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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夢便徘徊不去。
一道強光直射我眼睛,透亮得教人睜不開眼,也或許我原本就沒睜著眼。我不能確定,因為那道光太過強烈,奪走一切視覺,然後——
嗅覺活了過來,味覺活了過來,再來是聽覺,最後觸覺。我感到一股極靜的純淨,空氣裡(還是我身處水中?)散著此刻我看不見的晶細浮粒,彷彿有聲卻無聲,近乎晶透的乾燥氣息,可謂清新。
我仰慕著那道光。
和此刻燦照著大地的光同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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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從那天開始,我發現,正午的烈日與那夢境有九分像。我藉口要準備話劇比賽而離開教室時,午間的喧囂已全然靜下,整室同樣的白衫被少年細瘦微傾的駝背拉平,一列列齊耳短髮讓平時低調的後頸難得宣揚。和著稀疏的桌椅碰撞聲,烈日從玻璃窗射進教室,為空調冰涼的吹拂帶來些許溫熱。
而我正如黝黑的圓身螞蟻,快步穿越被烈日曬開的球場。
她不在教室裡。
既然如此,只會在那個地方。
我大步踏進了溫室。
阻隔了球場上喧嘩的溫室裡,黑紅瓢蟲爬滿枝葉,竹節肆虐,蜇人的嗡嗡聲作響,掩過了風扇細微的雜音。日照穿透半圓形的玻璃天頂,或許是經過這層阻隔,熾熱被削去,陽光溫柔地灑在深棕與綠意昂然的植栽上。但我看得見色彩,也就看見了骯髒——這裡還不是對的地方,只是在抵達之前,必然要穿越的污室。
抱歉,說它是污室太過誇張,並沒有那麼髒。可但凡一個被限制住的空間,裡頭就不可能是全然的純淨了。就像有人拿一只箱子詢問裡面裝了什麼?即使它是空的,在人們心裡也已經被各自填進了想像。
我邊走邊想著這些每次與他見面前就不禁浮現腦海的雜想,小心翼翼地大步穿越溫室。今早的全校晨會上升旗頒獎,我於是穿了母親給買的新皮鞋,可它一沾泥就髒。
「你又來啦,他們已經在裡面了喔。」每天都戴著同副雲紋袖套的工友奶奶對我說,一邊勤奮地拔除枝葉裡無章的雜草。
「奶奶午安,等下出來再幫您除草。」我送上笑臉,更疾步往另一頭的出口走去。
奶奶朝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必啦,下次花季再叫你們來幫忙!」
我允諾地揮著高舉的手,以另一手打開溫室出口的玻璃門,一股盛夏難遇的涼風徐來,眼前是音樂大樓面外西曬的長廊。長廊上空無一人,我閉上眼,任空氣拂過耳畔,為我遞來遠方微弱的琴聲。
不必細聽便知道,那是他的琴聲。
我在石灰地板上磨擦鞋底,急促卻維持著輕巧的動作。濕濕碎碎的小泥塊落到地上,劃出幾道泥印的痕跡。我踮起腳尖,更輕步而快速地穿越長廊。我不想被發現自己的到來。
長廊一側是音樂班專用的個人琴室,最近非比賽時期,沒有一室亮著。越往前走,琴聲益發清晰,交織著女孩笑開的歡聲。我在最後一間大房門口止步,眼前大約在我肩膀高度的牆上,嵌著「演奏室」藍底白字的牌子。比個人琴室大上許多的演奏室窗戶敞開,平日供聽眾使用的漆白鐵椅全數收著,堆滿兩側牆邊,偌大的室內除了角落處被紅絨窗簾遮住不見太陽,其餘一切都被金白的烈日上了色,刺眼難耐。
正中央的平台鋼琴前,女孩坐在男孩身旁,男孩纖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疾舞。
十公分,不,二十公分,背對著我,那是他們之間的距離。
四段十六分音符的快版之後,一個長休止迎來慢板的七度音和弦,男孩加入了左手簡單的合奏,G大調十個小節的演奏結束在一小段滑音上。
片刻寂靜,女孩開口說:「真美⋯⋯你太厲害了。」話聲裡盡是景仰。
「該怎麼說呢,」她緩了緩。我能想像她正輕皺昨晚剛修整過的眉毛,一頭湛黑長髮向男孩那側微微傾倒,「雖然很美,但也哀傷;雖然哀傷,又覺得裡頭有一股被壓抑的開心。」
