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你聽說過,在帝光裡的冰色之花嗎?」
※
「帝光」
那是在男同志圈裡十分有名的一間酒吧,雖說所在的位置並不是主幹道上的黃金地段,但經由熟客的口耳相傳,每晚的營業時間一到,店內總是被慕名而來的賓客充滿而坐無虛席。簡單而不過分張狂的低調設計搭配酒吧特有的昏暗光線、各式各樣特別而美味的調酒、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溫潤音樂,甚至連服務的公關一個一個在長相與服務上也絕對是上等,靠著這些因素,很快便讓帝光在圈子裡異軍突起,成為炙手可熱的名店。就連本身沒有這個傾向的人也會因為他們有名的調酒和服務而慕名前來。
除了上述的理由外,帝光能迅速竄起的原因還有一個,便是他們也提供了牛郎的選項。只要能付得起高額的價碼,並且得到當事者的同意,無論是服務生、樂手或是調酒師,都能提供任何能力範圍內的要求——包含上床。當然,帝光的店規中也明文規定,若被邀請的對象不同意,絕對不能死纏爛打更不能強求,否則一律請出店外並列入黑名單,永遠不得再次踏入店裡。
而最近,在客人之間開始流傳起一個傳言,是關於帝光的首席調酒師的。
酒吧準時在晚上的七點開始營業,在第一名客人推門而入時,小提琴也開始拉響第一首樂曲,宣告又一個夜晚的開始。
「喂,」一名坐在吧檯邊的男子碰了碰旁邊的夥伴,目光瞥向在吧檯內正翻轉著酒瓶和雪克杯的調酒師,「那邊那個人該不會就是你說的那個……」
「就是他,帝光的調酒師『影子』。最近有了個新的封號,叫做『冰色之花』。」男人的夥伴點點頭,搖了搖自己杯子的酒液,接著一飲而盡,「雖然說,在這裡工作也不一定有那個傾向,但是他啊怎麼看都是這個圈子的人。只是說真的,我來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我從來沒有看過他答應任何人的邀約……那個價格,我看都比店裡最受歡迎的服務生還要高了吧。所以大家都在傳啊,到底是那些人和那些錢真入不了他的眼,還是根本心有所屬來著。」
被兩人品頭論足的調酒師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成了話題的主角,只是兀自做著手上的工作。站在吧檯裡的他看起來年紀還很輕,有著一頭冰藍色的頭髮,低垂著測量酒液的眉眼是同樣的色澤,專心的樣子彷彿手中的酒瓶是他最珍愛的事物,而後一同被酒吧昏黃的燈光染上了暗色的陰影。剪裁合宜的黑色背心和西裝褲完美地修飾他纖細卻不顯得女氣的身體,他的手因此被襯得更白,讓人不禁聯想那樣的手如果彈起鋼琴會是多麼優美的一幅風景。
而他給人的感覺如他的髮色一般,疏離中帶著冷冽——像是陰影中兀自綻放的芳華。
「要不你去試試?」興許是喝了段時間有些微醺,男人這麼對他的同伴說道,「也許那朵高嶺之花就讓你摘下了也說不定哈!」他又飲下了一大口酒,而後將酒杯碰地放在桌上。
「哪輪得到我們呢,喏、你看那裡。」那人笑了笑,對那句提議不予置評,只是跟著放下了僅餘下冰塊的酒杯,玻璃製的杯底敲擊在木製的桌面上發出喀地一聲輕響,冰塊搖晃錯位被碰掉了些許冰屑。他指了指另一頭面色潮紅朝著吧檯搖晃走去的男子,大有在一旁看好戲的意思。
陰影壟罩在調酒師的上方,被遮蔽光線而阻撓工作的他有些困擾地皺了下眉,那雙冰藍的眼向上望去,對方身上那股濃重的酒氣讓他不怎麼舒服,因而微微瞇起了眼,不明顯地向後踏了一小步,「請問您需要些什麼嗎?先生。」
