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澄的愛雖然幼稚，但卻純真得很，她讓我體會到愛的另一個層次──除非不愛、愛得徹底。倒是我的愛卻帶點機心，我希望從她身上感受到晨的感覺，嚐試扮演張先生對晨的角色，甚至企圖把芷澄塑造成我心目中的形象。
回想起來，雖然各人有各人的愛情理念，但原來殊途同歸。晨追求完美的愛情、完美的情人，是為了要幸福的將來；凱琳想要戀愛中那份浪漫帶來的甜蜜，是為了感覺你對她的用心；April瀟灑地愛得不著痕跡，是為了無悔愛過時的快樂；加上芷澄愛得徹底……一切一切無非都是為了相愛時的歡愉，雖然當中有起有落，但沒有哭，怎會笑；戀愛中總有甜蜜，也總有難過，有付出也有收獲，然而付出和收獲的比例是如何計算才能算是真愛，我不知道，也許只要一考慮、一計算，已經不能算是愛。有時候我會問自己，到底有沒有談過一場沒有計算，沒有機心的愛；撫心自問，即使對晨有多傾慕、即使對凱琳有多用心、即使對芷澄有多體貼，當中不多不少包含著一些純愛以外的目的，或希望在對方身上得到什麼；也許……是有一次的。
那一夜，我再次遇見她。
在那一條充滿名店的大街上，一家嚮譽世界的高級品牌專門店。平常我當然沒興趣經過，更莫說進去光顧。那天我是要為了給祖母準備禮物，一眾表兄弟妹湊錢，打算給祖母買個名貴包包作為大壽禮物，坦白說，這種名貴包包最少也要數萬塊，能用的機會不多，況且以祖母節儉的性格，大概還會怪責我們亂花錢。
晚上七時左右，應該是黃金時間，走進店內卻只有兩三個客人，看來這種店還真是清閒。我向來購物時都討厭左選右選，我想大部份男人也是一樣，況且我對這種包包根本就毫無認知，只是拿著表妹給我的資訊去買，所以在踏進門口的三十秒內，我已經把我想要型號告訴了售貨員，該死的售貨員竟然用了接近三十分鐘才把那東西拿出。
那三十分鐘，使我和她重新認識了，她在這裡上班，是個高級售貨員。身上那件招牌熱褲消失了，雖然仍是短髮，但刺眼的金黃色消失了，變得端莊、樸素，一身整齊醒目的套裝，和友善大方的微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她了，我的初戀情人凱蒂。
原來畢業後她沒有上大學，一直也是當售貨員，換過幾家小店，最近終於讓她得償所願，加入了這家高級品牌公司，但她的最終目標是最名貴的Ｌ牌。
說實的我還蠻欣賞她說過的一句話：「做售貨員也不一定被人瞧不起，假如我做到Ｌ牌的店長，到時候看誰瞧不起誰。」雖然囂張，但也是真理，行行出狀元。我為她找到目標和理想而高興。
有人說，男人會忘記但不會原諒，女人肯原諒但不會忘記，我相信可能是真的。在跟凱蒂分手後的初期，我是非常惱她的，甚至到了討厭她的地步，因為我認為她反口覆舌，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訂下了許許多多的規矩，不讓人知道我的存在。換了別個後，卻向全世界公告，害得我才是第三者似的。而且整個時期就像有意向我示威一樣，所以我真的滿討厭她。
我不知道是因為長大了，看開了，還是我真的善忘，只知道到一些日子之後，這些感覺漸漸淡化、模糊、消失，我已幾乎想不起那種感覺，甚至忘記了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忘記。今天凱蒂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沒有逃避，也再沒有任何恨意；然而在面對凱蒂的時候，我始終不斷思潮起伏，因為我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和她相處，舊情人？老同學？還是朋友？曾經分手的男女，是否真的可以做回朋友？