莎翁第二幕第二場戲,我在心裡想著。深夜羅密歐來到茱麗葉家的後花園,向她傾訴——
「只要是憑愛情之力所能做到的事,我都願意冒險一試。」手仍放在琴鍵上,男孩出聲說:「因為被你溫柔的眼神所注視,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傷害得了我。」
「這是什麼?」女孩問。
「《羅密歐與茱麗葉》第二幕第二場戲。茱麗葉正因思念羅密歐而無法成眠時,羅密歐就現身了的場景。」男孩轉頭看向女孩。正是我的方向。我一個側身沒入牆柱之後,希望沒被男孩發現。
男孩接著說:「這場戲很有名,因為有茱麗葉的那句名言: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偏偏是羅密歐呢?」
我悄悄回身,倚著窗框再次看向他們。依然看不見女孩的臉,只能想像她的紅唇笑出月兒的弧線,看著男孩的那雙大眼澄澈透亮。
「所以真的是既美又哀傷,卻也有開心呢。」女孩說,偏過頭,就要往男孩肩上傾倒——
我不意踏出了步伐。
長髮在男孩肩上一掃而過,兩人顯然被我踩進室內的響亮鞋聲給喚起,應聲轉頭望向我的方向。
「子桓!你怎麼來了?」范晴一雙大眼乍亮,立刻起身奔向我,一把挽住我臂膀拉著就往鋼琴走。
「上午的課睡得太多,現在睡不著就過來了。」我隨口應道。
林勁在琴鍵上敲出兩聲不以為然的和弦,玩笑地說:「第一名上課睡覺。路子桓,你真的可以再囂張一點。」
「好啊,那我就再囂張一點。」我加快腳步,換成是我拽著范晴往前走。
林勁瞇起眼,向范晴使了個隨我的眼色。我在他身旁跨坐上琴椅,右手旋即搭上琴鍵,一音不差地彈下他剛才的一長段演奏,順帶調整了幾處和弦,說:「你長休止之後進入慢板,只要三度音就夠了,這樣的進場會比較柔和⋯⋯而且,如果要加入左手的話,」我抬起左手越過他身前,在琴鍵上落下和弦,「走八分音符的行板四四拍比較好。」
我的手在最後滑音時再次越過他身前,餘光自然地瞥過他的臉。他的神情裡藏了千分認真,微張的唇複誦著我剛奏出的旋律,一邊低語一邊俯身從腳邊的書包裡翻出白紙,拿筆寫了起來:
「加入左手的地方,要改用——」
我雙手離鍵,抽過他手上的紙,再來是筆,說:「我幫你寫吧。」
純白的紙被鉛筆畫上淡淡的五線譜,接著填出音符與節拍,便彷彿有了聲音。
范晴從身後圈上我脖子。我過於專注在譜曲,幾乎忘記她的存在。她的髮絲輕柔地垂到琴鍵上,說:「你看你,又讓他認真了。」
她在說我嗎,還是林勁?長髮阻隔了我們之間的零距離,不確定她在對誰說話,我繼續往紙上畫下音符。
「子桓是鋼琴天才啊,」林勁笑說,「如果我跟你們兩個同班,就不用在這裡獻醜了。」
我才不是天才,而且你彈得好極了,我心想,卻說:「話劇比賽你不演戲要彈琴,我當然要幫你一下。」
「他要演羅密歐喔。」范晴立即糾正道,下巴倚上我肩膀,側臉貼上我臉頰。我嗅到一股女孩獨有的清香。「鋼琴給呂霜盈彈,茱麗葉是嚴苡緋要演。」
喔,啊,我心裡掠過千思萬想,音符只畫了一半,不禁瞥向林勁。
但林勁沒有看我,他的視線越過范晴被風輕吹的黑亮髮絲,望著我筆下剛生成的樂譜。
「你不可能覺得他們班有林勁在,還有別人演得了羅密歐吧?」范晴說,話聲裡泛著明顯的笑意。
林勁打斷道:「別說我了,我比較想看你們兩個演羅密歐與茱麗葉,然後讓我彈琴就好。」說完抬頭對上我與范晴的眼。
我內心突然升騰一股浮躁,「可是我們班要演《獅子王》了。」
「咦咦咦?」范晴搭在我肩上的下巴瞬間揚起,瞪大雙眼看向我問:「什麼時候決定的?」
「就在剛才。」我說。
「你別鬧了。」
范晴笑著輕推我額頭,我飄移的視線聚焦在林勁眼底,看見他隱密的唇語對我說謝謝。2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nsqsOTu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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