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真是如此嗎？
我看著台前口沫橫飛的老師，心想，譬如2的平方等於4、sin2(θ)加cos2(θ)等於1這樣堅不可摧的數學定理，有一天也會改變嗎？
這樣一想的話，我和范晴這般令人稱羨的童話，本來就不可能綿長。
高中入學一陣子之後，范晴改變了。今早我們並肩在洗手台前刷牙時，透過大玻璃鏡，已經看不見她深黑的髮尾線。從某個時刻開始，她告別了女孩青澀的純情形象，蓄起了在高中男生眼中極具誘惑意味的長髮；飄散在空氣裡的也不再是牙膏薄荷的清香，而是帶了一點成熟的甜膩氣息，某個女孩子間十分流行的香水牌子。
當然，她還是那個她：早晨從我房間偷偷離開，返回對街她家一樓房內的她；臨別前親吻我臉頰，笑著傾吐那句密語般暗號「我們真是令人稱羨的一對」的她，也仍然與我同進同出，在學校裡呼風喚雨，一個漂亮女生大辣辣地懲兇除惡，卻也在需要我的時候，馬上變身小貓撒嬌賴著。
但她不一樣了。有什麼在她心裡轉變，甚至蔓延到了外在。無論是什麼，那東西在她內心發酵的時刻都已經遠遠過去太久，我知道來不及了。
我當然並非一無所知，只是在等她開口，卻苦等不著。我心中的警鈴大作，這幾乎是緊急事態，於是不得已默默觀察起她。但這比想像中困難，因為無所事事的高中生最愛關注的就是同儕裡的焦點，而我與范晴無論走到哪裡都像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絲毫無法從那些無知的眼光中脫身。
儘管如此，我也很快就發現，改變范晴的那顆種子，是一個名字。
我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因為范晴待我沒有任何改變，這就表示了和那名字相比，我仍是她心裡的第一位。根本無需為了她的改變而煩心。更何況我也喜歡她黑亮絲滑的長髮，喜歡她新試的香水，留在我身上的氣味。
但我無法接受是那個名字。
為什麼是他？
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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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深夜，范晴如常地藉故在我家留宿。洗漱完，我們擠在小小的單人床上，聊完天準備要睡，她習慣般的說：「有你在真好，我們真是令人稱羨的一對。」
我面對著她，看著她閉下的長睫毛蓋去眼窩，剛烘乾的長髮垂過精緻的臉蛋，披散在我深藍色不見污垢的床被上，似黑夜中起伏的波波海濤。
通常這時候我會給她一個擁抱，甚至親吻她額頭道晚安，然而這天我說：「可惜不再是了。」
她瞬間睜開眼。
我們離得太近，她一睜眼就直望進我眼底。
我轉開視線說：「我早告訴你了，高中男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眉頭輕皺，噘起了嘴，好似被我質問的模樣反問道：「你不也是高中男生嗎？」
「我是啊，」我在床被上動了動，移出一個可以看清楚她表情的姿勢，「所以你才更要聽我的啊。」
我以為自己分明是玩笑的語氣，她卻垂下了視線，侷促起來，更像是做錯事般。
「你喜歡上誰啦？」我對她的神情故作不察，輕鬆地問。
她沒有回答。
她從來不曾這樣。
我有些不高興了，丟出直球說：「總不會是林勁吧？」
一陣燥熱浮上她臉龐，暈紅了雙頰。她按捺片刻才出聲，低語道：「……不行嗎？」
我內心倏地湧上一股明知如此卻無法接受的煩躁。更令人惱怒的是，這話題是我帶起的。
她顯然看出了我的不悅，急促地說：「但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是嗎？」我不禁回問。
她頓了頓，眼神猶疑著，「因為我們之間沒有過那樣的情感……」
「怎樣的情感？」我不以為然地睨起眼。
海濤般散著暑氣的深藍色被單裡，她拉起我一手，沒有遲疑地放到她的左胸前。
那是女孩子專屬的、極具色氣足以啟蒙私慾的柔軟，以及那層柔軟底下，細細跳躍的血液脈動。
她緩緩開口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特別安心，覺得只要有你在，就算天塌下來你也會保護我，所以看著你心情就很平靜。但是他完全不同……」她忽然使力，將我的手更往她心上壓，「你感受到了嗎？」
一跳一跳的律動益發短促，我的心跳也跟著加速起來。我點了點頭。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臟就會像這樣，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即使像現在只是單純地想著他的樣子，也會不自覺緊張起來。」她抬頭看向我，美麗的少女懺悔著說：「我想我是喜歡上他了⋯⋯」
「你只是喜歡上他的臉吧。」我忌妒般玩笑地回道。
林勁，校園裡無人不曉的名字，打一入學就被學長姐貼上校草的名號，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但我以為范晴跟那些人不一樣，不可能落入如此世俗的圈套。畢竟她可是范晴啊，女同學心中的女神、男同學幻想的對象、護衛著我的那道光，怎麼可能會和普通人一樣迷戀上林勁？
范晴再度看出我的心思，急辯著說：「林勁不是膚淺的人，他很溫和，私底下也很健談，完全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樣。而且，而且……」她一雙焦急的大眼輪轉，一閃後說：「他會彈琴，林勁很會彈琴！子桓，你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我內心閃過千分迷惑。
范晴更撒嬌地窩進我胸口，細聲道：「你一定也會喜歡他的，子桓，不要生氣了嘛。」
我認輸般吁口氣，輕撫她的頭，柔順的髮絲散著佛手柑淡淡的香甜，是她新洗髮精的氣味。她說了我一定也會喜歡，就代表我和她仍是同一國的，我們還在一起，什麼都沒有改變。
雖然我一點也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能讓心跳如此鮮活過來，也不樂意看她心裡住進了我完全陌生的他人，彷彿有什麼原本其實也並不屬於我的東西被人奪走，而我仰慕的那道光裡摻入了雜質，不再純淨。但無論如何，我的任務正是在此——當她抵擋不了對他人的喜歡，我就必須出面為她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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