久別重逢，凱蒂立即相約我共進晚餐聚舊，她選了一家頗有名氣的日本餐廳與我晚飯，說實的我是蠻喜歡日本菜，但我記得她是不吃生的，所以當她提議日本菜時，我是有點驚訝，因為她所點的菜，幾乎都是刺身。
凱蒂說人長大是會改變的，她已經長大了，所以她已經改變了，從前不能接受的，現在卻變成喜歡的。還記得從前約會時，就是我央她陪我她也不肯吃，說刺身黏黏稠稠的很噁心，如今卻不斷稱讚刺身的甜美。
我們邊聊邊吃，在廂房內，沒有其他人的搔擾，我們放開懷抱地暢談，交換失散了的日子裡，大家所發生的事。我對凱蒂說出了我不少的經歷，包括我的工作、出國後的日子，當然少不了晨，畢竟是我倆共同認識的人，也算是個老同學。而且亦因為晨，我才明白了不少以前我所忽略的事，所以我不時提及了她，但我錯了，我不應該這樣做。
我猜那時學校裡沒有幾人不知道我是如何瘋狂地愛上晨的事。凱蒂當然也知道，在我說著跟晨的種種回憶時，她也對我說出了看法，如我所料，凱蒂也像大部分同學一樣，認為晨是個裝模作樣的人，即使她知道晨已經去世，我還是感覺到凱蒂那份敵意，甚至對我當時的行為感到可恥，認為我為了晨這麼一個女人做得如此卑微。我聽過不少人談論、評價晨，大都是些不好的評語，高傲、作假、冷漠……那些都不是我第一次聽到的形容詞、特別是女同學。但此刻從凱蒂的口中說出來，竟讓我嗅到一份莫明的醋意和妒忌之情。
說實的，正如凱蒂所說，人是會變的；她變了，我也變了不少。我變得清晰，對於從前發生過的事，我都已經不會太在意。對我來說，凱蒂曾經為我帶來過的都是創傷、辜負、背叛和羞辱，但很奇怪，此刻我看著她，我心底裡對她一點恨意也沒有，甚至聽到她批評和侮辱晨時，我也沒有半點生氣。
我倒是懷疑著，我擁有的一切，條件、心態、態度……都是由晨賜予的，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如是，特別在跟芷澄相戀的日子，我更加確定晨是我啟蒙的天使；然而我卻從沒想過，如果不是因為凱蒂，我大概不會成長得這麼快。讓我想起了念經濟的時候曾讀過的鯰魚效應，跟晨相處的那段日子使我明白到，條件是勝敗的關鍵，不止於你有多少選擇，甚至是你有沒有選擇的權利，經歷了幾次的失敗，從失敗中學習，我才開始懂得怎樣去玩這個遊戲。
沒錯晨的確教曉了我，怎樣才是一個有條件的男人，但凱蒂凱才是那條鯰魚，告訴我男人是需要有條件的。條件是有了，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從失敗中學習，因為我沒有成功過。更可憐的是，我甚至沒掌握成功的定義。
怎樣才算成功；能把到上床？先開口說分手？還是結婚？我仍然想不通，我只知道從戀愛中得到戀愛的甜美，便是接近成功，卻想不到如何去維繫這種甜美。即使可以，我也沒信心，也不相信可以維繫一輩子。
每個人也有自己的故事，也會認為自己的故事最動聽、最讓人婉惜，然而觀眾卻不一定有共嗚和感同身受，因為我們才是故事的主角；所以在我說過我的故事之後，凱蒂沒有多大的反應，只好換我聽她的故事。
自跟我分開以後，甚至可能是以前，凱蒂便跟阿基在一起，就是那個大塊頭。兩個月後，他離開了，不是離開她，而是離開了香港到外國留學去。這是我本來就知道的，也曾因為這件事而覺得他可恥。既要離開，又何苦開始一段戀情，特別是一段強搶回來的戀情。當然，這是我在從前的想法，年少時把戀愛看得太重；今天的我，早已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不知道他倆之間的愛孰真孰假，是深還是淺，即使再深愛她也好，現實就是現實，他總不能帶著凱蒂留學去，留下她是必然的事，這些都是我們必須面對和屈服的實況，就像我跟April一樣。主觀的愛情，總會被客觀的事實打敗。凱蒂家裡一向不富有，所以她只能努力地打工儲蓄，那一年畢業後的暑假，她到外國去找阿基了。
