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炎夏,凌晨夜裡。
一架的士在南昌街一段停泊好了。
司機阿俊見生意不太好,跟的士行家吃過宵夜後,就決定提早收工回家。抹完車後,他將錢盒、司機證及自己的隨身物放回背囊裡,因為他只是一個替更司機,不會將自己的物品留在車裡。他檢查過沒有遺漏才下車關門,然後就行到了右邊車頭位置,神情略見鬼祟地向四周打量了一遍,判斷了沒有人看到,就將車匙放在右前車軚的軚面上邊。
是這樣的,夜更替更司機很少會開工到天光,跟早更的司機交「見面更」,所以會在離開時將車匙放在車上的某個地方。通常,會是車頭「鬼面罩」前那塊綠底白字的載客數目牌,行家稱之「5字牌」的後面,但取回時比較困難,一不小心還會將車匙「攝」到一個難以取回的地方,那麼令早更司機不能開工就麻煩了;或是放在車尾的死氣喉處,但是阿俊曾經試過將車匙放在死氣喉時,剛巧被路過的警察看到,以為他偷車要向他搜身盤問,雖然最後能澄清不是偷車,可還是被警察教訓了一頓,花了不少時間,為此他就跟正更的司機說,不再放在死氣喉了。最後,他便跟早更商量了另一個交匙位置,就是右前車軚的軚面上邊,這樣的動作似乎看起來不太可疑。
阿俊由南昌街行到鴨寮街的一棟唐樓,樓梯口有一支粉紅光管亮著,在梯間的信箱取信後,再要行七層樓梯才回到家。
這棟唐樓的二、三、四層,均是業主出租給一樓一鳳的層數,如果在凌晨兩、三點之前,這裡的梯間還有可能有嫖客在徘徊。
而這時,阿俊經過的時候,正好碰見一個斯斯文文、西裝骨骨,樣子看來會獲得女人稱為「男神」的那樣的嫖客。當然,沒有人說過「有型靚仔」不可以是嫖客。只不過,在阿俊住在這裡三數年的時間,對這裡的鳳姐印象,厚道點來說都是比較低質素,只是年紀較老、廉價的貨色,客人也都似是地盤、三行、貨車司機之類的人。對於這樣的「男神」嫖客,相信可以說是為「劣食」,如果這嫖妓品味的現實,給仰慕這「男神」的一眾女子知道,應該會受到極大的心靈打撃,甚至幾近崩潰,埋怨自己有眼無珠。
阿俊跟「男神」打個照面,「男神」的神色毫不尷尬,還當著他面前按下一間還亮起粉紅燈泡的房間門鈴。意想不到的是,開門的鳳姐並不是阿俊所想的「劣食」,她是個束起馬尾辮子、衣著不甚性感,像個中學生的少女,不知基於甚麼原因要當上鳳姐,心暗忖︰「吖!你都真是行運呢!」
少女鳳姐也瞄了他一眼,才稍稍搔首弄姿給「男神」一看,害羞地問︰「怎樣?」然而,「男神」連價錢也沒有問,就急急進去了。
看了這匆匆的一幕,阿俊繼續撐著疲倦的身體,捱完那七層樓梯,回到那只有一百餘呎的劏房單位。劏房單位地方狹少,沒有寫意的梳化,阿俊只好在床上躺下,才翻閱從信箱收到的信,看到其中一封是房屋署寄來的信,他就首先拆開了它來看。
這封信是告訴阿俊在七年前開始輪候公屋的申請,終於可以上樓了。
這輪候公屋申請的結果,真令阿俊興奮。為了申請公屋,他實在捱了不少苦頭。他本是一個大學畢業生,但為了這申請,他決定放棄一些收入頗為可觀的工作,因為那是會令他收入超額而無法申請。他毅然決定只去找些不需申報收入的兼職,以及散工,就如他當了的士司機也是其中一個能令他有適當收入,卻不需作申報的工作。
即使大學同學間不明白阿俊怎麼會是個大學生也去「揸的士」,這可是他深思熟慮的決定。
當年他剛升讀大學時,有見香港樓市的瘋狂,計算起來要買下一個屬於自己的物業,即使願意接受那些收入頗為可觀的工作,也需要起碼十年時間才能儲得首期,到付得起首期之後,還需要三、四十年的供款期,期間不單要經歷住這些劏房單位,還要工作順順利利,才不致要節衣縮食的生活,四十年過去這物業才屬於自己,然後換來的是那物業卻是三、四十年的舊樓單位。另一方面,他見一些大陸新移民,透過家庭團聚為由申請來港後,然後一家幾口申請綜援為生,申請入住公屋,平常日子以做些不需申報收入的工作,生活過得頗為愉快。這樣,阿俊寧願選擇後者,雖然單身輪候的時間比那些新移民家庭的輪候時間更長,他也排了七年之久,已在他預算需排隊的十年,早了三年,而且相對於要用十年時間才能儲得供樓首期來置業,這倒是划算得很。
這才不過是阿俊大學畢業後四年時間而已,就收到了上樓的通知。他才不過廿六、七歲,現在再重新起步還不遲呢!而且,公屋的租金只不過是千零二千元左右,實在可以節省到很多支出,以備不時之需。
這消息可能令阿俊有點興奮過度,雖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但總是睡得不好似的。他隱約在睡夢中,聽到有些嘈吵聲,街上又有過一些警車響號,甚至好像有過一輪激烈的敲門聲。同樣是在夢中,好像還見過那個少女鳳姐。
阿俊按了那個粉紅燈泡亮著的房間門鈴,少女鳳姐打開了門,望著他一言不發。
他如平常的嫖客問價︰「妳收幾錢?」
少女鳳姐現出一臉迷惘神情,卻沒有答話。
他見沒有回答,正想轉身離去,左手卻被一手捉住。他自然反應地掙脫她,雖然感到她用力抓住他的手,仍被他掙脫了。他感到一陣灼熱刺痛,望見手臂上留下了帶血的五指爪痕,回頭叫了一聲︰「黐線!」
這時,少女鳳姐雙眼流出血色的眼淚,哀求說︰「請你幫幫我!不要走!」他見少女鳳姐的五官,七孔流血起來,驚叫了一聲︰「哇!」
他叫著,發現自己在床上,全身冒出冷汗,驚魂未定之下,自然地伸出左手來看。
左手上出現了五道紫黑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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