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致宇已經在醫院七樓的等待區坐了一整個上午。他低著頭,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擺弄著左手手腕上的皮繩。黑色的細繩上串著一個小小的銀色星球裝飾,是瑟昕去年聖誕節送他的禮物。他想起當時自己拿出airpods時瑟昕的表情,混合了憤怒和一點點的羞愧。「幹。」
「妳不喜歡嗎?」
「你明明就知道我沒辦法送你這麼好的東西...」她翻了翻白眼,打開她的掌心。「我只給你這個。我也有一條,所以,你知道,我們會有一樣的...隨便啦,這蠢死了。」
致宇笑出聲,越過餐桌握住她的手。「才不。我很喜歡。」
「你會天天戴嗎?」瑟昕的聲音顫抖,致宇那時才知道她依舊對兩人的關係極度沒有安全感。他點點頭。「當然。我連洗澡也不會拿下來。」
現在他撫摸著星球上的細緻紋路,想到自己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看到她了。相比之下,他天天見到思涵-她和凱恩說話時銀鈴般的笑聲、她教他數學題時表情的認真、捷運上兩人玩了一輩子的遊戲-以一到十給來來往往、神色疲憊的乘客身上的衣飾打分數。致宇不得不承認思涵是對的:瑟昕不在,他不必再把自己全部的時間和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也不必擔心他和思涵的互動會讓瑟昕發飆。
這感覺是慶幸嗎?致宇搖搖頭甩開這個噁心的想法。他沒有一刻不想著瑟昕。他知道她在醫院裡很安全,但他想念她。他想念她冰冷外表下只有他看見的溫暖,她諷刺的幽默感,她在偶爾讀書後拿到好成績的小小微笑。他也想念他在爸媽晚上還沒回家時讓瑟昕偷溜進家裡的刺激,他們的脣急切的壓上對方的,他們的手探索著那條不能跨過的界線。致宇很喜歡他們親熱以後躺在黑暗中的談話,他肆無忌憚的高談闊論,對於未來的期盼和他想完成的夢想,瑟昕則喜歡提出她對班上同學或老師(大部分都十分惡毒)的看法。他們總是大笑,然後親吻,然後再來一次。
好久以來,太久了,瑟昕已然成為了他生活的重心。他深切的感受到時時刻刻關心她的重要,因為瑟昕的狀況不總是穩定,而且,他是瑟昕第一個與之敞開心房的人-他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一種和感情無關的責任感。可過去沒有她的一個月是種放下心頭沉重的輕鬆,致宇無法否認,卻為此感到罪惡。
「所以,」他身旁一個剛坐下的短髮女子突然開口。「你就是傳說中的瑟昕的男朋友?」
致宇詫異的看著她,後者咧嘴笑,伸出一隻手。「呂依玟,瑟昕的社工,我們通過電話。」
「對,當然,嗨。」致宇不確定的握住她的手。「還有,沒錯,我就是曾致宇。」
「久仰大名。」
她看起來的確是瑟昕至少願意聽話的對象,一頭漂染過的俐落短髮和耳圈環,使她的外型完全跳脫了他對社工的印象。「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致宇對於如此直白的問題皺起眉頭。「快要一年了。」
「我一直想找時間感謝你還有你的爸媽,畢竟一開始是他們給她打工機會的對吧?」致宇點點頭。「不過你真的讓她變成了一個更開心的人,她現在願意和我分享學校生活,而不是跑去大安高工鬼混...天啊,你不知道我欠你多少個道謝,曾致宇。」
致宇微笑。「雖然她還是會有...狀況不好的時候,但是對,我想她和一年級比起來進步多了。」
「當然,在她的病房外這麼說或許有點奇怪,但這應該是她長久以來最好的狀態了。」依玟肯定的朝他點點頭。「我負責她的案子很久了,相信我,我跟你一樣關心她。你對於瑟昕小時候的事情有所瞭解嗎?」
「沒有。」致宇吞了口口水。「這算是我們的敏感話題。不過我大概猜得到車禍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依玟看了看手錶。「我得過去護理站了。我相信她準備好後就會告訴你,好嗎?」
致宇點點頭,靠回椅背。依玟顯然什麼也不打算說,而他早就放棄從瑟昕口中問出什麼了。他向自己承諾,不會再犯一次寒假時的錯誤。
幾分鐘後,他看見她了。瑟昕跟在依玟身後從無盡的長廊中走出,她看起來不錯,染成紅色的長髮已出現了黑色的髮根-她沒有在微笑,但看起來很開心可以出院。她從護理站的櫃檯搶下自己的隨身物品,然後轉頭和剛站起來的致宇四目相對。
「嗨。」致宇試探性的向前走了一步,瑟昕眼中的光采被憤怒取代。
「我知道,妳或許不想見到我。」致宇決定先發制人。「我是來道歉的。呃...寒假那個時候,在臺南,我不應該把妳留在那裡,天哪,我根本不應該跟妳吵架...」