我聽著凱蒂的故事，看著她臉上浮過一絲絲的表情，我不知道她是開心，還是婉惜，但我知道她在回憶著，這些回憶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像童話故事一樣，他們在那裡快樂地生活了三個月，之後……
常識告訴我，當年的凱蒂，只是個除了青春外就什麼也沒有的無知少女，所以能拿到的簽證，也肯定會是一個月的，最短期的那種旅遊簽證。聽到她與阿基在那邊過了三個月的時候，我其實已經猜到了結果。一個最簡單和真確的原因，亦是無可反抗的理由，她犯事而被逮捕了；犯的不是殺人放火的彌天大罪，只不過是簽證早已在快樂的日子中悄悄過期而已。
雖然凱蒂只是輕輕地帶過，但我也能想像到那個畫面……在一個以唯我獨尊見稱的邪惡帝國裡，沒有事先張揚之下，本來正在街上輕鬆地購物的小情侶突然被拆散了，沒有絲毫人情味可言，也沒有任何緩衝時間，那些黑衣人直接把她從他身邊拉開、拘捕、帶走。
凱蒂被困在監牢內，與數十個相同罪狀的人一起，等候明天第一班航機遣返。而阿基得趕在午夜之前，把她放在家中的細軟收拾好，送到警署。
連說再見的機會也沒有，一個女生，人在異鄉落難處，叫天不應叫地不聞，起想也會覺得她可憐，但之後的事卻出乎我意料之外。
獄中有不同國藉的人，凱蒂在獄中認識了一位男生，跟她一樣是過期居留。重點是他也是香港人，她們同一班機回港，那一夜，他成為她唯一的依靠。
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卻又異常地合情合理。這讓我想起黃子華曾說過那個「秋天的童話」的情節，一個女孩流落異鄉，無依無靠，任何男生肯付出些許愛心，基本上一定手到拿來，她和這個他只用一晚便戀上了，甚至連那個曾經為了見一面而努力工作的他，也被棄諸腦後。到底是誰的錯？她？他？還是另一個他？
簽證會過期，原來戀情也同樣會過期的。
凱蒂將她的不幸歸咎於在原本的男友，而這個萍水相逢的他竟成為了她心目中的英雄，回港後的她當然與這個英雄展開了戀情。不幸地事情被揭發了，原本的男友當然是大吵一場，直到他在國外回來，才重新開始，無奈男的心中已有根刺，不能拔去的刺，他發現接受不了。英雄也同樣接受不了做回階下囚的命運。
最後的結果是，她被拋棄，同時被兩個他拋棄，所以她現在要靠自己，她用努力證明自己也有能力，不再需要依靠別人。
聽畢凱蒂的故事，雖然我沒有過類似的經歷，但我實在深感婉惜；我替凱蒂婉惜。雖然我不知道阿基對凱蒂的愛有多真，也不認為那個英雄會愛她有多深，但這兩個男人的確在凱蒂需要的時候伸出了援手，一個給予物資的支援，一個送贈心靈的安慰，雖然解決不了問題，但好歹也叫做付出過，所以我相信他們應該是愛過凱蒂的。然而最後二人同時放棄，全因凱蒂自身的問題，由始至終她都在責怪、依賴、享受，享受著他們二人贈予愛，自己卻沒有付出過。
我想全世界的男人聽到凱蒂的故事，都肯定會覺得活該，罪有應得，只有我會婉惜。因為凱蒂跟我說著這個故事時，是多麼的後悔和抱歉，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從她口中不斷地說出來。她衷心的後悔自己辜負了兩人，也辜負了我，辜負了從前一切對她好的人。真沒想到這晚飯竟會變成一頓贖罪宴，整晚就聽著凱蒂為自己的錯而懺悔。
同一時間，我覺得凱蒂很可憐。她變得比從前更漂亮、條件也比從前更好，的確成為了一個有條件讓人選，也有條件選擇人的女人。然而她口中雖說著不想依靠別人，但如今身邊卻連一個可以相伴、可以吐心聲的人也沒有，竟然要跟我這個分別十年的前度懺悔。太可憐了吧！凱蒂想著想著，我忽然萌生一種奇怪的念頭，假如現在我跟凱蒂重新再來一次，故事的結果又會否不一樣？
