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崑崙雪目,霧虛白澤,天目為地,箭向穹天,
參宿以囟,虛形體實,知通萬物,往來空無。
他媽的咧!沒事就亂寫,也不知道這是在寫什麼東西,如果讓我知道是誰寫的,我他媽的肯定給他好看!口中念念有詞的維護人員,手裡拿著一桶油漆跟刷子,準備把寫在路燈燈柱上的字,用油漆給遮蓋過去。他並沒有注意到,就在他開始為燈柱補妝的時候,噴水池邊有另外一個男人也正注視著寫在上面的字,還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塗完了油漆,維護人員抬頭看了一眼架在某支路燈上的監視器,心裡又咕噥了幾句。裝這個東西是有個屁用,連個鬼影也沒拍到!
維護人員拎著油漆桶悻悻然地離開了噴水池,剛剛也在注視燈柱的男人則是早選了一張長椅坐了下來,正看著剛剛用手機拍下的照片。
這還真是有意思,發回去給李柏森看一下,讓他生個故事出來。男人用即時通訊軟體把照片發給了李柏森,還用命令的口吻打了幾個字,要他編個故事出來。
沒一會兒工夫,男人的手機響了。
「代理總編輯,了不起嘛,還命令我!?」
一聽到電話被接了起來,省略了客套的招呼語,李柏森直接就朝著電話罵了出來。電話的那一頭,男人並沒有生氣,只是淡淡地從口中吐出了幾個字。
「晚上八點,老地方見,我請!」
「OK,BYE!」
李柏森很乾脆地切斷了通話。男人則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下午四點,接著從口袋裡拿出香菸盒,抽了一根出來放進嘴裡,正在口袋裡翻找打火機的時候,他看到了旁邊的告示牌。
本公園為禁菸公園
盯著靜止不動的告示牌看了兩秒鐘,男人裝做不認識上面的字,拿出了打火機準備點上香菸,但此時眼睛的餘光瞥見了兩個推著嬰兒車的阿嬤,正朝著噴水池走來。他又花了兩秒鐘想了一下,然後無奈地把香菸放回了菸盒裡,從另一邊的小路離開了噴水池,走出公園。
二
傍晚六點,幾個帶著攝影器材的工作人員出現在公園的噴水池邊,看來像是準備拍攝什麼影片。在那一群工作人員之中,一頭銀灰色的短捲髮,身材凹凸有致的李欣霓,指揮著一群以男性為主的工作人員架設機器,顯得特別的顯眼。
她要工作人員把公園裡的植栽當做掩護,將攝影機藏在裡面,把鏡頭對準了其中一盞路燈。機器架設好之後,李欣霓檢查了一下畫面的角度,就要大家先回到一旁的廂型車裡待命。
「霓姊,我們今天是要來拍什麼?」
李欣霓嘴裡咬著在貴婦超市裡買到,從日本進口的即食魷魚乾。買來的魷魚乾如果先用炭火稍微烤過,吃得時候再沾點撒上七味粉的美乃滋,與日本酒堪稱為絕配。不過,李欣霓離婚之後就戒酒了,但吃魷魚乾的習慣卻成為了她對過去的一種懷念。
「你猜猜看啊」袋子裡最後一片魷魚乾塞進口,李欣霓翹起一邊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故作神秘的笑容。
「美少女!」其中一個叫羅天佑的工作人員立刻大聲回答。
充斥著男性荷爾蒙的廂型車裡,出現了美少女三個字之後,幾個大男生開始討論起去年製作的企劃-寫真女星大亂鬥。那個企劃是李欣霓擔任節目製作人的出道作,雖然企劃題目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新意,但頗對電視台高層的胃口。
「你腦袋是長在胯下啊?就只知道用下半身來思考,你這麼用腦袋,你媽知道嗎?」
車內一陣哄哄大笑之後,另外一個同事問道「那不然是要拍什麼?」
「我們這次要來做一個都市傳說的企劃」李欣霓睜大了眼睛,學起了幼稚園老師的樣子「你們有注意過嗎?路上的路燈或是紅綠燈的燈柱上,時常會被人畫上一些奇怪的符號,或是寫上一些奇怪的文字」
「我知道!」剛剛才被李欣霓嘲諷腦袋長在跨下的羅天佑,故意張開雙手,裝模作樣地說道:「末日近了!」
李欣霓懶得搭理他,翻了個大白眼之後繼續說。
「在我上班的路上,我注意到有幾盞燈柱上,總是會被人寫上:外星人全面附身、外星人利用二手菸危害人類、髮色異常的短髮女生就是被附身的人,這一類的東西。這些文字,每次被路燈管理人員塗掉之後,過幾天又會出現。」