「不會。」瑟昕開口了,致宇幾乎忘記她的嗓音是如此悅耳。「那場架吵得很有道理。你關心我。」
「對,沒錯。」致宇試著不讓驚訝顯露在臉上-樑瑟昕從不承認別人是對的。「反正我錯了,但是妳住院的這段期間,我真的很想妳,我們店裡的兔子也是。」
瑟昕看起來忍住了一個微笑。
「來吧,我是來接妳回家的。」致宇朝她伸出一隻手,瑟昕握住,她的手有點冰涼,卻是致宇最熟悉的溫暖。他接過她的包包,順勢摟住了她。「我真的好想妳。」他在她的耳畔低喃。
「你說過了。」但是瑟昕的手指緊抓著他外套一角,她的呼吸顫抖。「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現在。」
「嘿,妳得去跑完出院手續,好嗎?」
「依玟會幫我。」瑟昕翻著她的包包,拿出她的手機,誇張的把它按在心口。「你知道一個月沒手機多痛苦嗎?他媽的糟透了。」
致宇笑出聲。「這正是我發現我一個月聯絡不到妳的時候的感覺。妳等等想去哪裡?」
瑟昕擡頭望著他,她還在他的懷裡,兩人的臉貼的很近。「我只想去你家。在你的床上,看影片和吃垃圾食物。」
致宇咬著脣。「聽起來很棒,但很不幸的是我爸媽今天在家。我姐也是。」
「靠。」
「我們去吃舒芙蕾好嗎?妳之前跟我說妳想吃的那間,王子神谷?」
瑟昕瞪著他。「那在大橋頭欸。」
「我們可以去騎腳踏車喔。」致宇微笑。
瑟昕翻了翻白眼,但他看得出她已經屈服了。「好吧,聽起來不錯。」
「嗯?」致宇在她走回櫃檯前快速的親了她一下,瑟昕張大眼睛,然後拉住他的領口,用力的吻上他的嘴脣。
「我們在醫院,瑟昕。」致宇喘氣。
「我他媽的才不管,我一個月沒見到你了。」
致宇不情願的往後。「去辦完手續,然後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好嗎?」
瑟昕朝等待區向他們投來的那些眼光冷冷的微笑,然後親了致宇最後一次,才轉身走向櫃檯。她們花了二十分鐘辦完手續和結束最後的檢查,依玟領著他們搭電梯到一樓。「答應我你會把她完好無缺的送回家扶中心,曾致宇。」
「沒問題,女士。」
「嘿,我沒那麼老,好嗎?」依玟朝他們揮了揮手,走向她的車。致宇輕笑。「她感覺很有趣。」
「還行啦。」他看得出瑟昕很喜歡她。「捷運站在哪?臺北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
「來吧,妳會撐過去的。」致宇牽起她的手,兩人往前走,遠離毫無生氣的醫院。
一直到鬆餅店前他們都沒說什麼話,但致宇可以看得出瑟昕心情很好。然而,他卻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壓力-瑟昕回到他的生活中,好像責任感伴隨著壓力重新落回他的肩頭。他討厭這樣的不快感,但卻無法否認。這段感情已經在這樣的疲憊中磨蝕了太多,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所以,」當他們的餐點送來後,致宇小心翼翼的開口。「醫院...呃,怎麼樣?」
瑟昕拍了一張她的提拉米蘇舒芙蕾的照片,好一會兒沒說話。「其實,還不錯。」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雖然諮商師很煩,護士很大驚小怪,食物更不是給人吃的,但...休息很不錯。」
致宇笑了,真心的為她開心。「聽起來很棒。」
「或許我需要的是休學。」
致宇嚥了嚥。他想過這個問題,而結論是瑟昕無法養活自己,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更是艱難。
「還有一件事。」瑟昕偷了一口致宇的奶酪。「我遇到了一個女生。」
「豔遇?」
「去你的,我可是有男朋友,雖然他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
致宇大笑。「抱歉,妳繼續。」
「嗯,她是我的室友,前兩週的室友,然後我們兩個其實兩年前就見過面了,我們當時也住在同一間病房。」
致宇挑起一根眉。「那麼巧?」
「我也覺得。總之,她知道一些我以前的事...」瑟昕皺起眉頭。「這麼說聽起來可能很奇怪,她沒有像那些蠢心理師一樣試著開導我什麼,因為她自己也有難以啟齒的過去。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們可以溝通,我們知道彼此的經驗,有一些甚至雷同。而這有,我不知道,撫慰的力量?」
致宇驚訝的看著她。就算是在他面前,瑟昕也很少一次講這麼多話。「等等,瑟昕,那聽起來太好了。」
