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地底被我們狠狠炸開,香港大部分高樓大廈便會倒下,如此高密度的大廈群便會像骨牌般統統倒下,香港便可以得到重生。
我深信。
「我們只得十三人,每個人裝五個炸彈,真的有可能毀滅香港嗎?」熊泰問。
「只要全部都炸中地基,我有信心大廈會一座座倒下。香港的大廈太密集了,會出現嚴重的連鎖效應。」其實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
「但願如此,失敗的話,我不知道之後還可以怎樣行。」
「放心,成功與否,我們也不會見到。」
他低頭靜下來,似在思考,十秒八秒後才抬頭看著我,「你不是說一定會成功嗎?」他的話有一定的挑釁性。
我有點被他嚇到,至少害怕了一秒,「成功,只要成功執行計劃就會成功。」我也被自己這句廢話嚇到。
「換言之執行失敗就失敗?」他反問得更廢。
「計劃失敗的話我們也不會見到,因為會死掉。」
「一直沒有問過,你有多大信心?成功率有幾高?」
「八成。」
「換言之有兩成機會我們的死變得沒有意義?」這次他反問得較有水準。
「可以這樣說,我不能百分百確定計劃會成功執行,因為我們團隊有十三人,只要有一個執行者失敗,我們也不算得上完全成功。」
熊泰苦惱地點著頭,看來還有點猶豫。剛才說的「有一個執行者失敗」,我懷疑是他,他的決心從來都不夠堅定。
那,就要看看其他隊員是怎樣了。
隊員一個二個回到大宅,每個進門時都面露笑容,看似沒有半點緊張感。
第一名,男生,估計廿五至三十歲,身形健碩,身高一米七三左右,金色頭髮,陽光味濃,「轟炸香港﹗」他回答。
每個進門的隊員,我都會問他們一個問題︰「你知道要做甚麼嗎?」
第二名,男人,目測超過四十歲,光頭,高大但有個肚腩,看來值得信賴,「拯救香港﹗」他說。
第三名,女生,紅色短髮,五官標緻,最多廿三歲,平胸,幸好腰夠幼,腿也長(對女性忍不住留意更多,對不起),「殺死香港。」她說。
第四名,中女,「香港重生計劃﹗」
第五名,師奶,「幫助香港﹗」
第六名,中佬,「毀滅香港﹗」
第七名,女生,三十歲左右,第一次見識到鳳眼出來的感覺並不淫盪,而是堅強,看起來性格掘強,身材不高,上圍卻超勁,最少有E級(對不起,美麗的女生總是忍不住看多幾眼),「讓香港重生﹗」哎呀,她有鵝公喉,扣了點分。
第八名,男生,二十多歲,擁有一把順滑的長髮,很適合拍洗頭水廣告,「自己香港自己救﹗」他竟然說了咸豐年前的口號。
第九名,大叔,架著白色眼鏡,我最討厭的眼鏡顏色,男人更不應該載這種顏色,幸好他一會兒會死去,「炸港﹗」
第十名,小女生,十二三歲左右,還穿著泛黃了的校服,皮鞋破舊,「為了未來的香港人﹗」我暗地裡跟她的家人道歉,更希望她本身就沒有家人。
第十一名,男生,比剛才的小女生年長一點點,大概十五歲吧,身穿法國足球隊波衫,應該是個熱血且浪漫的人,「未來的香港人,加油﹗」我發現愈年輕的隊員愈會說口號。
第十二名,熊泰,精神領袖,神情最繃緊的一人,「各位﹗準確地完成任務,來生見﹗」就算多緊張,他還是努力鼓勵大家。沒有他,沒有這十一人,也無可能實現這偉大的計劃。
我是第十三名。
我和熊泰早已將土製炸彈並排放在地上,五個一組,每人取一組。由於人數不夠覆蓋十八區,就只得精選十三區,迅速在該區地底放置五個炸彈。
每位成員早就取得地圖,明確知道坑渠下的地勢,亦知道自己要放炸彈的位置,我和熊泰早已在地圖上畫上記號,只要以堅定的決心,跟著指示完成任務,讓香港重生的計劃將可以實現。