「髮色...異常的...短髮...女生!?」羅天佑說完之後一連狐疑地故意將視線由車外慢慢轉向李欣霓一頭銀灰色的短捲髮。
「我看你是太久沒被扁了!」李欣霓說完就朝羅天佑的後腦勺賞了一記巴掌。
「這有什麼嗎?感覺就像是某個精神有問題的人,拿著筆亂寫一通」坐在後座的另外一個同事頗不以為然。
「沒錯,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覺得,但後來我在論壇上刷到一則貼文,吸引了我的注意。」
「什麼論壇?是約...」腦袋挨了一記巴掌的羅天佑還想接話,但話才說了一半,看到李欣霓露出兇光的眼神,馬上就閉起嘴巴點著頭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發文的人說三號公園裡的燈柱會預言!」李欣霓收起眼神,故作神祕地說。
「什麼鬼啊!」一票大男生異口同聲。
「沒錯,我也覺得這什麼鬼啊!燈柱會預言?但從那個人的貼文看來,燈柱好像真的會預言!我看完他拍的貼文之後,覺得這個可以來搞個企劃。」
那則貼文的作者說,他為了要減重,這半年來都會固定在晚上的時候,一個人到三號公園,繞著噴水池快走運動。他起先沒注意到噴水池旁的燈柱有什麼異樣,但有一晚當他快走完之後,來到燈炷旁的長椅上休息,抬頭瞥見了燈炷上寫的:
崑崙雪目,霧虛白澤,天目為地,箭向穹天,
參宿以囟,虛形體實,知通萬物,往來空無。
當下,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只覺得是有個無聊的人在燈炷上亂寫了一些東西,看起來還像是一首不知所云的古詩。不過,幾天後的晚上,當他運動完之後,又來到長椅上休息,抬頭看了一下燈柱,卻發現原本寫在燈炷上的古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段文字:
三百萬是用來換的,陳敏文就是個送貨的。
沒了不知所云的古詩,來了一段沒頭沒尾的文字,他看了之後並不在意,休息一會兒之後就回家了。但沒想到,一陣子之後,一則新聞卻讓他回想起這段文字。
「那則新聞說的就是前陣子有個立委在高鐵上忘了三百萬,那個立委就叫陳敏文。」李欣霓猜想這群比較在意費洛蒙的年青人不會注意到這類的新聞,大概說了一下幾個月前新聞的內容。
「靠,那超扯的吧!三百萬耶,當作是三十元喔!?就這樣忘在車上,理由還超唬爛的,說什麼兒子要投資開手搖杯的店,而且他財產申報有現金四千萬,竟然還要分次跟他姊借三百?有事嗎?」沒想到羅天佑接著李欣霓還補充了一段。
「不過,這種東西有賣點嗎?一看就很像是故意做出來的,這樣子也可以吸引妳的注意喔?」後座的年輕同事提出了疑問。
「當然不是這樣而已!」李欣霓拿出手機,找出了網路論壇裡的那則貼文「你們看看底下的留言。」
貼文底下的留言回覆中,有不少人都跟這群年輕的同事一樣質疑貼文的真實性。不過,在貼文回覆到八百多則,再加上作者又跑去燈柱拍了一些照片之後,回文開始有了一些變化。
有人也跑來了三號公園一探究竟,結果跟之前一樣,先是拍到了那首古詩,幾天後又拍到了另一段文字。
不起訴,陳敏文全身而退。辦事不力,下次沒他的份。
「不是吧,這麼準喔!」羅天佑拿出手機,搜尋了一下關於三百萬的新聞。
新聞裡提到檢察官完全採信陳敏文的說法,確定了這三百萬是借貸而來,結果當然是查無犯罪事實,依法不起訴。
「但是後面那句是什麼意思?」羅天佑接著問。
「我聽一個跑黨政的朋友說,原本是權力核心集團成員的陳敏文,本來要安排他接任某部的部長,但因為這次的事件,被打入了冷宮,看來是從此遠離核心了。」李欣霓的語氣帶了點幸災樂禍。
「可是,妳真的相信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喔?」後座的另一個同事,嚼著口香糖,一幅質疑的口吻。
「聽我那個朋友說,國安單位的人也有注意到這件事,你覺得呢?」李欣霓說完就下車到對街的便利商店去採買一些東西。