瑟昕聳聳肩。「我沒有過這樣的經驗。所以還蠻酷的。」
「妳有留下她的聯絡方式嗎?」
「有,但我不知道會不會打給她。」
「妳應該要,如果這可以幫助妳的話。」
「我不知道。她比較好了,而我還是一團糟。」
「嘿,妳不是一團糟,好嗎?」致宇覆住她的手,她知道這可以讓她感到比較平靜。「我知道回到現實世界很可怕,但妳可以慢慢來,沒有人催妳,而我會在這裡的。」
瑟昕揚起嘴角。「謝了,致宇。」
他們走出店外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致宇陪瑟昕到她最愛的一間舊貨服飾店買新衣服,然後兩人才搭上返家的捷運。致宇得先在忠孝新生站下車。
「抱歉不能送妳回去。」他帶著歉意對瑟昕說。後者微微笑。「不會,今天很開心。」
「我也是。學校見了?」
瑟昕挑了挑眉。「或許吧。」
致宇在車門關上前下了車,回家的路上他的腦海中都縈繞著下午和瑟昕的談話。她看起來真的很不錯-她開口談論自己的感受,致宇原本根本沒有預期到她會願意討論醫院的生活。
或許一切都會沒事的。
「嘿!」
電梯門打開,而他直直撞上了思涵。他們都往後跳了一大步,然後思涵踏出電梯,致宇扶住她的肩膀。「妳沒事吧?抱歉,我沒看到妳。」
「很明顯。」思涵看起來有點喘,她的臉頰泛紅。「拜託走路看路,很危險的。」
致宇看著她,思涵慌亂的調整揹包。「抱歉,呃,我要去和敏安她們吃晚餐,有點緊張。」
「為什麼要緊張?好好玩啊。」
思涵咬著她的脣。「這是我第一次和同學出去。」
致宇聳聳肩。「沒什麼好緊張的啦,妳看起來...」他吞了吞口水。「妳看起來很棒。」
「謝謝。」
他們瞪著對方,致宇看著她的白色蕾絲上衣和短裙,知道他再也無法否認心頭的小鹿亂撞。思涵最後開口:「我該走了。」
「Have a good night?」
「我會的,你也是。」思涵朝他微笑,她的笑容是如此甜美,一瞬間致宇完全忘記他剛剛才和他的女朋友告別。他進了電梯,靠著牆壁閉上眼睛,好像這樣就可以把今天下午聽到、看到、感受到的全數抹滅。
2.
所以,梁瑟昕回來了。
思涵托著下巴,無神的看著數學老師在講臺上口沫橫飛,還有缺了一角的粉筆刮過黑板時刺耳的聲音。她手中的原子筆墨水在筆尖處聚積,她卻連蓋上蓋子的力氣也沒有。
她的心中一直有個畫面,或是說衝動-她獨自一人站在打著光的空蕩舞台上,把匕首刺進胸膛,心臟從胸腔中扯出,她好想殺了心中那個逐漸陌生的自己。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思涵想。她從不是個怏怏不樂的人,但自從辯論比賽的落敗加上段考掉出前三名的成績後,有什麼改變了。比賽結束後那週的痛苦再次悄悄的爬上心頭,不只一次-思涵已經崩潰兩、三天了。她甚至無法在日記上記下這樣的感覺,寫出來好像就變成了真的,而思涵不願意面對心中那個最糟的假設。
我才不會。我不是瑟昕那種人。
「妳還好嗎?」
是凱恩。他為什麼總是如此觀察入微?思涵不想抬頭,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最糟的樣子。「嗯,還好。」
「妳看起來有點,呃,蒼白。」
思涵感到淚水就要奪眶而出。「我的頭好痛。」
凱恩皺著眉頭。「妳要不要去健康中心休息?我幫妳跟下節課的老師講。」
思涵深吸了一口氣。「不用,我...可能只是著涼了。」
「陶思涵,妳需要休息。」
思涵聽見致宇的聲音,他站在凱恩旁邊,兩人一副打算聯手對付她的樣子。思涵知道自己辯不過致宇,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好吧,但就一節課,我不能錯過歷史。」
「要我陪妳去嗎?」
「不用了。」思涵抓起水壺和手機,把自己裹在外套裡,從教室後門離開。瑟昕的眼光從手機上抬起來,跟著她一路到走廊上。
「Lex?妳現在覺得怎麼樣?」
思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揉著眼睛,驚慌的發現班導Silvia坐在她的床邊。「喔,老師...」
「沒關係,是健康中心打給我的。妳還好嗎?」
思涵感到臉頰灼熱。「我很好,老師不用特地過來的。」
「嗯,我感覺我好久沒跟妳聊聊天了,Lex。」從她們認識的那天起,Silvia就習慣用思涵的英文小名稱呼她。「第三節課快開始了,我們一起走回教室?」
思涵無法拒絕老師,因此她在Silvia的注視下爬下床,摺好棉被,然後走出健康中心。陽光比早上更加閃耀,微風吹拂,思涵的頭痛卻毫無紓解。
「Lexie,妳最近生活怎麼樣?」
好多人問她這個問題,但思涵該怎麼回應?她該怎麼把最近的痛苦一傾而出,同時又不崩潰大哭?
