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了嗎?」
上尉咬著被灰燼覆蓋的半截菸,口齒不清地小聲說道,嘴唇的動作使得灰燼薄片從菸支上落了下來。波奇這才注意到,上尉嘴裡的菸早就熄了。大概是因為缺氧的緣故。
上尉瞄準目標時是幾乎不呼吸的。然而,今天他趴在瞄準鏡前憋了老半天,卻擠出了這一句話,使得靠坐在一旁牆邊的波奇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在包裹著自己的厚布料裡翻了翻,接著將打起電弧的打火機伸到上尉嘴邊。
「⋯⋯好燙!你這傢伙,是想害任務失敗嗎?」在紫色的電光碰上落腮鬍上的前一刻,上尉立刻往反方向彈了起來,怒氣沖沖地瞪著維持同樣姿勢不動的毛毯。而對方只是平淡地擰著眉頭,縮在毛布裡的右手將領口拉緊了點。
「任務什麼的早就失敗了吧,快一點。」波奇鬆開開關,晃了晃手,示意對方快點靠過來。短暫的僵持過後,上尉從喉嚨深處發出用力的哼聲,一邊取下已經又軟又皺的菸支,拇指用力一彈,抖落新覆蓋上的灰燼,然後連人湊到重新打起來的電弧前。
有好一段時間,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間只剩下兩面牆的房間裡,凝視著天空中不斷飄落的灰燼。原本應該覆蓋著天花板、矗立著水泥牆壁的地方,只剩下幾根突出、扭曲的鋼筋,因為長年暴露在腐蝕的雨水下,而成了撥開的酸李一樣的顏色,表面脆得一摸就破。
波奇說得沒錯,任務早就失敗了。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城市中僅存的高樓頂端,放眼望去,每個地方都長得差不多。建築物破敗衰頹,道路被碎玻璃和石礫掩蓋。和他們很久以前都看過的末日電影不一樣,人類文明毀滅後的遺跡沒有被植物覆蓋、沒有野生動物在其中築巢,也沒有因為化學污染而誕生出任何畏光的怪物。只剩下破碎、破碎和破碎,彷彿這個星球本來就是由無數巨大的碎片凝聚而成的。
灰燼堆積在大地上,在視野的邊緣因暴風而揚起,從陰暗的雲層中墜落。整個自然都死了,剩下的只有灰燼無限的循環。
要波奇來說的話,造成現在這個情況的並不是核戰爭、極端氣候或共產主義。只不過是一回過神來,周遭就變成了這樣而已。那當然不是一瞬間發生的事,但是在那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是因為怎麼樣的原因,甚至是原本的世界長得什麼樣子,都只像是午睡時做的一個夢一樣:模糊不清、意味不明,而且醒來之後自然而然就忘了。
然後只剩下他和上尉兩個人。
上尉把頭埋在屈起的膝蓋中間,混濁的煙霧不時從他的髮鬢旁飄散而出。
上尉什麼時候才會死呢?波奇有時忍不住這麼想。在此同時,上尉猛地抬起頭來,惋惜地從燒到最末端的菸蒂深深吸了最後一口氣,朝波奇吐出一陣煙霧。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這裡空氣這麼毒,你要是想早死的話,多深呼吸幾次就可以了,不要把我也拖下水。」
上尉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掏掏上衣口袋,從一小塊皺巴巴的報紙中摸出另一節菸尾,小心翼翼地將濾嘴含在雙唇中間,不耐煩地向波奇攤了攤手掌。
「別老說這些。波奇,你就沒有什麼別的話好跟我說了嗎?」
波奇皺起眉頭。每當上尉這麼說,他就感覺到一股縱使輕盈,卻難以忽略的違和感。
ns 15.158.61.5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