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雨可以感覺到浴室冰涼的地磚被自己的體溫烤成一片滾燙的赤紅,滿腔怒火跟同樣強烈的不甘、屈辱在他的血管中奔流。
然而年幼又弱小的他除了躺在地板上低聲啜泣外,什麼都做不到。
哭了不知道多久,繼雨聽見了優美的腳步聲,隨後傳來是浴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來者用腳尖輕點了蜷縮在地上的繼雨兩下,在確定他還有氣後就將他放生了。
僅憑從眼角餘光中閃過的腳趾,繼雨就認出了那雙腿的主人是Miki。
就算繼雨不願意承認,但他大概是現在世界上最熟悉吟螢跟Miki的人。不管是最舒服的、最敏感的、最官能的——最醜陋的地方也是。
指尖捏起銀製髮簪,Miki先將厚重的長髮盤成漂亮的球形髮髻,然後才一屁股坐在馬桶上尿尿,對繼雨投來的視線絲毫不為所動,就好像他只是一張人皮地毯,無需感到羞恥。就著浴室昏暗的燈光,繼雨才發現Miki的雙眼瞳色是散發著妖異螢光的靛藍色。
「你是第一次嗎?」
她沒頭沒腦地對還躺在地上繼雨拋出問題,也沒想要去幫他一把的意思。
「……甚麼意思?」
「第一次被人強姦。」
「是的……」繼雨至死都不清楚當時自己為什麼會乖乖回答Miki的問題。
冷酷冷淡冷漠的臉龐終於露出一絲笑容,Miki僅靠這冷然的微笑就讓繼雨在瞬間理解了平時冰冷的她跟床上放蕩又黏人的她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果然——」她輕輕拍手,對自己的猜測準確命中感到十分滿意,「我一直在懷疑……你最後爆發出來的情緒跟絕望、悲鳴還有哀求都太逼真、太精彩了,假如是演的值得拿一座AVN獎回家,我好久沒玩的這麼盡興了。但我沒想到那頭狐狸精真的拐了個純情少年回來開搞,還真不像她的作風。」
這一席話讓繼雨回憶起初體驗的那一天,吟螢帶著超脫世俗的笑容指責繼雨害她動了真情。他越想越覺得老師的真實想法隱藏在一片撲朔迷離的迷霧之中,難以看清。
但Miki大概是把繼雨看得很清,妖異的眼神在須臾間抓住了繼雨細微的情感波動。
「原來如此,難怪她說你很不得了——」
繼雨沒有去管Miki是怎麼得出結論的,有更急迫的問題橫亙在他眼前。
「妳們到底想做什麼,要是真的懷孕了要怎麼辦?還有這一切,我到底要怎麼跟姊姊交代……」
「首先,要是真有了當然是生下來,要不然呢。」
Miki的語氣隨意到令繼雨膽寒,不講還以為她談的是附近懷孕的流浪狗。
「至於你的第一個問題:我根本不知道吟螢想做什麼,我只是來洩慾而已。她開了團,說會準備好可愛的男孩子,只要我把場地打點好,她就讓那男孩把我的子宮灌滿,就這樣。」
穢物被水沖走的聲音在浴室內迴響,繼雨努力不去想當中有多少自己的精子隨著水流被沖掉。不一會兒,Miki的腳尖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她說停藥這件事是假的,絕對。我認識她這麼久,從來沒看她跟人上床的時候做過任何避孕措施。你跟她交歡這麼多次,都沒帶過套子嗎?」
這次繼雨沒有回答,Miki就當他默認了。
「那她很有可能已經懷上了你的孩子。恭喜你,你啊,要當爸爸了呢。」
以祥和的微笑妝點,在那柔和的聲音中,Miki獻上的是最純粹的祝福。
真心誠意。
夠了。
繼雨的心在這瞬間衝破極限了,斗大的淚珠從黯淡的雙眸中落下。
繼雨沒辦法接受Miki給予他的任何一點善意,眼前的這個瘋女人在幾個小時前才拿油性筆在他的身上寫滿淫言穢語,誇耀般地畫下一個又一個洗不去的正字記號。現在居然還想厚顏無恥地不想讓他去恨嗎?