「嗝!我想買你、一個晚上!」那人看來真的醉得不輕,只見他從懷中摸出了一把不知如何計數的鈔票,厚厚一疊啪地砸在桌上。因為酒精而充血的雙眼直直盯著調酒師,似乎肯定給了這麼大一筆錢,對方一定會答應一樣。
然而冰一樣的調酒師聽聞這句話,只是將自己的手中調到一半的Martini放下,輕輕嘆了口氣後稍微傾身,伸出手將那疊拍在他面前的鈔票往前推了一些,拒絕的意味不言而喻,「不好意思,我並沒有在做『這種服務』,請您將您的錢收回去,或是去詢問其他人吧。」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抬起視線,僅只是平淡地敘述了事實。
在這種場所,這樣的對話並不少見(雖說也不算多常發生),但對象是那個被譽為冰色之花的調酒師,就很值得一看了。從四面八方湧來的視線讓時間彷彿靜止,刺得那個藉酒搭訕的男人毫無面子。一股腦兒竄上的怒氣讓他揚手一揮掃了那堆鈔票,灰黃的紙幣灑落一地和吧檯之上,與其說是出手闊綽不如說只是加深了這是個紈褲子弟的第一印象。
對方似乎打算藉著酒氣破罐子破摔,只見他伸出手一把扯過了調酒師襯衫的領子向上提起,強硬地想要將人拉出吧檯之外。
「請您、放手。」
他嗆咳了幾聲。方才的Martini經由這般粗魯的碰撞早已撒了滿吧檯都是,沿著木紋滴滴答答在地上落了一圈一圈的酒漬,想到那些優雅的酒品竟毀在如此粗魯的動作之下便是一陣心疼,早知道應該放遠一點的。
情況膠著下來,而音樂不知何時已經戛然而止。正當冰色的調酒師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做點反抗而握起拳時,突地從旁竄入了第三人的聲音。
「這都這星期的第幾次了?小哲,你還真是有招惹麻煩的體質啊。」隨之而來的是揮在那醉酒男人臉上的一記拳頭,重重砸下的拳在那人臉上扎實地撞出一聲悶響,而這終於讓年輕的調酒師從被勒頸的情況中解放出來,新鮮空氣湧入使他嗆咳幾聲,悶紅的臉總算稍稍舒緩了表情。
「不好意思,又給前輩添了麻煩。」緩過呼吸的調酒師衝著來人輕輕頷首,揉了揉自己被扯痛的頸子。
替調酒師解危的是方才在一旁負責拉小提琴的樂手,墨色的瀏海遮住了半邊臉,僅露出一隻漂亮的單瞳。他伸手揉揉面前那頭淺藍色的短髮,而後往旁邊一揚手讓其他人將那個做出脫序行為的男人拖走,同時不忘交代地上那些錢得扣除酒的價格和騷擾費用再還給本人云云。
被喚做小哲的調酒師「影子」,真實姓名是黑子哲也,白天在附近大學的文學系就讀,晚上則藉由面前的提琴手「龍」:真名冰室辰也——他們兩個是大學中前後輩的關係——的引薦而來帝光打工。至於原因,除了薪資優渥以外,根本來說,還是因為黑子從一開始就十分明白自己真正的感情取向,而這個環境剛好能提供他當前所需,並且不會有任何異樣的眼光注視,他才會選擇待在這裡。
外界傳聞的沒錯,黑子從一開始就是喜歡男性的。並且,還是少有的純0號——也就是完全的承受方。當然這件事情除了少數幾人以外並沒有他人知曉,本身寡言的他也不曾與外人提起,正因如此外頭才會有如此繪聲繪影的傳說,而亂槍打鳥之下也總是會說中一些事實。
在酒吧這樣的場所,發生這種事並不會引起多少騷動,更多的是習以為常的淡然,當環境被收拾好後兩人又再次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小提琴優雅的樂聲再一次在酒吧裡迴盪,本來看著熱鬧的人也各自散去,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隨著夜深,酒吧裡的客人也漸漸減少了,帝光的二樓提供了幾間房間供客人留宿,本意是為了讓酒醉的客人能在此歇息一晚,等到酒醒之後再離開,但現在也會有在酒吧中找尋到合意的對象而直接上樓尋歡作樂的——到底來說,這裡其實就是這種性質的地方,正因為與常人不同,於是只能選擇偏安一隅,在一個晚上的時間裡放縱彼此。