「還好,過得去。」她的聲音很含糊。
「我想和妳談談段考名次的事。」Silvia沒看她,只是自顧自的撥她的長髮。思涵的心跳漏了一拍。「段考?」
「妳知道,妳不用永遠當最好的,對吧? 我看得出這件事影響妳很多。」
現在思涵的情緒增添了憤怒。她不需要別人來指出這件事,尤其是自己的導師。「我知道,我下次會考回來的。」她加強語氣。
「嗯,努力是件好事,但是沒有也沒有關係,妳明白嗎?像是成發的美宣工作啊,我覺得妳和敏安還有渝帆就做的很棒,幫了我很大的忙。」
她安撫小孩的語氣令人不耐,思涵喜歡美宣的工作,但被Silvia一講,僅存的一絲樂趣似乎也消失了。「嗯,我也喜歡美宣的工作。」
「對吧?別對自己太苛刻。」Silvia拍了拍她的肩,在教室前停下。「聽著...」她的聲音有些遲疑。「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要來找Silvia,好嗎?我都會在這裡的。」
思涵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微笑。「謝謝老師。」
然後結束了。就像發作時一樣突然而且措手不及,沒有一點警告,它靜悄悄的離開思涵,彷彿不曾發生過那樣殘暴的屠殺。但是她從那些難以入睡的黑暗中還是可以感覺到它在心中一角的潛伏,而她清楚這不會是最後一次的攻擊。
她和敏安開始準備靜態展。租借場地,設計和佈置,向同學蒐集展出作品。她讓自己沉浸在忙碌的生活中,逐漸建立起規律的生活方式:八點前到校,早自習算數學,放學後運動半小時,和爸媽吃晚餐,繼續念書,寫作或看影集,然後上床睡覺。每一天都貧乏枯燥,但思涵卻比什麼都感謝這樣平靜無波的生活。
「敏安?」一次她在兩人放學後留校製作海報時她猶豫的開口。「妳真的很厲害。」
另一個女孩停下手邊的工作,疑問的看著她。「為什麼?」
「就是,妳可以兼顧這麼多,同時看起來又都...很冷靜的樣子?」思涵有些害羞的笑了一下。「嗯,妳在我眼中一直都是一個很完美的人,妳的社團,妳的成績還有朋友們...然後,妳對於美宣的工作也很有天分。有什麼是妳不在行的嗎?」
敏安大笑。「少來了,思涵。我的成績和妳的根本沒辦法比。還有,妳的英辯?我看過妳和北一友誼賽的樣子,妳的英文實在太強了。」
思涵試著微笑。「但我們還是沒有贏,不是嗎?」
敏安皺眉。「抱歉,妳還是很介意這件事?」
思涵有些猶豫。「不知道為什麼,但這件事影響我很多。」
「呃,在我看來,輸贏真的沒那麼重要。我是說當然,妳花了這麼多時間和心力做一件事,自然希望有好的成果,但重點是過程,還有妳從裡面學到了什麼。」她抬起一隻手來阻止思涵的回話。「我知道,聽起來像老生常談,但就這一次吧,思涵,告訴我,妳從兩年的英文辯論裡面學到最深刻的課題是什麼?」
思涵咬著唇,努力回想。「嗯...我猜可以說我的邏輯思考進步了,因為我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很理性的人。還有寫英文稿,蒐集資料還有看文章的能力...」她驚訝的停下,對上敏安興奮的眼光。「其實還不少。」
「看吧?那些才是真正重要的。」
「嗯,我不是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會把我自己困在失敗的情緒裡面走不出來。」第一次,思涵完全誠實的面對自己的挫折,而且大聲說了出來。敏安思索著。「我想...可能也只有時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她看起來因為找不到答案而有些洩氣。「如果這是一件讓妳真的很難過的事情,那通常只能交給時間來癒合傷口。抱歉,聽起來很爛。」
「不,不會。」思涵驚訝的發現她和一個同齡女生有了一場真正的談話-而且不是寒暄式的尬聊。「嘿,謝謝妳陪我聊天。」
敏安笑了。「看,沒有那麼難吧?」
3.