從之後的回文裡可以看到,陸續有網民去三號公園拍下燈柱上的預言,除了陳敏文的三百萬事件之外,燈柱上的預言還準確命中了事件之後的發展,有些留言就戲謔地說:「很快就會有人被請去喝咖啡」。不光是如此,還有些網民發現,自己的留言莫名地被系統擋掉,始終不能順利發文,求助論壇的管理員之後,也是無疾而終。
沒一會兒工夫,李欣霓帶了一些罐裝飲料跟一包國產的魷魚乾回到車上。
「好像真的有點玄耶!」同事對著買完東西上車的李欣霓說。
「這些預言是誰寫的?」羅天佑接過李欣霓買回來的飲料。
「不知道!不過,這就是我們今天在這邊的原因,今晚是守株待兔的作戰!」李欣霓邊說邊打開了剛剛買的魷魚乾,吃了一片之後,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三
晚上七點五十三分,林祺鈞走進了從前是專門接待外國商務客的酒吧巷裡,剛剛在附近先填飽肚子,看來像是一般公司的業務人員,正準備帶著客人到酒吧續攤。林祺鈞側身閃過他們,走進一間店面窄小,裡頭只有ㄇ字型吧台座位的串燒店。
進門之後,他選了右邊的第二個位子坐下,向服務人員說,等等還有一個人會來,之後就先點了一杯生啤酒,一份魷魚乾。不一會兒工夫,大概也就是他第三次舉起啤酒杯的時候,李柏森拉開滑門走了進來。
才剛坐定,李柏森就用手指著林祺鈞的生啤酒「麻煩,一樣的」
「你看要吃什麼,先點吧」林祺鈞把菜單遞給了李柏森。
這家串燒店的點餐方式,是由顧客自己在菜單上勾選之後,交給燒烤台後的師傅。林祺鈞接過李柏森勾選好的菜單,又再選了幾樣雞肉的串燒。
李柏森看著桌上的魷魚乾,哼笑了一聲「說實在的,你們...真的沒機會了嗎?」
李柏森的『你們』,說的是他的姐姐李欣霓和眼前這個沒緣分的前姊夫。他姊姊跟李柏森是在念大四的時候認識,三個月後成為男女朋友。兩人戀愛了十年,某次參加朋友的婚禮的時候,擔任伴娘的李欣霓意外的接到了捧花,參加的賓客響起了一陣掌聲,等到她回頭才知道,剛才掌聲不是給她的,而是拿著戒指單腳下跪在面前的林祺鈞。每次向人說起這段求婚經過,李欣霓總說自己是被林祺鈞給設計了。
婚後的第三年,林祺鈞換了個雜誌編輯的工作,李欣霓則還是待在大學畢業之後就進入的電台裡。換了工作的林祺鈞,變得比以前還要忙碌,兩人相處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沒有孩子的他們,於是將家裡多出來的空房間,讓李欣霓大學剛畢業的弟弟借住,也讓李欣霓在平常時候能有個伴。
某個星期五的晚上,難得林祺鈞不需要跟廣告業主應酬,很早就回到了家。李欣霓燒了幾個好菜,還準備了他們兩個都愛的魷魚乾跟日本燒酌。哪天晚上,李柏森原本打算隨便吃個幾口就找理由去朋友家過夜,怎知道筷子上的菜都還沒送進嘴裡,李欣霓就緩緩地對著林祺鈞說出「我們離婚吧!」
餐桌上剩下的兩人,被李欣霓突然的舉動給嚇呆,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拿著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一聲不吭地走出家門,林祺鈞趕緊追了出去,等到大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已經是隔天早上四點,只有滿臉疲態的林祺鈞一個人回來。
李欣霓離家之後的不久,原本李柏森也要跟著搬走,但在林祺鈞的要求下,李柏森留了下來,後來甚至把他也介紹進了雜誌社,成為室友兼同事。只是,李柏森還是常常提起要另外找地方落腳。直到他們兩人辦完離婚手續,此時的李柏森卻不知道為何就不再提起要搬走的事。
服務人員送來李柏森點的生啤酒,林祺鈞拿起啤酒杯朝李柏森的那一杯輕敲了一下,一口氣喝完杯裡的啤酒「不說這個,我下午傳給你的東西,看了嗎?」
李柏森先喝了一大口生啤酒才說話「你是在哪裡拍到的?」
「三號公園」
「誰寫的?」
林祺鈞夾起端到面前剛烤好的牛舌,沾了點玫瑰岩鹽,直接送進嘴裡,輕描淡寫地回答「不知道。」
「寫得還滿有意思的!」
「怎麼說?」又夾了一塊牛舌入口,林祺鈞再跟服務人員點了兩杯日本芋燒酎。