直到最後終於剩下冰室和黑子兩人,他們不約而同看了看時間,正巧過半夜兩點。推算了下之後大概不會有新的客人,兩個人決定先收拾下環境。雖說酒吧的夜班到大夜班一向是值到天亮,但趁人少時稍作休息與整理也無傷大雅。
「辛苦你了,小哲。」
「冰室前輩也辛苦了。」
冰室收了自己的提琴,開了店邊的音樂播放機後坐到吧台邊,而黑子將手上最後一個調酒用的杯子擦乾放回架上,轉身順手取了兩個純飲杯回來,接著以漂亮的姿勢在兩個杯子中裝滿了威士忌。澄黃的酒液在燈光照耀下暈出令人迷醉的光澤,還有屬於這類酒特有的香氣。冰室隨意掃過了瓶身上的年份,不由自主吹了聲口哨,「今天還真是大方呢。」
「One-shot,可以吧?」
「算在小哲帳上?」
「唔。反正今天也有額外的收入……」黑子扯鬆了自己的領結,繞出櫃台落坐在冰室身邊。今天當班的只有他們兩人,在平常時,他們總會留到一個客人都不剩,其他服務生各自被帶離場或下班之後,小酌兩杯再離開,這已經成為他們的一個習慣。
「真的沒想過找個對象嗎?——我可是很認真的。」冰室執起酒杯的樣子優雅得彷彿哪兒走出來的貴族,他輕輕晃了晃杯中的酒,語調仍是一貫溫雅,能輕易地引出人的好感。
「雖然冰室前輩確實很帥氣,不過、請容許我鄭重的拒絕。」黑子只是一如以往的給了冰室否定的回應,同時輕輕同他的酒杯撞了下,最後一飲而盡。冰室對此回答並沒有什麼受到打擊的樣子,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喝下了酒,半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看向酒架。
不過,雖說這間店的老闆對他們兩人很是縱容,但也不代表他們能無限制的暢飲,尤其又是年代不錯的酒,偷偷喝個幾杯已經算是極限了(除了必須用最小的純飲杯以外,還必須記帳),想來還是不要太放肆得好。
夜晚總是漫長而寂寥的,饒是冰室和黑子兩人已經換了好幾個話題,時間也只多過了一個半小時。體力差些的黑子先行宣告投降,整個人伏在桌面上假寐,冰藍的頭髮散在桌上細細地反著光,意外的有種難以形容的美感。
帝光的冰色之花果真不是浪得虛名。
正當冰室百無聊賴地想著隔天該選哪位名家的樂曲來演奏時,本以為今晚不會再打開的酒吧大門突然被人從外側推開,掛在上頭的鈴鐺搖出了清脆的鈴響,也順便把趴在桌上睡著的黑子給喊了起來。
來人有著一頭赤色的髮,赭紅的雙眼隨意掃過店內的擺飾及吧檯邊的兩人,半晌微微瞇了起來。一身休閒的打扮讓他看上去大概和冰室差不多大,但身上的氣質卻讓黑子直覺地認為對方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
這個時間會來到這裡的客人,要不就是逃家的少年、要不就是身後有什麼麻煩的背景,而這兩種都不是什麼容易打發的對象。況且,既然會出現在這裡,那就代表多半也是——
「需要些什麼嗎?」冰室從旁遞上了酒單。
那名男人掃了下酒單,但似乎並不感興趣似的支起下巴,目光對上了走回吧檯裡黑子的視線,最後緩緩開口:
「給你推薦吧。另外,我想買你一個晚上,不知『冰色之花』賞不賞光?」
那聲音果真如黑子想像的,該死的性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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