「各位好朋友,大家在十五分鐘後將會實現香港自古以來最具規模,對準政權,直插心臟的革命行為,我為大家感到非常驕傲,請大家給自己掌聲。」熊泰突然「掌聲黨」上身,是臨出發前過份緊張以致瘋了吧。
大宅沒有一個人聽從他去拍掌。
「最緊要行動迅速,根據上次的經驗,那隻吃陽具的怪物五分鐘左右便會出現,大家必須在五分鐘內跑到五個點,將炸彈緊貼在支柱,而五分零一秒,所有炸彈會按時一起爆炸。到時,我們不會有感覺,吃陽具的怪物也不會有感覺,我們的血肉會跟牠的血肉沾在一起,永遠埋於倒塌大廈的石屎之下。」
他吞一吞口水,繼續說︰「計劃設計得無懈可擊,我們並不是用來嚇怕總部,而是叫總部放棄我們。我們毀滅這地方,也在拯救這地方,要自決,要獨立,就得靠我們的犧牲。」熊泰突然指向大宅的角落,「大家的名字,我已經刻了上牆,各位,歷史會記得我們。」
熊泰說過如此震奮人心的話,大宅內就只剩下成員深沉的呼吸聲,大家都被領袖感染得內心激昂,使命感不知從哪裡湧到心臟,再衝向腦袋,卻不敢表露出來,可能,因為大家都在面對死亡。
我衷心感謝他們的付出,他們全都是勇者,用生命換上同族人的幸福。我這閒人沒甚麼可以做到,就只有請他們喝酒,我最喜愛的蘇格蘭威士忌Ardbeg,早前路經超級市場時隨手偷來的,我張揚地拿出超市,卻不明白為何沒有人抓住我,我明明連警員證也沒有展示。這兩天也讓我過得有點意外,明明在我公開切掉假陽具,又將屋子燒毀,公開背叛總部後﹐他們第一時間便派員來殺我,怎麼在我逃掉後沒有跟進下去,這反而令我感到少許不安,難道背後有陰謀?
但現在的我,不應該感到懷疑與不安,要像剛才一樣,輕輕鬆鬆。只要提醒自己,一切都放開了,不安感不消一秒便消失。
拿起酒瓶便將威士忌猛灌進喉嚨,喝到像在喝啤酒,超爽的大口大口喝。就算沒有好好品嚐,那陣獨特的煙燻味還是出類拔萃,殘留在口腔內久久未散,死後還可以喝來自伊斯利島的威士忌嗎?酒精呀﹗是我最捨不得的東西﹗
我高舉酒瓶,對天花板狂嚎,便將瓶交給身邊的熊泰,他也跟著做,喝兩口酒然後狂嚎,便將瓶傳給下一位, 下一位再下一位,到第十三位時,剛好喝完最後一滴,總算對得住這支出色的威士忌。
那麼,我們出發了。
西環、中環、金鐘、銅鑼灣、鰂魚涌、柴灣、觀塘、九龍塘、旺角、尖沙咀、沙田、元朗、上水。
身處於地下水道,按預想將炸彈貼了在牆上,要做得事都做完了。腦海突然出現《搏擊會》最後的浪漫畫面,男主角拖著女主角的手,看著整個城市倒下。The Pixies的《Where Is My Mind》就像在耳邊響起,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那個畫面真是太美了,可惜現實歸現實,我並不是指揮官,也得走進地道安裝炸彈,而喜歡的女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閉上眼,緊握拳頭,舉起雙臂,做出如耶穌被釘十字架的姿熊,等待死亡的來臨。
我想起阿月、媽媽、爸爸、熊泰、 金毛玲、十一名烈士、教授、阿雨、白雪、慧詩、她的乳房、她在呻淫、威士忌、天台的小貓、街邊死掉的老鼠、被丟落樓的假陽具……
我在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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