李柏森也夾了一塊菲力骰子牛,沾了一點黃芥末送進嘴裡「我查了一下,這裡面寫到的,應該是在說古代的神話故事,講的是一種神獸,牠知道天下所有妖怪的名字還有習性,傳說黃帝還曾要人把牠口中說的妖怪全都記錄下來。不過,照片裡的這些文字,並不是出自於那一本古書。」
「所以......編得出來嗎?」林祺鈞根本不在意那些文字出自何處「我要的是那種......都市傳說的那種感覺」
「又是廣告業主的要求?」
喝下一口芋燒酎,獨特的濃郁香氣在口中迴盪,林祺鈞給了李柏森一個不言而喻的表情。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喝著酒,準備結帳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十點。結完帳,兩人站在店門口,林祺鈞點了一根香菸,李柏森說晚上要去女友家過夜,今天晚上不會回去。話才說完,李柏森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原來是李欣霓傳了即時訊息給他。
點開了訊息,傳過來的是一張照片,照片裡的李欣霓喝著飲料,背景則是幾個扮著鬼臉的大男生。他一邊往巷口走邊回著訊息,調侃她載了一票小狼狗想要幹什麼。李欣霓很快地回傳。
「想多了你?我正在三號公園埋伏中!哈哈」
李柏森停下腳步,回頭喊了剛熄掉菸頭,也正準備離開店門口的林祺鈞「姊夫!你剛剛說那張照片是在那拍的?」
四
李欣霓坐在廂型車的前座,強忍著睡意,眼神不時飄向不遠的噴水池,後座的幾個同事,只剩下一個人還在玩手機遊戲,其他人早已忍不住向周公報到。
等了一個晚上,除了幾隻流浪狗跑過噴水池外,什麼也沒見著。她下車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今天就到此為止,收工吧!心裡有了這個決定之後,她打開車門,叫醒睡著的同事。
「起床了,收工吧!」
聽到要收工了,原本的睡意消去了一半,幾個人開始七手八腳地準備把機器收回來。
「霓姊!你看那邊」
其中一個同事正打算去收機器的時候,又折了回來,拍了拍李欣霓,要她看向公園裡的噴水池。
噴水池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個留著短髮的女孩子,手裡拿著東西,正走向旁邊的路燈。李欣霓要同事先把機器打開,她自己因為想要看清楚那個女孩,於是慢慢地往噴水池靠近。
女孩子慢慢地走向路燈,李欣霓也慢慢朝她移動。女孩子來到了路燈旁,拿著手裡的東西,對著燈柱,像是在上面寫些什麼。李欣霓躲在一旁,只看得到女孩的背影,但她覺得女孩應該就是他們在等的那個人。
原來就是她嗎?在燈柱上寫下回答的人,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心裡這麼想著的李欣霓並不打算衝出去一探究竟。因為在她原本的計畫裡,發現要找的人之後,還要繼續跟蹤這個人,先調查清楚是何方神聖,這樣才能讓整個企畫更有可看性。
在一旁偷看的李欣霓,用手機丟出訊息通知還在廂型車那邊的同事,要他們準備好等會兒跟著女孩。
女孩在燈柱上寫下了一些東西之後,像是早就知道李欣霓在自己背後偷看一樣,回頭對她笑了一笑。女孩子的動作,讓李欣霓不自覺地站了出來,這時候她也看清了女孩的長相。女孩的長相清秀,皮膚的顏色較一般東方人要白,幾乎有點像是得了白化症一般。在這樣的膚色襯托之下,女孩微笑的雙唇,就好像是已經塗上了粉紅色的唇蜜,散發著梅杜莎的誘人魔力。這樣一個女孩子,如果不是她的眼睛,那些號稱多少年才能一遇的偶像明星根本不堪一擊。
李欣霓注視著女孩,她的瞳孔透著一股雪白,在這樣的時間和地點,縱使女孩露出的是善意的微笑,但一股悚刺的背涼還是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女孩子似乎察覺到自己的眼睛讓李欣霓嚇了一跳,拿起掛在胸口衣襟上的墨鏡戴了起來。此時的路燈,明滅了幾下。就在明暗的交錯之間,女孩消失在李欣霓的眼前。她並不是像電影裡廉價的橋段那樣,冒出一陣煙之後就不見了,而是好像這個人上一秒才出現在記憶哩,但下一秒就從記憶中消失那樣。