「雖然說是陳腔濫調,但愛恨本為一體,只是銀幣的正反面。」
Miki又再一次地看穿了繼雨的心聲。雖然同樣擁有高超的洞察力,但她卻跟吟螢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吟螢是靠著一連串的佈局去戲弄、誘導對手,藉此洞悉對方的想法。
但Miki就只是單純的眼力過人,或是用毒辣來形容會更貼切一些。
「自然也沒有正確與錯誤……無論是作為貨幣的價值還是交流的媒介,正反兩面在眾人眼中是同等的。」
「妳是……是想要讓我恨妳?」
腦海中浮現曾經看過的漫畫,有著哥哥刻意灌輸給弟弟無盡的恨意,想藉此帶給弟弟生存意義的情節。
「真是不像樣啊,你會把鈔票撕成兩半再拿去結帳嗎?」
「我在想……」繼雨用猶疑不定的口氣說道,「妳跟老師是不是想要把我教育成會這麼幹的人。」
Miki對繼雨的猜想嗤之以鼻。
「我跟她雖然離經叛道,我也不否認我們倆腦袋大概是瘋掉了。但我們不是傻子,不會做沒有成果也毫無意義的事情。」
「成果……跟意義、嗎?」
Miki輕輕地點頭,同時間扭開水龍頭,她沒有在大浴池裡面注水,而是選用了有著流線造型的陶瓷白浴缸。Miki一連串的動作讓繼雨意識到,原來他已習慣跟一絲不掛的雌性在浴室裡面談心。但他沒有想過的是,這樣的場景將在往後的歲月中成為他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再一再地上演。
在等待水將浴池注滿的時間,Miki也沒閒著,她拿出一瓶透明的膠狀物塗抹在繼雨全身上下,不一會兒繼雨身上的油墨就開始融解,肌膚上的傷口也神奇地不再疼痛,隨後她拿起浴球仔細地替繼雨清洗身軀。
一絲不苟。
可以清楚看出來Miki非常享受著這一切,她輕輕地哼著歌,彷彿在清洗自己最疼愛的玩偶。潺潺流水將繼雨一身的血汙洗去,也連帶著將兩女所有的犯罪證據沖進排水孔,只在男孩的識海中砍下了深深的創傷。
然而過於疲勞的繼雨在Miki溫柔的服侍下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Miki將他一起抱進浴缸時他竟毫無所覺,只能在朦朧中反覆咀嚼愛與恨這兩個單字。
並感到難以下嚥。
*
一大清早的休假天,繼雨神情木然地矗立在家門口前,一回想起昨晚自己跟吟螢還有Miki一同沉淪的快樂地獄,他只能自認自己就是個骯髒淫亂的下流賤貨。他情願昨晚等著他的結局是被她們兩個先姦後殺,而不是被她們丟包在家門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姊姊。
於是,他一路跑回學校,翻過高聳的圍牆,奇蹟似地沒有摔斷雙腿,然後闖進一間又一間教室,發了狂地到處翻箱倒櫃,終於在隔壁班一位女同學的置物櫃中翻出一塊無香精手工皂。
在那一刻,繼雨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眼淚撲簌簌地不停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極而泣還是怎麼了,但繼雨知道他手中緊抓著最後一絲希望。他將手工皂湊近鼻頭拼命地聞著,急著確定這塊手工皂符合包裝標語上所標榜的『完全溫和無味』。
隨後,他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沒命地狂奔,同時將衣服從身上一件件扯掉,他跌跌撞撞地撲進淋浴間,扭開水龍頭,儘管Miki已經把繼雨身上肉眼可見的汙垢洗得乾乾淨淨,但少年還是在絕望中試著把滿身的女人香給洗掉。
想要修復不可視的傷疤。
更重要的是,想要褪去只有女人才懂的『證據』。
*
李甯春傻傻地思索著,自己為什麼不是從家裡的床上,而是在教務處的沙發上醒來。
她任由朝陽越過青翠的樹葉跟古舊的窗框,劃破陰暗的辦公室打在自己臉上,卻還是腦袋一片亂麻。好不容易她才伸手拿起放在沙發旁邊茶几上的厚重眼鏡戴上,讓視野變得清晰,也讓腦袋跟著開機。
是了,她想起來了。
甯春不禁感到有點意外,自己怎麼會忘了這麼稀鬆平常的一件事呢?
『沒有人會在家裡面等我,我回不回家都無所謂啊。』
一想起這些事,憤怒跟同等沉重的無力感像腳鐐般拖著甯春的心直墜谷底。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甯春大步走向私人置物櫃,從裡面抓出毛巾跟牙刷,再粗暴地把櫃門甩上。
從幾年前接了教務主任這個位置後,她幾乎是住在學校裡面,沒有必要很少回家。甯春對外說詞是業務量太大了,她不得不加班應付。但她心知肚明,工作繁忙只是一個不回家的藉口,同事們也多少看得出來。然而沒有任何人會白目到去戳破她的謊言,到最後連校長都默許了。
校長甚至還在私底下告知她,考量到她的隱私權,特地要求廠商更改監視系統的設定,讓教務處的監視系統在放學時間後跟假日期間自動關閉,只有上學時間會開啟。
『這樣作老實說違反了很多校安規定,我是特地給妳方便。如果妳打算外宿,離開前切記要打開監視器啊。』校長一臉凝重地說著。
『我又沒有開口要你給我方便,要拍就隨便拍啊,我是有在怕嗎?』當時的甯春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這段話憋回肚子裡面。
甯春拖著沉重的腳步,特地走到學校另一端的校舍的男廁裡面刷牙洗臉,這棟校舍在今年度劃分給剛入學的新生使用。
她習慣跑到這邊來盥洗是因為這間廁所的鏡子在一年前被學生用球砸壞了,學校雖然有把破損的鏡子拆下,但卻遲遲沒有安裝新的鏡面上去。這意外幫了她一個大忙,讓她不用看見鏡子裡面住著的一個母胎單身、孤僻、完全沒有朋友、死要面子、脾氣暴躁又難搞的36歲獨居老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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