「曾凱恩,今天放學要打球嗎?」
凱恩從手機上抬起頭,望向聚集在他桌邊的朋友們。「今天不行,我得早點回家。」
致宇朝他靠近,降低了音量。「你媽媽?」
「對。」凱恩大聲的嘆了一口氣-他無法控制自己。「阿妮今天晚上休假,佳恩要留在學校趕稿,所以...只剩我了。」
「祝你好運。」致宇看起來半同情半幸災樂禍。「這是你上次答應你阿嬤的事,不是嗎?」
「說比做容易多了。你今晚可不可以來幫我?」
「抱歉,我今晚有班。」
凱恩挑起一根眉。「你還在魚中魚打工?我以為你說這個學期要認真念書了呢。」
「我想啊,但只要瑟昕還在那裡,我就得繼續去。」
凱恩聳聳肩。「好吧,你們兩個怎麼樣?」
「什麼意思?」致宇尖銳的反問。凱恩看到他的眼光飄向他後方的思涵,她戴著耳機專心的寫講義。
「就是,她回來之後啊,你們和好了?」
「對啊。」致宇看起來不想多談。凱恩也沒再說什麼。對於瑟昕和敏安,兩人的默契是不追究對方的感情狀況,儘管凱恩認真覺得他們都有一些問題,但多說無益。
他從大門口走出,往右轉沿著信義路三段一直走下去,就到了公寓。他盡量放慢腳步,甚至還停在大廳和警衛聊了五分鐘,但還是逃避不了上樓後要面對的責任。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踏出電梯,走進客廳後方的房間放書包,然後到廚房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下去,同時擬定今晚的策略:每半小時去查看媽媽一次,在七點時餵她吃晚餐,在八點洗好碗盤後提醒她去洗澡。順利的話,他可以在廚房桌上做功課,在這裡可以觀察整層公寓的狀況。
他還沒喝完水就差點嗆住-他媽媽走進了廚房。凱恩驚訝的發現上次看見媽媽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事了。她看起來很不錯,深褐色的長髮整齊的塞在耳後,穿著一件帽衫和運動褲。「嗨。」她用閒話家常的語氣向凱恩打招呼。後者嚇住了,只是沉默的觀察她。
「妳...認得我嗎?」凱恩脫口而出,這是他第一個問題。他可不想在一間抽屜裡有刀子的房間內被自己的媽媽幻想為闖空門的小偷。但媽媽只是點點頭。「當然,凱恩。今晚阿妮要出門對吧?」
「對。妹妹要留在學校。」
「做什麼?考高中不必那麼認真,告訴她放鬆一點。」
妳以前可不是這樣教育我的。但凱恩什麼也沒多說。「媽媽,佳恩已經上高中了。她念士林高工的廣設科,妳記得嗎?」
「對,當然。」媽媽露出詭異的笑容。「她很常進來看我。你倒是不常。」
「對不起。」凱恩直截了當的道歉,這是從小培養出的習慣。「我是...最近學校很忙。」
「那你去唸書吧。我今天感覺不錯。」
她看起來是真的很好,凱恩完全不知道媽媽進步了這麼多。但他搖搖頭。「我今晚要照顧妳的,媽媽。」
「好吧。」
他們坐在廚房裡相對無語。凱恩清了清喉嚨。「嗯...妳介意我把筆電拿出來嗎?我們明天有專題課,但我還沒完成我的部分。」
「當然不會。你們現在在做的這個叫什麼?」
「喔,專題研究,基本上就是寫一篇論文。是我們語資班的特殊成果發表。」
「我都忘記你去的是語資班了。」媽媽湊過來看他的筆電螢幕,凱恩的身體反射性的僵直。「寫這個不會沒有時間讀書?」
凱恩一瞬間驚訝的說不出話。這才是他熟悉的媽媽-在爭吵離婚毒品和思覺失調症毀了她之前,那個只在乎他的成績和考試,拿著一根藤條懸在他寫功課的手上的媽媽。他吞了一口口水,卻覺喉嚨乾澀。「呃...不會,這也算是一項學校功課。」
「好吧。」她沒再說什麼,自顧自的哼著歌,望著落地窗外台北的暮色。
凱恩寫了一小時的文章後,回覆了思涵的訊息。「嗨!我媽今天狀況超好,甚至還問我有沒有認真念書???」
思涵幾乎立刻回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凱恩想了一下。「好事。」
「晚餐吃什麼?」媽媽的聲音嚇到了凱恩,他站起身。「昨晚的剩飯?義大利麵還剩一些。」
她一副沒有聽見他說什麼的樣子。「我想吃日式料理。生魚片。」
「呃...好吧,我們也可以叫外送。」凱恩滑了幾間Uber eats 上的餐廳,而她選了一間評分不高的。他忍著不嘆氣,選了兩個餐點組合後便下訂單。
「媽媽?」當他們開始吃飯後,凱恩開口。「妳最近的狀況怎麼樣?」
「老樣子。」媽媽的臉色暗沉下來,但凱恩不打算就此放棄。
「妳幻覺的情況頻繁嗎?我想那是最嚴重的對吧?」
「還好。失眠比較多,或是一個晚上醒來好幾次。」
好,那聽起來很嚴重。凱恩放下筷子。「妳還有在定期吃藥嗎?」
「我已經一陣子沒有去看何醫生了。」
「為什麼?」
「我不想吃藥,好嗎?」媽媽看起來很不耐煩,但凱恩還不打算放棄。「我可以回家,代表我已經沒事了。」
「媽,那不是真的。」凱恩把額頭埋進手裡。「好,那杏語呢?妳還有去諮商嗎?」
