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清晨的熹光穿過百頁窗的縫隙照入室內時,亞奎拉仍然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他謀殺了卡爾.福克斯。
這個說法也不太對。他只是提供意見,做或不做取決於路克,再加上福克斯親口承認他參與了綁票案並拿走贖金,照片也暗示著那混蛋最終沒有放過孩子,所以他確實該死。
儘管這麼想,但始終無法忽視內心某個角落的竊竊私語。
可是誰也沒說那張照片當中的屍體就是亞當啊。
雖然福克斯親口承認他向凱特勒索七十萬,不過人死到臨頭什麼話都說的出來,這也有可能是他為了保命說的話。
兩道不同的聲音在亞奎拉的腦中辯論,鬧得他的頭都疼了。但他心知肚明,這只為了減輕他心裡的罪惡感。興奮感隨著派對的狂歡結束逐漸消退,他看著漆黑的螢幕反芻揮之不去的不安。
當時他不加思索地打下那串公式,將那個行為合理化為針對殺死凱特之子的兇手進行的報復。可是他要是弄錯了,那麼他的這種行為算什麼呢。
亞奎拉的煩惱在兩天後迎刃而解。
亞當綁架案發生後的第十五天早上,威爾森家的書房傳出尖叫聲。當他的丈夫慌張地進入書房時,映入眼簾的是昏倒在桌前的妻子,以及光腦螢幕上顯示的嬰屍照片和做了紅色標記的地圖。她的丈夫立刻聯絡警方,確認那台私人光腦遭到不明人士入侵。
警方依循地圖的標示,在距離威爾森家的五英里處找到一處廢棄倉庫,倉庫中央有一個被黑布罩住的圓柱型物體,上頭擺著一個散發異味的黑色布包。
最先進入倉庫的刑警摀住口鼻,伸出手輕輕掀開黑布,確認裡面是一具嬰屍。驗屍結果為凱特夫婦捎來遺憾的消息。
至於那個不明物體就令人匪夷所思了,那是一個裝滿黑色液體的玻璃桶,經過鑑定,那些不明液體竟然包含了人類組織。
玻璃容器裡裝的究竟是什麼,一時之間眾說紛紜。那是UFO遺留的東西,或軍方的秘密實驗,還是單純的化工廢棄物呢。
四天後,案情有了重大進展。警方逮到一名黑道份子傑克,發現他的虛擬戶頭在凱特交付贖金的當天多了一筆錢,金額和贖金不謀而合。傑克的住處離放置塑膠嬰兒的地方不遠,住家的樓梯偵測到一灘血跡,警方從中驗出亞當的DNA。
此事引起軒然大波。儘管傑克發誓他沒有綁架亞當,他的妻子面對記者聲嘶力竭地重複丈夫有不在場證明,但法庭上證人指證歷歷,證據一應俱全,最終傑克被判刑。
至於玻璃容器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呢。
這個問題成為了永遠的謎團。與此同時,黑暗世界開始流傳一則名為日落後的都市傳說。雖然網站消失了,但那段影片卻在網路上隱密地流傳。
亞奎拉反覆地觀看那段影片,沒有當時的興奮,也沒有掌握別人命運的優越感。在傑克接受審判的期間,亞奎拉的心情隨著案件的進展起起伏伏。
原本他認為卡爾.福克斯才是真兇,但是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傑克──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他是殺害亞當的真兇──推翻了福克斯的口供。親口承認自己綁架亞當的卡爾.福克斯早已死無對證,當初眾人起鬨執行的私刑現在看來猶如一場鬧劇。
其實亞奎拉明白,根本沒有人在乎福克斯幹了什麼,甚至連福克斯這個名字是真是假也不在乎,那些觀眾只是想看一場精彩的秀。
在氣氛的煽動之下,眾人迫不及待地折磨他,沉浸在他臨死前的痛苦和絕望之中。所謂的制裁不過是為自己的惡行辯護的假象。
他也參與其中,是殺害卡爾.福克斯的兇手之一。當亞奎拉認知到這一點後如夢初醒,以往覺得刺激又好玩的事物在眼裡突然都變得索然無味。網路,也漸漸很少使用了。
案子進入最終程序,最終對於傑克的判決結果是,死刑。
亞奎拉坐在光腦桌前,看著螢幕上的傑克和他的家人得知結果後當場崩潰,傑克大聲地堅稱自己是冤枉的。看著光腦畫面中的人們大喊大叫,亞奎拉的呼吸愈來愈粗重,把鍵盤摔到地上後用力拔掉光腦的電源線,房間內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他抬起頭來,光滑的螢幕上映出一張失魂落魄的臉龐。青年頂著稻草堆般的枯燥金髮,三天沒刮的鬍子蓄滿下巴,一雙碧綠的眼睛佈滿血絲,眼神黯淡無比。
