊！
最後，謝奇楠找了一份在餐廳外場服務生的工作。每天得戴上笑臉面具跟客人說您的餐點來了，這對習慣面癱臉的謝奇楠來說，他感覺自己的顏面神經系統快崩壞了。
不過也有好處，裡面的大廚二廚對服務生們都挺不錯，還會偶爾開個小灶請他們吃好料的。所以謝奇楠有時候會帶一些比較高等級的骰子牛或是牛排的邊角料之類的，給養父母吃。他是不能吃牛肉的。
雖然看起來很好吃，但謝奇楠基本是不碰。他對雞肉比較有興趣些，所以有時候大廚二廚會弄一點雞腿排或是翅腿給他。有禮貌又乖巧的小孩，到哪都吃香。謝奇楠嘴不甜，但乖巧有禮貌，也是能得人疼的。
這天，謝奇楠準時打卡下班。當然，手裡還拎了一袋炸雞肉丁。酥脆鹹香，肉汁被鎖在肉裡，鮮嫩不柴，皮薄肉厚。
然後他看到了後門的巷道不遠處，蹲著一團影子。那團影子在謝奇楠眼裡看起來，就是一團泛著微弱光芒非人。一般人是看不到，天生開眼的人也未必能像他那般看得清楚，最多就是一團霧氣，看不出形狀，更看不到光。
能看得如此清楚且能立刻分辨到底是非人還是人類，大概可能也只有謝奇楠。影子拉長，應該是站起身來。
謝奇楠略偏頭，盯著衪，看衪想做什麼。衪只是朝謝奇楠這走了幾步，就停下。沒一會，有些嘶啞的嗓音傳來：「你是，謝奇楠？」
「我是。」他將自己的食物收進背包裡。「有什麼心願未了？還是來求引渡輪迴的？」
「都……有。」
「說說。」謝奇楠點頭。
「我想請你跟……我女朋友說一聲，別、等我了。」
「其它親人呢？」
「其它就、算了。」衪搖頭。「我就、放心不下、她。」
「發生了什麼？有冤的話，我可以一併寫上。」謝奇楠示意衪跟自己走，到比較明亮的超商門口休息區坐下，拿了小冊子跟筆。
影子漸漸凝成人形，看起來是個二十出頭多的青年。身上血跡斑斑，手跟腳有些不自然的扭曲，腦袋更是凹了幾處。
衪斷斷續續的講了自己的過去。衪原本是在工地工作的，跟著一群外籍移工，再加上他有學一些可以交流的語言，所以跟移工們的來往都還算可以。只是，工人的領班換了一個新來的人之後，大家原本融洽的氣氛就整個急轉直下。
新領班恃才傲物，看不起移工，講話更是用了不少人身攻擊跟岐視的字眼。而他帶來的人，也都差不多的貨色。於是兩邊開始爭吵，到最後變成了打群架。青年就是這樣被莫名打死的，卻被偽裝成工地意外。
青年覺得自己生前便鬥不過，死了更是如此。只是，他已經交了一個女朋友，正處在談婚論嫁的時候，自己忽然過逝，他覺得對女朋友實在很抱歉。
「你這樣，是可以申冤的。另外，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謝奇楠記在小冊子裡，這樣他疏文可以斟酌著寫。
「這個、我不是很懂。你能、幫我？」
「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一併寫上。」謝奇楠振筆疾書，「至於你的女朋友，我請城隍幫你，你入她的夢，跟她好生道別。」謝奇楠停筆，看向青年。青年點頭說：那就寫上！
「你身上的傷，我可以幫你做修復。」指節屈起，敲了敲桌面。「三花，你有工作要做了。」
一長聲喵嗷嗷，三花翻滾著出現。「喵嗷，怎麼傷成這樣啊喵！」三花的尾巴甩了甩，前爪按了按自己的前額。
「被打的，然後又被偽裝成工地意外。」謝奇楠指尖再次敲了下桌面。「雞胸肉要吃不？」
「吃！還有，你袋裡的雞肉丁！」
「不行，那個有調味。」
「喵嗷嗷！下次做個沒調味的！」
「挑嘴貓！」謝奇楠搖頭。「弄好後帶去找城隍，我回去寫疏文。」
「知道了喵！」三花單爪拎起青年，一邊喵喵喵的碎念一邊把青年拖走。
回家後，謝奇楠將黃紙用紙鎮壓好，倒了點符水到硯台上，拿起特製的墨條就開始研磨。磨好之後，再點上艾草跟沉香混合製成的香塔，提筆蘸墨，開始書寫。
寫完之後，召三花問情況如何。三花說幫青年修復好魂體，青年如今在城隍那等著謝奇楠的疏文。於是他將寫好的疏文交給了三花讓衪去幫忙，畢竟他現在不好再找理由出門。三花自然樂意跑腿，理由是衪可以吃到更多的好東西。
