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也會來這個地方，一嚐白色戀人的味道。
這個習慣已經好多年，卻始終沒有一次能嚐到，直到那一年，天上來的使者把我身上死亡的氣息驅走。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我的天使了。
我從日本回來，滿以為要跟可兒再續前緣，她留下的一封信，明確地告訴我她心裡也曾有過我，但更明確地告訴我，她不願意接受我心裡有著另一個她的痛苦。
命運有時真喜歡跟我們開玩笑，如果不是因為晨，我未必會愛上可兒，可兒也不可能愛過我；但亦因為晨，她才不可能跟我在一起。
我不是沒想過為她除去這個夢魘，然而命運始終要把我們分隔。即使沒有晨，即使晨已不在我們的圈圈裡，她亦要履行她對自己許下的承諾。在我回來後不久，她卻要開始踏上她的旅途。還記得她走的那一天，下著從沒有過的暴雨。
她說不用我來送行，我點點頭同意。
離別是柄絕情的刀，卻一點兒也不鋒利；把兩個人硬生生的割開，卻拖泥帶水的連著絲絲血肉，無法再次縫合起來，還要迫你一丁點一丁點地把剩餘的神經和血管硬生生扯斷，痛得教人直入心肺。
送別，就是要你痛得畢生難忘，你才會記住這個人。
我背棄了承諾，到機場為她送行。看著個子小小的她，拖著跟她大小不相上下的行李箱，很有衝動為她拉一把。但我只背棄了一半的承諾，始終沒有露面，因為這種痛，一個人承諾已經夠了。當日沒能夠好好的說再見，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再見呢……
離開了北海道之後，我沒有像往年一樣直飛香港，我選擇留在東京，看一看那個帶我走出幽谷的天使，現在變得怎麼模樣。雖然可兒跟一直有通信，卻始終沒有見面。
在書信中，不時出現這樣的對白，「總有機會的…」、「你下次來時記得找我…」、「妳回來我請妳吃飯吧…」
在回去的日子，我到日本五次，她回港三次，偏偏，誰也沒真的去找過誰。或許大家都認為總有機會的……、或許大家都覺得還不是時候、或許大家都已經長大，失去了那股想做就做的熱情、或許大家之間還有太多的考慮、或許還有太多的或許……
我們相約在一家很有意義的居酒屋。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rnVnC47N6
那是我們的告別──當年給她歡送的地方，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dbwDddyq
也是我們的開始──她給我頰上一吻的場景，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5tdArgm5O
加上今天，我們的重聚。
可兒的年紀本來就不輕，加上一個人在外面的日子飽歷風霜，往日那份老練尚在，卻似乎失去了年青時的爽直氣魄，倒是多添了幾分端莊和恭謹。
她來日已經五年多了，撇開我久棄不用而生疏的因素，她的日語也比全盛時期的我也說得好多了。只見她以純正的東京腔點菜，一字一句皆沒有半點外國人語調，證明這數年來她真是非常努力。
煮過的清酒，配上枝豆、烤魚和關東煮，很有日本的味道；但不是桌上的食物，而是可兒。邊吃喝邊聊天，談談她在日本的生活，談談我在香港的發展，談談我倆的留學時往事……直到說起那份塵封已久的感情，可兒只是嫣然一笑，不再說下去。
不止言行舉止，連感情都這麼含蓄，可兒成了一個地道的日本人。雖然在日留學多年，但對日本人這種含蓄的情感，我還沒法了解得十分透徹。就像眼前這壺清酒，在凜冬中為你貼心地為你溫煮過，不涼不炙；暖暖的清酒在舌頭上翻滾時，帶給你甜甜感覺，當中卻保留了絲絲的苦澀和酒香，輕輕的提醒你在喝的是酒不是水；流到喉嚨裡，本來與你的體溫一樣的清酒忽然發燙，卻只是慢慢地熱起來，在喉嚨的深處昇起一股暖流，雖然火熱卻未至於灼傷你。
你很想一喝再喝，因為你知道你正在喝酒，那種讓你僅僅昇溫的感覺還不足夠，你想要更強烈的感覺；但清酒就是清酒，她帶給你的熱度也就到此為止。
我們乾了一壺又一壺，但還是十分清醒。這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美酒，永遠是那麼的含蓄和婉約，即使喝得再多也不會膩，可惜也不會醉。
「たまたま見つけたんだってさっき言ったけど
本当はずっと前から君を連れて来たかったんだ……」
店內忽然響起了平井堅的《Even If》……其中一首我最喜歡的歌。它提醒了我，這裡是日本，而且時候不早，在終電開出之前，我必須讓她回去。我也想離開，因為今天晚上我實在很想大醉一番，但這裡只有清酒沒有Bourbon。
我送可兒到車站，陪她等著最後的列車。
「謝謝妳的招待……」我以日語說出這樣的客套話，更模仿著日本人向可兒躬身道謝。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1TlVd22a9
「再來時記得找我聚舊。」她笑了。5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pPodQr0Ns
我點點頭，「替我向你先生和孩子問好。保重。」
「嘟…嘟…嘟…嘟……」
電車門關上了。
「鍵をかけて……
終電を越えて……
時間を止めて……」
我目送那長長的JR從月台一直飛走，直到消失在我視線，我跟可兒的歌曲也奏到終點。還沒喝夠的我，獨個慢慢走出車站，找尋還沒打佯的夜店買醉。從前我以為酒不醉人，人可自醉，原來我連這種能力都失去了。
人活得越久，到底是越迷糊，還是越清醒？
ns 15.158.61.4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