飯後我送她回去，是我駕的車。我在想，當年那個人從我手上搶走她，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家境嗎？如果是的話，今天我應該已經超越他了吧？在不太長的路程上，凱蒂沒有停下過說話，我沒有很留心在聽，因為經驗、常識、甚至駕駛師傅也曾明確的告訴你，駕車同時分神做第二件事是很危險的，我已經分了神在思考；假如我還要分神做第三件事，死亡率應該超過五成。所以我沒法聆聽，只知道她一直也在跟我說話。
凱蒂跟不少女人一樣，在非常高興和非常不高興的時候就會說個不停。（其餘時間是罵個不停）我不知道她高不高興，我只知道她一直說，一直笑。我已很久沒聽過凱蒂說這麼多話了，畢竟我已有好幾年沒跟她聯絡，不過在我的記憶中，凱蒂如此開懷地說話就只有那麼一次；她此刻給我的感覺，就像我們第一次聊天時一樣，她的表現告訴，她不再討厭我，甚至對我有興趣，或者應該說……她覺得現在的我，條件能夠滿足她的水平吧？
把凱蒂送到她家門前，一個久別重臨的地方，還記得對上一次來這裡時有三個人，所以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這地方；今晚雖然只有她和我，但我也不想久留，畢竟我對這地方的感覺著實不好。然而凱蒂並不知道，或者她根本不會在意吧；她在意的是她知道我已搬家，而且跟她同一區，因此要我多跟她聚舊和見面。在我跟她初戀的時候，我去她家最少要一小時以上，如今只需十五分鐘。所以在一星期後，凱蒂的假期那天，她便主動要來我家中為我下廚。
記憶中，凱蒂從沒有為我做過飯，那天也沒有，因為她根本不懂下廚，最後還是由我來弄，她只是在廚房做啦啦隊而已。
自從跟凱蒂重遇之後，我們幾乎每天都見面，除了沒有過份親密的舉動外，我們與一般情侶無異，她最多也只會間中挽著我的臂，因為我們還沒有到牽手的階段。在同一間房子，同一個位置，上次蹲在這裡替我收拾的人，從可兒換成凱蒂，那種曖昧的感覺絲毫不變。曖昧……真是件奇妙的事，跟可兒相處時，明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卻記得很清楚；原來跟前度曖昧是件更奇妙的事，明明發生過很多事情，記憶卻是那麼的模糊。
那一夜，我知道她對我的感覺回來了，因為她對我極盡嫵媚，然而我沒有被打動，因為她不知道我對她的愛還沒回來。
凱蒂家裡環境不好，有個耽酒的後父，母親也嗜賭，還有四個兄弟姊妹，一家數口被迫委身在狹小的公共房屋中，這是我一向知道的。所以從前她常在我家裡留宿，今天的她也作出同樣的要求。
我沒有拒絕，我把她安排在我的房間，準備好毛巾睡衣，讓她好好洗個澡再休息，之後我便回到書房裡。我的書房有一張小床的，方便我工作得累的時候可以小歇。有時也因為回家後要立刻工作，沒來得及換衣服和洗澡，總不能躺到睡床上，所以我的小床比較髒，也不願讓別人睡。
今天是我第一次換了睡衣也躺在小床上，因為我的睡床上有一個女人，一個曾經同床共枕，卻已十年不見，一個……到底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還是一個最陌生的熟人？我自己都還沒弄清楚。
其實我很喜歡這小床，因為我從沒有這小床上失眠過，那當然是因為我每次都是累得要死時才會用的關係。今天躺在這小床上，沒法像平時一樣倒頭便睡，我的腦袋一直在折騰著，想著這些日子以來跟凱蒂的感覺。那種曖昧的相處還真是奇妙，蠻溫馨，也算甜蜜，卻又未至於興奮和高興；熟悉的，自然的，卻又沒有舒服得想要更多。也許奇妙的不是曖昧……
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時代變了，許多從前的感覺都找不回來。記得以前看周星馳的電影時總覺得很有趣，甚至看到周星馳三個字就已經笑出來。直到我看《功夫》時，當我看到那一幕，胖子聰把刀刺在周星馳身上時，痛！拔出來時，周星馳大喊「不要！」更痛！胖子連隨把刀從傷口戳回去還附帶一句「抱歉」時，周星馳已痛得不想再說話。看起來很可笑，荒謬得像卡通裡才會出現的劇情，然而後來常我細心地想，這原來是我們的親身經歷時，就再也笑不出來。
