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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被大水撞得頭昏腦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冰冷的念頭：該不會要死了吧！
他瞬間萬念俱灰，想到自己才十三歲，既沒有長高成八尺男兒，也沒有幾個朋友，更未離過老家見世面……他姐姐甚至還曾跟爺爺出海行商過呀！
首次離開家鄉來到這裡雖是意外，可何清文心裡並不是沒有期待的，只是眼看現下就要被淹死，他短暫的人生開始一一閃過眼前——沒了，沒啥好看的。
可就在他被沖走的下一瞬，竟聞一個焦急的人聲忙喊道：「糟了！」 何清文泡在水裡的雙耳只聽見聲音，沒聽清楚內容，他被大水沖得找不著天地南北，欲大聲呼救，張嘴卻吞了一大口水，肺裡的空氣都擠成了泡沫，他掙扎地擺動手腳想要探頭呼吸，體力卻耗得更快。
岸上的那人戴著一頂過大的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見是個比何清文還小的小孩，趕到時正好看見何清文被水沖走，那小孩竟想都不想就一頭栽進暴漲的溪水裡。
前方何清文被沖上一塊澗石，他像是拉著救命稻草似地緊緊扒在上面，奈何水勢洶湧推擠，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那小孩隨著水流，在經過前一塊澗石之際奮力一推，將自己推向何清文，終於在他不敵水勢再度被捲走的瞬間抓到了人 。
「呼……總算抓到你了。」小孩喘道，他頭上的斗笠早在跳進水裡的瞬間就被沖走了，那是一張男孩的臉蛋，精緻卻稚氣未脫，然而在這危機時刻面上居然毫無怯意，他牢牢摟住何清文，何清文也出於求生意志緊抓住他，他原先就累得不輕，如今更是筋疲力盡，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感受到何清文似乎就要失去意識，那男孩安撫道：「沒事了，不要緊，我這就帶你回去。」
下一刻，他緊緊攬住何清文，在危機四伏的大水中垂下眼，口中念念有詞：「隨念隨臨，玄水浩浩，赤水湯湯……」
何清文聽他吐出一串咒語似的字句，頓時天靈清明了一會，他努力去聽卻聽不清楚，只抬頭對上一雙靈動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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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能短暫如朝菌不知晦朔，也能漫長如大椿者八千年春秋。這瞬間朝生暮死，卻漫長得，彷彿天地不曾物換星移。
那雙眼目光清澈，眸子裡好似有細碎的光，當那些光也掉進何清文眼裡時，某些熟悉又陌生的經年舊事與遙遠模糊的記憶，暮鼓晨鐘地在腦中敲響迴盪。
何清文話頭卡在喉尖，只能任由某種被喚起的心緒不斷打轉翻騰。就在分心的霎那，他猛地吸進一鼻子水，嗆得昏了過去。
目光相撞的瞬間，男孩同樣也愣怔了半會，但他沒有停留在訝異上。
他繼續唸道：「……萬叩納川聚河之大水神，庇我身，佑我魂。天河化雨，大溪捲浪，萬流奔湧，歸宿朝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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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念完「咒語」，在一片暴虐的水勢之中，竟隱約出現一條平穩澄澈的水流，與混濁的大水涇渭分明。他們乘著清水，安穩地飄移，見適當時機，那水流往岸上一送，將兩人連同被沖散的斗笠都推到了陸地上；水流在觸地瞬間散去，沒入石礫之下，再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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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一身衣服沈甸甸地掛在身上，可他沒時間耽擱，眼看何清文失去意識，他馬上將人放平，井然有序地開始動作。
他跪在何清文身側，雙掌壓在他胸膛中央，打直手臂開始按壓起來。
起伏之間，男孩的身子在傾盆大雨之下顯得脆弱，彷彿一停下來昏去的人就會回天乏術，他喘著大氣，已經做了幾十來下，還不見何清文恢復意識。他停下動作，抬起何清文的下巴，捏住他的鼻子，果斷貼上他微啟的雙唇渡氣。
他抬起頭喘氣，再次俯身向下，又渡了一次，正要繼續按壓之際，何清文倏地猛烈嗆咳，側過頭吐出一大口吞進肚子裡的水，男孩見狀，鬆了口氣，疲累地跌坐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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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足足咳了一刻鐘才消停，他緊蹙的眉頭稍微鬆開，劫後餘生的感覺太不真實，他心臟狂跳，感覺五臟六腑都翻攪了一遍，只能不斷呼吸確認自己還活著。
睜眼朦朧，那個跟年紀相仿的男孩坐在他身旁，正舉著一頂大斗笠替兩個人遮雨。
何清文想要說話，卻發現喉嚨痛如刀割，後腦也脹痛不已，眨著眼想看清楚自己的救命恩人；男孩的臉蛋小巧精緻，半垂的眼皮子看著前方溪流，平緩的眼眉給他增添了一些不屬於這年紀的淡漠，讓人猶豫著是否要上前開口攀談。
他欲言又止，一方面是因為喉嚨太疼無法發聲，一方面是他有一連串的問題打結成球，不知從何問起。
男孩見何清文恢復意識了，緩緩道：「呼吸會痛嗎？」
何清文吸了一口氣覺得無甚大礙，便搖頭回應。
男孩點頭道：「嗯，那應該沒有傷到肺。你能坐起來嗎？」
他曲起雙腿，雙肘吃力地撐起身子，那男孩上前將他扶起，讓他靠著自己坐起。
何清文張口欲言，被男孩舉起一隻手阻止出聲，他道：「別說話，你的喉嚨一定很痛。」只見他將斗笠戴在何清文披頭散髮的腦袋上，自己索性淋雨，他懷中口袋摸索了一會，拿出一個小罐給何清文，說道：「把這個喝了。」
何清文接過罐子，打開湊近鼻子聞了聞，是一個中藥味的膏物，不疑有他喝了下去。
那藥膏嚐起來有個清涼的草味，吞下後，喉嚨的劇痛被安撫了下來，透涼滋潤包覆著看不見的傷口，細細一嚐，會發現藥膏還參著蜂蜜的甜味。
何清文不禁心想，良藥苦口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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