站在原地的李欣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回頭看了看後面的同事,他們也是一臉疑惑。這個時候,李欣霓看到離廂型車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走向那個熟悉的身影,李欣霓的心裡有點掙扎這個決定。但她想要多一個人確認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而她清楚知道這個人從來就不相信這些看似怪力亂神的東西。
「你怎麼在這邊?」
「晚上我跟你弟一起吃飯,我們聊到一些取材的題目,他說妳在這邊蹲點」
林祺鈞把晚上大概的經過跟李欣霓說了一遍。
「所以,你剛剛也看到了,對吧?」
林祺鈞沒有回答,只是歪著頭皺眉。
「喂,我在問你話」
「我是看到...還是沒看到...」
喃喃自語的回答說明了林祺鈞也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他用盡已知的知識範圍來解釋剛剛看到的情況,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說服自己的解釋。手腕上智慧手環的震動,讓他暫時停下思考。
智慧手環上顯示李柏森傳了訊息過來,說剛剛才跟女朋友看完子夜場的電影,關心一下他到三號公園那邊是否見到李欣霓。
林祺鈞看著手環,對李柏森的訊息內容沒什麼興趣,但看到上面顯示的時間之後,他疑惑地問了李欣霓。
「我們剛剛聊了很久?」
沒有好好回答她,還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讓她覺得林祺鈞是在嫌她煩。這惹惱了李欣霓。
「怎樣,嫌太久,嫌我煩嗎?」
「不是啦,看一下妳的手機」
張祺均讓她拿出手機看一下上面的時間。兩點五十三分。
「所以呢?」李欣霓不明白為何要她看時間,兩手一攤,等著林祺鈞向她解釋。
「我剛剛到這兒,先去對面的便利商店點了一杯咖啡,拿出手機結帳的時候,看了一下時間,我記得是一點五十五分。走出便利商店,剛好看見妳下車,慢慢地往噴水池的方向走,接著我看到那個女孩,然後就...... 我覺得有那裡怪怪的。」
「她消失了啊!這還用想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
看著李欣霓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林祺鈞喝了一口咖啡,想要點根菸,但想到李欣霓討厭菸味,停下了在口袋裡掏菸盒的手。在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李欣霓曾經幫他戒了很多次,但一直沒有成功。
「假設從妳看到我走過來,加上我們剛剛說話的時間,最多十分鐘吧,往回推十分鐘,就是兩點四十三分,如果再算上妳下車走向噴水池,一直到那個女孩子消失,頂多也算十分鐘,所以,再推回去的話,就是兩點三十三分左右...」
「你是想要說,不見了三十分鐘,是嗎?」李欣霓明白了林祺鈞想要表達的是什麼,但她並不這麼以為。
「怎麼可能!搞不好是你看錯了時間,也說不定」
「是...這樣嗎?」被李欣霓這麼一說,林祺鈞也遲疑了一下。
要說看錯時間,好像也不無可能,畢竟現在是凌晨兩點多,大多數的人早就已經呼呼大睡,讓大腦在睡眠中休養生息,搞了一整天還沒休息的我,說不定真的是一時眼花了。
「所以,她,那個女孩子,真的消失了,對吧?我沒看錯吧?」李欣霓的情緒稍微高昂了起來,搖晃著林祺鈞的手臂,想要再一次得到別人的確認。
「應該......是吧」
這個答案並不讓李欣霓感到意外,但卻讓她想起剛剛女孩的眼睛,霎時之間,背脊又出現了同樣的悚涼感覺。
「霓姊!」
身後的同事喊了李欣霓,讓她背脊的那股涼意稍微退卻了一些。林祺鈞跟她一起朝廂型車走了過去,這應該算是他們離婚之後,第一次又走在一起,但兩人都並未想起什麼往日情懷。
「對,影片!」因為看到了無法解釋的一幕,讓李欣霓幾乎忘記了他們有架機器拍攝。