我想每個曾經失戀過的人，都會有這種經歷，痛的經歷，在分手的時候痛一次，在知道她有下一個的時候又痛一次，她跟下一個分開了還不回來時再痛一次……最荒謬的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後當你再見到她時，你會發現，原來那個感覺還在，原來自己還愛著她，即使她拋棄過你，即使那時是她的錯，你也會覺得只自己對不起她、配不起她。原來奇妙的不是曖昧，也不是前度，是我們那份不捨得的眷戀。
夜半，我感到有人替我蓋被；我是一個睡眠質素奇差，極易被弄醒的人，稍有觸碰我也會醒過來；我知道是凱蒂，她替我蓋好被後，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凱蒂吻我的時候，我已經醒來了，但我沒有張開眼睛，所以我看不到，只是感覺到我臉上濕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淚水，因為我始終看不到，始終不相信她會哭，更不想去猜她為什麼而哭。
「你真的很好，對不起……」
那一夜，相安無事。早上，凱蒂已經悄然離開。
那一年的聖誕節，我過得不愉快，基本上沒有多少個聖誕節是我愉快的。因為會想起晨。她曾經是我的夢，也是我如今的夢魘。
平安夜那天，我和凱蒂一起過，回想起來，原來這才是我跟她過的第一個聖誕節。我在她的店中買了一個包包送她，不是因為她特別喜歡那個牌子，是因為我知道她喜歡我這個舉動，可讓她在同事面前感覺有面子。
她沒有再提議到高級餐廳，也沒要求吃什麼聖誕大餐，因為家常便飯也可以很浪漫的，特別是親自下廚的時候。她終於親自下廚了，為了我上次的埋怨而練習了好一段時間，雖然味道還是不太好，但已經足夠了。那不是一頓美味的飯，坦白的說菜煮得過長，肉燒得太老，湯也太咸；我們經常會因為吃到美味的食物而感動，但今次我是因為感動，所以才覺得美味。這一頓晚餐，我嚐到凱蒂那份心意，特別在我看到了手指上那數塊因練習而受傷的膠布。
飯後凱蒂主動要幫我洗碗，其實我家裡每天也會有鐘點傭人來清潔，她用不著為我做的，但我沒有阻止，當一個女孩熱衷地討好你時，還是有風度地不要撥冷水比較好。
我在套房的浴室洗澡，沒有鎖，一個人住也沒有上鎖的習慣；在我洗澡的時候，凱蒂竟然進來了。她已脫得光光，從後面抱著我。
我當然不是第一次看見她的身體，那是我看過最美好的胴體，豐滿中不失平均，而且和之前相比，她更趨成熟，也更結實。她就在我身後抱著我，幫我洗刷身上每一寸，用的不是浴布，而是她身上的每一寸。
那一夜，凱蒂已沒有向我提出留宿的的要求，除了因為她知道我不會拒絕之外，她剛才的行為已經暗示得非常明顯，她就像從前的老練，我也長大成人，我們之間的經歷，其實我們已不需要再說什麼。
事實上那一整晚，我們都很少說話，一切也盡在不言中。跟上次一樣，我替她蓋好被單，不同的是，被單下的她沒有穿著睡衣，基本上什麼也沒有穿上；相同的是，我在替她蓋好被單後就準備離去，因為我知道雖然我可以，但我還沒有那個意思。凱蒂躺在床上，就像小女孩一樣，瞪著眼睛看我，牽著我的手，捨不得讓我到書房去似的。
她沒有做聲，因為她很清楚女孩子沉默的力量，任何說話都比不上欲言又止的魅力。她只是用她那大板牙咬著下唇，不斷地輕輕地搖蕩著我的手，簡直就是一個小女孩纏著父親撒嬌的神情。
我卻只是微笑地走出房間，打開我的唱機，坐在床沿上等候音樂響起。我的唱片都是比較老的一類，隨機的一首都是我喜歡的精選，是讓我在工作時聽著會覺得舒服的，該死的唱機，此時竟聰明地唱出了我的心聲。
“Crazy, crazy for feeling so lonely