「我才不需要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來告訴我該怎麼做。諮商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凱恩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他真的必須要好好和阿妮談談。她現在看起來很不錯,但凱恩依舊可以瞥見她眼底閃過的那絲瘋狂,他知道這個病沒有這麼容易治好。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DB8UHDe9w
「為什麼我們避著她?」去年媽媽剛從醫院回來時,那段時間佳恩常常在洗完澡的深夜躲進凱恩的房間,兩人裹著毛毯,在窗前俯瞰十三樓的台北夜景。「你怕她嗎?」
凱恩想起國中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一切開始崩塌時,兩人甚至不滿十二歲。
「超怕的。」他坦承。「一直都是。」
「我還以為你還在氣她呢。」
「很難一直氣一個病人,不是嗎?」
後來佳恩也接受了諮商,凱恩看得出這幫助了她很多,因為她克服了自己一部份的恐懼,開始願意和他們的新外傭一起照顧媽媽。她花時間陪伴她,和她一起回憶小時候的美好時光,試著重建媽媽的人格和記憶。但凱恩做不到這點。他把自己的自我價值建立在學校的人氣、成績、和那個他深愛的女孩身上,而家裡於他有如鬼城。
他還能做什麼?當童年的最後一絲美好也剝離了,父親拋下他們,遠在美國,而她再也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母親。一個青少年最擅長的就是逃避,而凱恩在這方面早是專家。
「佳恩都比諮商師有用。」媽媽的聲音把凱恩拉回現實。他默默地看著她,她凹陷深刻的輪廓,那雙他和妹妹都有的褐色大眼睛,和微微翹起的鼻尖。她永遠會是自己的母親,再多的否認也改變不了這點。他的手從桌面上滑過去握住媽媽的。
「我多花一些時間陪妳,好嗎?」
她露出今晚的第一個微笑。「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好。」
1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ZAHq0rD5h
4.
她真的有夠他媽的受不了陶思涵。
從一年級就是。瑟昕看慣了這種成績好、漂亮又有錢的同學,但她從不知道這種人也可以如此自命清高。她和自己一樣都不和別人說話(除了致宇以外),下課時間就把鼻子埋進一本厚重的外文書裡。瑟昕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個不喜歡她的人,她已經在女生廁所裡聽過好幾次「假掰」等等的評論了。
或許她也是嫉妒吧,雖然瑟昕絕不會承認這點。她嫉妒思涵和致宇的連結,那是從童年開始就建立起的情誼,就算僅限朋友關係,但瑟昕仍然感覺倍受威脅。
因為天知道-長久以來,致宇是她所有的全部了。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付出如此無私的關心和愛,瑟昕只想把他據為己有。她知道這樣的想法非常自私,但她忍不住。她忍不住嫉妒陶思涵那種一切都理所當然的態度,亮眼的成績和好幾個比賽第一名的獎狀,她總是好奇到底是什麼樣家庭教育造就出這樣一個-她不會承認的-優秀的女孩。
瑟昕清楚自己哪一步走錯了,她一直都知道,但她不願去想原本可能擁有的那個人生。她連幻想的資格都沒有。
但這就是為什麼,在瑟昕回到學校後觀察到思涵的改變,而感到如此震驚。她一開始是抱著看好戲的態度看待這切的,她在上課下課時都沒精神的趴在桌上,大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和眼角細細的淚痕。她樂於見到原本一個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女孩崩塌的樣子,這給了她病態的快感-就算只是一個同學體會到她百分之一的痛苦,她也覺得很值得。
但當致宇常跑去她的座位關心她時,瑟昕的想法就改變了。她憤怒的看著自己的男朋友在另一個女生的桌位旁蹲下,小聲的和她說話。思涵甚至笑了一下。
「我不喜歡你和思涵那麼常說話。」當晚瑟昕在致宇的房間裡,她直截了當的對他說道。致宇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她,好像她瘋了。「妳是認真的嗎?」
「我看起來不是嗎?」
「拜託,瑟昕,我們談過這個問題像是,一百萬次了。她是我的朋友,她最近心情很不好,我偶爾在下課時間關心她,妳對此也有問題?」
「偶爾?明明就是每節。」
「這太荒謬了。」致宇忽然站起來,瑟昕驚訝的發現他真的生氣了。「我已經把我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妳身上,我不知道我還能再做什麼。處理好妳自己的情緒吧。」