「哈哈……」亞奎拉發出充滿苦澀的乾笑聲。
去他媽的。事到如今才被罪惡感折磨,真是愚蠢。
亞奎拉把桌上的光腦砸了,連同其他設備一起摔到牆壁上,他氣喘吁吁地瞪著那堆破銅爛鐵。過了一會兒,冷靜下來後,他按下手機的快捷鍵,一邊撥打給父親,一邊恍惚地想著自己上次和父親說話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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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2055年5月,泰勒酒店二樓的酒吧裡】
亞奎拉點了一杯馬丁尼坐在吧台的角落,又一次以紳士風度拒絕了前來搭訕的Omega。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坐在吧台另一邊的男人身上,那是一名Alpha。他身穿黑色西裝內搭深灰色襯衫,腳上套著乾淨到發亮的皮鞋,衣著打扮富有品味,粗曠的長相可能會被Omega歸類為具有野性的男人,能夠輕易地吸引打算找陌生人共度一夜的男女。但這些不是吸引亞奎拉目光的主要原因。
在來到這裡之前,他已經知道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那個男人的綽號叫獵犬,來這裡的目的並非單純地飲酒尋歡。
也許是今晚有人在這裡舉辦派對,人數比往常多了一倍,加上昏暗的環境和幾乎掀翻天花板的音量能有效提供掩護。以往獵犬就是看中了酒吧的這些特性,經常潛入酒吧伺機尋找獵物下手,為賣家提供合適的奴隸。
大約一個多小時前,亞奎拉這邊的人馬抓到了獵犬的同夥,用了點手段讓那個女人在十分鐘內吐出情報,在對方還沒收到消息前火速趕往泰勒酒店。
從酒店的名字就能知道,這間酒店隸屬於泰勒集團,目前管理這裡的人是他的大哥獅子.泰勒。
亞奎拉已經兩年沒和家人碰面了,這次沒有告知大哥就來到了他管理的酒店,當然他的哥哥已經察覺到弟弟來了。不過從亞奎拉和他的同事沒被請出去的情況看來,大哥似乎默許了他們的行為。只是周圍悄悄增加的保鑣數量暗示大哥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酒吧的出口都被保鑣和調查局的人馬堵住了,只要不出意外,今晚就能順利逮到獵犬。
亞奎拉朝站在暗處的女人微微點頭示意,女人也使了個眼色回應,然後端著一杯紅酒離開軟椅。
那名女人擁有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和一頭烏黑亮眼的直髮,低胸黑色連身裙完美展現深壑的乳溝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的雙腳踩著五吋銀色高跟鞋,邁著自信的步伐穿過人牆走向獵犬。
不料,在她接近目標之前,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的少年突然坐到獵犬右邊的空位,笑嘻嘻地和酒保攀談。在那之前,獵犬的左手邊已經被另一名男子佔據了。
那名男子外表打扮猶如從舞臺走下來的搖滾歌手──過肩的飄逸黑髮披散在背,左耳配戴兩枚銀耳環,上衣胸前印的骷髏頭面露冷笑,左手食指和中指戴的銀戒以一條細鍊相繫。當他伸手端起酒杯,銀戒和玻璃杯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黑衣男子已經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低頭擺弄手機,酒一杯接著一杯沒有間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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