I'm crazy, crazy for feeling so blue
I knew, you'd love me as long as you wanted
and then someday, you'd leave me for somebody new
Worry, why do I let myself worry
Wondering, what in the world did I do?
I’m crazy, for thinking that my love could hold you
I'm crazy for trying
crazy for crying
and I’ m crazy for loving you”
聽到了歌聲的凱蒂，穿著浴袍來到書房，抱跪在我跟前。我輕撫著她的秀髮，強忍著心痛，努力地保持微笑。
「他是誰？」
凱蒂仍是天真地瞪著眼看著我。
我輕輕揉著她手上的戒指說：「他啊……」
我不止一次看見那個男人往她公司找她和送禮物了。從第一次重遇她，我早已感覺到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凱蒂，她變得勢利，變得重視物質。我很清楚凱蒂再次親近我是因為我的條件，沒錯，條件能讓我得到女人，但原來條件沒能讓我得到愛。這是第二個在我面前主動地投懷送抱而我沒有行動的女孩，跟芷澄不同的是，芷澄想要的，只是一刻的溫柔，一刻的安慰，在絕望之中，願望用自己最寶貴的來交換。
凱蒂卻充滿目的和機心，這些日子來，她所做的一切，都表明她愛我，她需要我，可惜的是，她選錯了對象，因為我從一開始在想的，都不是如何再愛她，而是該不該再愛她。或許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或許是我變得清醒了，或許是我也變得老練了，或許是……因為她已經出賣過我一次。有些機會，只屬於那些曾經絕望過的人；所謂天國的階梯，其實是必須死後才看得到、攀得上的。
雖然我很想知道答案，但我一直沒有把這些說話說出口，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我同樣地運用沉默的力量，盡量保持著風度，減少她的尷尬。
那一夜，我成功了，成功地看穿了一個悉心的偽裝。凱蒂無聲地回房，十分鐘後，我聽到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音。我成功了，但我並不高興。因為我也失敗了，原來……我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不相信愛情。
這天晚上，我傷害了一個女孩，不論她有沒有愛過我也好，我還是傷害了她，因為我殘酷地揭發了她。縱然我保存了她的自尊，由始至於也沒有碰過她，但她還是受傷了。可悲的凱蒂，愛情並不是等價交換。
在他人的眼中，凱蒂可能是個港女，但我認為她比港女好。因為她肯包裝，她會用行動證明她的價值。最少她為了進名店而努力，哪怕她的目的可能是為了認識富豪。最少她在我面前會哭得出來，哪怕她是為了讓我相信她的話。最少她會花時間努力學習廚藝，哪怕她只是為了討好我。所以我保存了她的自尊，沒有讓她墮落到失去靈魂，只有肉體。要當港女，其實也要花相當的時間和努力，港女不易當。
我對凱蒂雖然沒愛情，但那份對前度不捨得的感覺，我想我還是有的，亦因為這個感覺才讓我知道真相。假如我沒有因為思念而經常往她的店遠望，我或許不會發現那個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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