走回廂型車,剛剛喊了李欣霓的同事馬上就說「我們拍到的東西有點怪」
同事把將影片倒轉回去後重新撥放,女孩的身影出現在當作監看器的筆電螢幕上。影片裡,她慢慢地走向噴水池旁的路燈,背對著他們像是在燈柱上寫些什麼,接著女孩轉過身看向了李欣霓。盯著螢幕,李欣霓比對著記憶,這些畫面跟記憶裡的圖像沒有什麼不同。然後就在下一秒,轉過身的女孩給了李欣霓一個微笑之後,接著她就消失了。
「靠!我們剛剛是拍到......鬼!」李欣霓看向站在一旁的同事,眼神裡沒有一點恐懼,反而像是小孩子準備拆聖誕禮物那樣,滿滿的期待與興奮。
「等一下」一向只相信科學證據的林祺鈞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讓李欣霓的同事把影片往回倒轉了一些回去。
「停下!」畫面停在了女孩正要轉身朝向李欣霓。
「你看一下這個」林祺鈞手指著畫面上的拍攝時間,兩點零三分四十四秒。李欣霓看著畫面上的拍攝時間,想起了剛剛林祺鈞說的話。
「 可以用一秒一秒的格放嗎?」
照著林祺鈞的要求,影片開始一秒一秒的撥放。
兩點零三分四十五秒,女孩開始轉身。
兩點零三分四十六秒,女孩的身子完全轉了過來
兩點零三分四十七秒,女孩對著李欣霓微笑。
兩點三十三分四十七秒,女孩消失在畫面中。
從前一格的兩點零三分四十七秒往下撥放,下一格的時間卻變成了三十分鐘後。看著筆電螢幕的李欣霓與林祺鈞,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兩秒鐘之後,李欣霓才開口問身旁的同事,是否有人動過機器,同事們紛紛搖頭。其實她自己也覺得應該不會有人無聊到幹這種事。況且,今晚的情況根本就沒有時間讓人可以對影片動手腳。
五
林祺鈞與李欣霓分坐在噴水池旁長椅上的兩端。幾分鐘之前,林祺鈞才從對街的便利商店又買了一杯咖啡,也帶了一杯有著榛果風味的拿鐵給李欣霓。她喝了一口手中的拿鐵,原本就帶有一些甜味的調味拿鐵,因為又加了一包糖,甜味讓咖啡的味道又淡去了一些。那是她喝拿鐵的習慣,也是離婚前林祺鈞總是忘記的小細節。
「最近還好嗎?」
原本以為林祺鈞會對消失的三十分鐘,開始說著他的推論,卻沒想到竟是冒出一句這樣的問候。這讓李欣霓有點意外。
「嗯,還好,你呢?」
「還是老樣子」
沒有孩子的兩人,在離了婚之後,不存在共同的情感連結,這讓分開的兩人在此刻沒有什麼話題好聊。唯一的共同連結,是依然與林祺鈞住在一起的李柏森,但兩人此刻並不想以他做為話題。林祺鈞當初之所以要李柏森留下來住,其實是有原因的。因為,李欣霓很疼這個弟弟,如果李柏森還跟自己住在一起,也許可以寄望他跟李欣霓說說好話,讓他們能夠重新恢復關係。但事與願違,兩人終究還是分開了。
為了不想讓氣氛這麼尷尬,李欣霓看著燈柱,順手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唸出上面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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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雪目,霧虛白澤,天目為地,箭向穹天,
參宿以囟,虛形體實,知通萬物,往來空無。
「這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聽柏森說,寫的好像是古代神話裡的一種神獸」
「古代神話?山海經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會去查查看。」
林祺鈞說完會去查查看之後,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直到李欣霓的同事跟她說機器都已經收好,可以收工離開,她才簡單說了句再見,留下林祺鈞一個人在長椅上。
注視著李欣霓離開的背影,林祺鈞想到當初她離家的那個晚上,他在李欣霓坐上計程車前攔下了她,帶著一點不解的怒氣質問著原因。李欣霓沒多說什麼,只是要求林祺鈞讓她離開,如果強留她下來,之後見到的只會是沒有生命的冰冷軀體。