「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處理情緒。」瑟昕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冷靜,但致宇已經離開房間了。瑟昕大叫,她憤怒的尖叫傳遍整間公寓,隨手拿起致宇桌上的書扔到地上。
「嘿,妳還好嗎?」
瑟昕猛然回過頭,她不知道還有別人在房子裡。但一個剪男孩頭、充滿英氣的女孩探頭進房間,瑟昕想起來了,她是致宇的姐姐,她在去年班級英文成果發表會上見過她一次。
「還好。抱歉。」她咕噥,向前撿起書本,感到臉頰灼燙。
「我知道,薛致宇有時超級難搞。」她笑道,顯然想要緩和氣氛。「妳是瑟昕,對吧?」
「對,還有,難搞的是我。」
沄宣輕笑。「不,相信我,我弟的脾氣超級差。」
瑟昕抿唇,然後在致宇的椅子邊緣坐下。「嗯...這聽起來可能很奇怪,但妳認識陶思涵嗎?」
「當然。鄰家女孩。」
「呵呵。」瑟昕忍不住發出不以為然的聲音,然後感到罪惡。「我是說...不知道,我猜,因為她,我對於我們的感情很沒安全感。」她一說出來就立刻後悔了。她知道和男朋友的姐姐討論這件事有多麼奇怪,但沄宣卻似乎認真的思考她的問題。
「其實,」她緩緩開口。「妳說的或許不是沒有道理。」
瑟昕感覺到自己的心好像掉進了空空的胃,既空洞又冰冷。是那種遭到背叛的感覺,她在熟悉不過。千百次在夢中複習過的,她躺在冰冷的午夜路面上,雨淋著,而她無力起身。
「嘿,瑟昕,我只是說,我想致宇很關心她,因為他們已經認識一輩子了。但是對於妳,那是完全不同的。他對於妳的感情再真實不過,請相信他對妳最呵護,最在意,身為他的姐姐,我看的非常清楚。」她笑了一下,笑聲中有種孤寂的意味。「要是我喜歡的人也這樣就好了。」
瑟昕咬著唇,她的右手手指不自覺的劃過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一個月。
「要是我能真從他口中聽到就好了。」她站起身,拿了外套和包包離開了他們的家。
5.
「蘇敏安!妳又遲到了?」
「睡過頭了啦。」敏安朝詩庭喊回去。她們的校內成發在兩個禮拜就要到了。她不若她們的社長一樣緊張-事實上,她認為她們會表現的很好,而且這畢竟只是校內社展,敏安的舞社面對過更多更大的場面。但毓繻顯然不這麼想。她們的練舞時間比以往增加了一倍,吃過午飯後她們在國父紀念館集合,從逐漸高漲的夏日暑氣跳到傍晚時分,自由廣場的燈全數亮起,雖然是一幅熟悉的景象,但每每敏安望見那樣的燦爛,心裡還是一陣激動。
「那妳媽真的很支持妳欸。」當詩庭陪她到教官室登記愛校時這麼說。「我現在放學花一點點時間弄公關的事,她就一直唸個不停。」
「對欸,說到公關,你們進行的怎麼樣?」
「跟曾凱恩那群男生合作真的是很困難。」敏安看得出,詩庭其實很享受。她和班上男生一向很要好,而她對凱恩若有似無卻有時明顯的愛慕是敏安不會和她談的話題。「不過我們和攝影那邊聯絡好了,我們應該會在五月第一個禮拜拍攝。」
敏安皺起眉頭。「那樣來得及嗎?別忘了我們還要設計班帳。」
「可啦,妳們應該可以先開始了。已經是...大概四十天倒數了?天,我們的論文還沒結稿。」
「正常吧?台大那邊不是說五月底?」
「嗯哼,但是宣翎一定會要我們提早。跟妳說,梁瑟昕根本就沒幫上任何忙。她開學那時直接消失,根本就都是我和于喬在做。」
敏安保持沉默。她早就預見這樣的情況。「但妳和于喬對這個主題很有興趣,不是嗎?妳至少不用跟妳的前任一起做。」
「呵,那樣說不定還比較好。當初要不是Silvia親自來拜託我們,我絕對不會跟她一組。」
她們推開教官室的門,裡頭是一如往常的嘈雜。敏安填寫了愛校登記表-她這次被分派到輔導室的資料歸檔工作。所以她在吃完午餐後前往輔導室,檔案室裡已經有兩個學弟正在操作電腦了-她從他們嶄新的運動衫判斷出他們的年級。
資料歸檔的工作很輕鬆,他們很快就完成了。敏安在走廊上穿回鞋子,這時她注意到在諮商室旁邊的小桌上散落著一疊小手冊,粗略的排成扇形,剛好讓她看見標題。
「青少年廣泛型焦慮症是什麼?」「認識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身為家庭暴力陰影下的孩子,我該...」「我是同性戀嗎?」
敏安的心跳加快,她四下張望,確定走廊空無一人後迅速用指尖抓起最後一本,塞進外套裡,然後快速離開。她的心中混合著一種異樣的羞恥,臉頰燒灼。她討厭這樣的感覺,知道沄宣尤其無法忍受這點。
「我不知道...可能因為在北一,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在女校裡,少女愛慕少女是種理所當然。」沄宣的手指梳過敏安的,她還記得這是她們初識不久後她對敏安說的話。「不過我很早就知道了喔,遠在上高中以前。」
「我只喜歡妳。」敏安的聲音很細。「這樣算同性戀嗎?」
「妳是說妳是沄宣戀嗎?」
兩人都笑了。「搞不好喔。」
事實是當同性戀太困難了,敏安不願意面對。她蜷在床上握著冊子,身體因練舞而痠疼,甚至沒有力氣做睡前運動。她想起幾年前公投同性戀婚姻是否合法,她的爸媽沒有明說,可她可以從眉宇間看出他們深深的不贊同。就算她想放手去追求,又該如何面對社會歧視甚至責難的眼光?
