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帶著微笑將牛奶咖啡放在小茶桌上,我也以微笑回禮,補多一句「 Merci beaucoup」。手持由咖啡機打出來的牛奶咖啡,看著窗外的園林美景,用餘下那隻手摸摸脹大了不少的肚子。
真美麗,可以在這裡安胎,我心存感恩。就算他並不是好人,也待我不薄。我喜歡這裡。對於肚裡面的小孩,我盡量不去想那離譜、骯髒,又帶點興奮的生產過程,只要心裡知道,那是樂勝天的孩子就夠了。我喜歡他。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聽說他正陷入一個大麻煩,聽說他的房子燒了,聽說他失蹤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找過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嘗試找過我。但我也沒有嘗試找他,他的爸爸不容許我對外聯絡,我也沒有找他的衝動。有些日子,過去了就過去了,我現在生活得很好。如果他還在生,或者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會見到吧。一切要看緣份。
肚裡的孩子現在有四個月大。
這四個月,我都在城堡內生活,起居飲食,都有工人服侍,「十個月後,當他健健康康出生,你就會得到自由。」他這樣跟我說,還答應我,只要我想,可以隨時看寶寶。他已經找了人照顧寶寶,也不需要我的母乳。
我沒有反對,反正我不知道怎樣照顧嬰兒,既然可以隨時探望,有工人總好過無工人,對於出生於窮等人家的我,工人可是夢寐以求的。
「你想回香港還是留在法國?」他問我。
「我的孩子在這裡?」這裡指法國。
「暫時未決定,但一定會在歐美國家,或者日本。不會回中國或香港。」
「我會跟著孩子走。」
「好的,我也想孩子間中有媽媽陪伴。生活方面你可以放心,我會讓你好好過的。」
「容我問一句……」
「隨便。」
「孩子會見到他的爸爸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就當死了吧。孩子只得一個爺爺。」
兩個月前,當我慢慢適應這裡的生活後,跟孩子的爺爺有過這樣的一番對話,然後我就愈來愈喜歡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被包養的感覺原來也不錯。我開始淡忘香港,淡忘樂勝天。我沒有上網,沒有看報紙,只會吃、瞓、學習法文。我開始明白很多很多的香港人所謂的離地生活,反正不過求生活,就認命,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維持生命。
我已經失去了打生打死的甚麼革命精神了。
大概,跟我的肚子有關吧。有些荷爾蒙肯定改變了。
母愛。
這個孩子,就當作是我給樂勝天或香港的小禮物。將來,總算有個擁有其抗爭基因的香港人,未來呀,只要多一個香港人就有希望,我們要對未來抱持正面的態度。總會有一天,香港會取得光明的。我不期望在有生之年看到香港變成理想之地,可能一百年後,也可能二百年後,只要傳承下去,香港就有希望。
只不過,我做的事已夠多了,我不能再去做革命軍的事,年紀問題,心態問題。真的累了,我很累了,我做的事夠多了。
工人將法式甜點放在桌子上。呀,是Macaron,更有我喜歡的杏仁味。我滿意地點點頭,「 Merci beaucoup」我跟工人道謝。她稱讚我的法文講得愈來愈純正,就轉身離去。我拿起桌子上的學習法文書,「s'il vous plaît」、「s'il vous plaît」、「s'il vous plaît」是請、「Please」的意思。明白。
杏仁味Macaron實在太好味,每天至少要吃兩個。
窗外的風景很美,全都是幾層高的平房,我從來未見過如此藍的天空,我盡量看遠一點,想像這方向會不會是香港。一個我會想起,卻不會掛念的地方。我知道以前的我一定會看不起現在的我,但是……
又或者,坦白地說,
來到這裡,我,
享受慣了,回不了頭。
以我目前的狀態,不能回去抗爭,只能在遙遠的地方,對我愛的地方、我愛的人,作出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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