坐在長椅上的林祺鈞,看了一眼智慧手環上的日期,10月12日,三點二十五分。再過幾個小時,他與李欣霓分開就滿兩年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剛剛不該固執地抱著無謂的雄性自尊,至少要讓李欣霓知道,沒有她的這兩年,他的生命就像是缺了一塊。就算不能和李欣霓破鏡重圓,起碼也要知道她離開的真正原因。
「會的喔!」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林祺鈞的身後冒出,嚇了他一大跳,差點把手中的咖啡打翻。回頭一看,出聲的竟然是剛才消失不見的女孩,只是臉上多一副墨鏡。
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剛才的女孩,林祺鈞從長椅上跳了起來,轉過身來看著她。近距離地看著這個女孩子,有種形容不出來的感覺。如果真要讓相信硬科學的林祺鈞說的話,他會說女孩看上去就像是介於真人跟3D全息投影之間。
「妳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一直在這兒啊」
女孩說得理所當然,但聽在林祺鈞的耳裡,卻是滿腹疑問。剛剛困惑他的時間消失之謎,還有她說的「會的喔」、「我一直都在這兒啊」,都是他想要追問女孩的問題。但林祺鈞決定把心裡的這些疑問暫時先拋開,因為他的採訪經驗告訴他,在不了解採訪對象的情況下,直截了當的提問,往往會得到出師不利的結果。
「妳叫什麼名字?」
「白澤」
聽到這個名字的林祺鈞看了一眼燈柱上的字句,裡面也有白澤二字。他心想,也許女孩子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名字,故意用了字句裡的兩個字當作假名,這倒也正常。
「妳幾歲了?」
白澤抬頭看了看天空:「二十、三十、四十,年齡的意義是什麼呢?」
林祺鈞見白澤的回答不知所云,決定直接了當地問她,他指著燈柱上的文字問:「這是妳寫的?」
白澤點了點頭,一副裡所當然的樣子。
「妳為什麼要寫這些東西?」
「該怎麼說呢⋯⋯,也許是....因果?」白澤在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提高了語氣。
「因果?什麼意思?」
「或者說,我是在等一個起點的開始!」白澤用了比剛才稍微認真一些的語氣說。
林祺鈞開始覺得眼前的女孩子似乎充滿了謎團,正當他想要接著問下去的時候,白澤卻突然說了一句。
「不說了,他來了!」
林祺鈞看向四周,天空還是一片漆黑,應該也還不到讓人早起晨運的時間,哪來的人啊?怎知就在他下一次眨眼之後,四周突然變成光亮一片。這措手不及的變化,讓他放開了手裡的咖啡。杯子掉在地上,裡面的咖啡潑濺了一地。他看到幾個穿著校服的女學生,用受到驚嚇地的表情看向他,又看了一看他的身旁。
這時候他才發現,有一個男人正坐在原本李欣霓的位子上。男人低頭看了看,褲腳被濺出來的咖啡染濕了一塊,他又抬頭看了看林祺鈞,眼神像是在說,沒什麼,別介意,然後默默地從掛著鈴鐺吊飾的背包裡抽出面紙。
稍微擦了擦沾上咖啡污漬的褲腳之後,男人起身揹起了包包。他把包包甩到背後時,鈴鐺吊飾發出的叮鈴聲,敲醒了呆站著的林祺鈞。回過神的林祺鈞看著男人往不遠處的垃圾桶走去,丟掉了手上的面紙,然後離開了公園。
站在原地的林祺鈞,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一個念頭閃過了腦海,他趕緊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環。
手環上的日期顯示著10月12日,七點二十三分。
他再看了看四周,白澤已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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