他無法插手青年的因果，但是可以幫他將他的訴求寫進疏文裡。接下來的事，他也就不方便再管。隔天，他起床後就去了城隍廟，捐了點香油錢。城隍告訴他，青年的冤屈已申報上去，自然會有神明處理。
「那麼，那些人，也會有相對應的果報嗎？」
「會有的。」城隍點頭。「如今，是現世果報的世代。只是沒那麼快顯現罷了！」
「有，便好。」謝奇楠輕聲道。「那位沒有因此黑化，大概也是因為他惦念著自己的女朋友吧？」
「眾生皆有情。」城隍笑著說了這麼一句做為結尾，便消失了。
眾生皆有情，所以才會有人間煙火氣。謝奇楠隱隱約約好像明瞭了什麼，卻又一時說不出來自己到底明白了什麼。
他不是沒有質疑過，為什麼會走上這樣的一條路。扣除天生能看到非人的雙眼，天生就能跟非人毫無隔閡的對話。他小時候有聽說過老人家看著他，說他天生就帶了要修行的命。可是他不想、不願。那時候雖然他還小，可是不知為什麼，天然就很抗拒這些。
中間經過一段黑暗的經歷後，重新再走入光明以及充滿煙火氣的人間，他默默的拾起了這樣的工作，甚至，還學了很多東西。
忘記是誰說的，人生的功課，這次沒做完，下回再來的時候，可得加倍做。一個又一個想法升起，然後消失。謝奇楠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手是山鬼花錢的手串。那是老廟祝特別問過城隍，送給他的生辰禮。隨身帶著的雷擊木，上面還刻了五雷符，則是因緣際會下，自己淘到的。
另一手則是掛上了玉八卦，那玉石料是他自己上網找到，老廟祝特地親手雕好幫他繫上的。
那位被圍毆致死還被偽裝成工地意外的青年，他就沒有怨嗎？謝奇楠心想。還是說，他惦念著他的愛人，所以怨念也就少了呢？
三花一邊嚼著雞肉絲一邊叨叨：「執念吶！這東西，就像水啊喵！」
「像水？」謝奇楠挑眉。
「是啊喵，你們不是常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嘛喵！」三花舔舔自己的肉墊，又說了一句還是想吃有調味的肉，立刻被謝奇楠否決。他廚藝不精，也不想精進。他覺得夠自己吃就好，沒必要為了這隻歪嘴貓浪費技能點在廚藝上。
當然，三花要是知道他這麼想，絕對會鬧上三天三夜，把謝奇楠逼成熊貓眼。
「因為有了執念，所以便不會有怨？」謝奇楠輕聲道，隨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真這麼簡單嗎？」
「喵，一點都不簡單。不過，執念這個東西，要說得容易理解些，就是生前的遺憾。」三花嘴裡叼著小魚乾，含含糊糊地喵喵喵。
「就那位工地青年來說吧喵！他死前的遺憾，就是無法跟心愛的姑娘結成連理。所以他變成魂體之後，就是對心愛的姑娘有所愧疚喵。相比之下，怨不是沒有，只不過沒有遺憾來得深刻喵！」
「你在幫衪修復的時候，感受到的？」謝奇楠單手支著臉，看向吃得津津有味還感嘆說要是有調味就更好了的三花。
「差不多喵。」三花對修復魂體很拿手，只是每次耗去的能量不少，所以事後得大吃一頓補回來。
「你還是隻三花貓，既然是貓就不要妄想什麼有調味的食物。幸好你不需要貓砂，三花。」謝奇楠皮笑肉不笑地說著。
「喵，你啥意思？」三花尾巴連甩。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不懷好意啊喵！
「只進不出，你就像貔貅。」
三花炸毛了。「喵嗷嗷嗷！本喵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喵！」還哈了幾下氣。這不擺明了說自己是吞金獸，沒屁眼的那種嘛！氣死喵了！
「現炸的雞腿肉丁，只是沒灑胡椒。不過有用九層塔一起炸了，要不要來一盤？」謝奇楠勾起唇角，拿出他早就準備好的炸雞肉丁。
三花一雙貓眼都直了，連吞口水的聲音都明顯不少。「喵嗷嗷，早說有這個嘛！」一下子變成又嬌又軟的夾子音。
——這貓越來越挑嘴了！謝奇楠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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