她連面對自己也辦不到。
她緩緩的翻開冊子。手冊中的主題她並不陌生,是好幾次用無痕網站偷偷搜尋相關資料出現的資訊。但有個主題卻吸引了她:「性向是絕對的嗎?亦只是個光譜?」
她想起和凱恩交往的那段時光,不是不堪回首,畢竟是她十五歲到十六歲半一段很長的青春。她不願想起的原因全然是騙了一個真心喜歡她的男生的罪惡感。凱恩如她從來都是一個遙遠的存在,從國中走廊上的八卦謠言、女孩們說起他時臉上泛起的紅暈,對敏安來說,愛慕曾凱恩好像是世界上最理所當然的事-那是種青春期小女生集體的愛戀,好像氣泡水,一點微小的互動就可以引起極大的刺激感,卻實則淡而無味。當凱恩開始主動教她數學,為她倒水或買飲料,她的心中竊喜,卻無法相信這是對一個人動心的感覺。
「妳能想像拒絕曾凱恩嗎?曾凱恩欸!」她國中最好的朋友用不可思議的口氣回應她提出的問題,於是她和他交往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男朋友,一個對於她內心不安的悸動最好的障眼。她覺得罪惡,卻無法否認自己對於同性的好奇。
然後她遇見了沄宣。在致宇家辦的一場小型派對,她記得靠在玄關旁的柱子和詩庭、可嵐等人談笑,手中可樂鋁罐的沁涼還殘留在她的手掌上。她記得大門被打開,春天的微風吹進來,吹起了進門的女孩俐落的短髮,和她臉上燦爛的微笑。
「姐,這個週末我有朋友要過來欸,跟妳說過了。」致宇抱怨著,那個高挑的女孩翻了翻白眼。「知道了,只是回來拿我的隨身碟。」她消失在後方的走廊上,音樂從未停歇,凱恩過來拉她的手,但敏安的思緒再也離不開那個女孩的笑容。
況且,她很確定,沄宣在離開之前也望了她一眼,眼裡含著笑。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們的關係並不尋常-如果真有命中注定,不過如此。她不斷提醒自己凱恩的存在,那個最關心最照顧她的人,而她痛恨自己無法以相同的愛慕予以回應。只有在練舞,全心投入社團活動時才能讓她暫時拋卻心中的困惑與拉扯,背叛的罪惡與真實自我的對抗。
「我不會否認,我很高興妳和他分手了。」在沄宣的租屋處,敏安躺在她的腿上望向窗外台北灰髒的天空。「但如果妳不能接受我們都是女生...如果我必須成為妳的秘密,我想我辦不到。」
「因為我從來不以我自己的身份為恥,妳明白嗎?我不想再躲躲藏藏的了。」
於是敏安斷了聯絡,然綿長的情絲與想念卻從不如此輕易斷裂。她在夢的夾層內反覆溫習沄宣的形影,於是她無法再忽略心中少了她以後冰冷的空洞。
可是這是對的嗎?敏安往後倒在枕頭上,冰冷的指尖觸摸鎖骨上溫暖的項鍊,看著天花板上熟悉不過的裂縫。她覺得自己好像也裂了一條,不知何時開始,她偏離了「正確」的道路,但為什麼禁錮在社會傳統的思想當中?她覺得諷刺,畢竟現在風氣開放多了,她卻過不了自己心中的那條坎,她卻放棄了自己深愛的那個人。
她拿起手機。
「嗨。」
「對於三月妳過來雙連的那件事情...我很抱歉。」
「我們可以見個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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