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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絲整個人錯亂了,她先是瞪大眼睛,然後在眼淚仍未流乾的情況下,我湊上前—— 然後做了榮登「這輩子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的第一名。我稍微墊起腳尖,這不是我的本意,但不這麼做就完全吻不到她。
克莉絲先是全身一震,但隨之便放鬆下來。而我也不想像那些嗑藥的傢伙一樣,既然接了吻就乾脆直接上壘。
我在幾秒後放開她,接著有些顫抖說:「妳舌頭上的釘子差點刮傷我的嘴巴,到底有什麼毛病啊。」
克莉絲笑了,很疲倦地笑了出聲:「我覺得那樣很酷。」
我們兩個都笑了出聲,在夜晚的空氣之中飄散著歡樂的氣氛,我終於想起剛剛可樂那種怪味,似乎滲了威士忌之類的東西進去。難怪我會變得那麼奇怪,腦袋裡的思緒都不正常了。
我估計克莉絲也喝醉了,她的臉頰漲得紅通通的,說話的時候也顯得有些癲狂。
「現在、妳還想死嗎?」我吸了吸鼻子,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但我卻反而可以更專注在我說的話上面:「克莉絲?」
她沒有回答,只是很輕很輕的搖頭:「我不知道。」
事情被打斷的很突然,我正準備開口時,手機突然響起來了。克莉絲用眼神示意我去動作,而我則有點不耐煩的接起來:「喂。」
『看你的右邊。』這個聲音很熟悉,我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但身體卻順著反射動作將頭自動轉向。
「……諾爾?」
我的見證人現在正站在圍牆的後方,他拿著手機,眼睛直直盯住我。諾爾面無表情,好像一尊石像般的站在那裡。這個場景太不可思議,太恐怖了,這不應該發生,所以我甚至沒感受到什麼實感。
「……那是誰?」克莉絲這麼問的同時,我才想起見過管理人真身的人大概只有我一個。我吞了口口水,試著讓混亂的頭腦清醒一點。
「是我認識的人,我去跟他談談,在這等我一下。」我拍了下克莉絲。這個舉動做得很自然,我已經不想和她吵架,也不想跟她一起看什麼恐怖電影。我只想跟克莉絲待在一塊,做一些像普通人會做的事情。
克莉絲乖乖地點點頭,接著應了聲:「好。」
我跑向諾爾,越是接近他,一些被掩埋進腦海深處的回應也跟著飛散出來。每邁向一步,就有更多的鮮血和黑暗湧出。諾爾的表情很僵硬,好像受了什麼極大的刺激:「路易斯。」
「你為什麼知道這裡?」我的心臟開始狂跳,他的出現不是個好兆頭,而果然如我所想,諾爾壓低聲音回答道:
「你和克莉絲想害死我嗎!?」他有些急躁的說,「你們擅自破壞了藍鯨的遊戲規則,現在整個群組都躁動不安!還有,你在喝酒嗎?」
我甩了甩頭,希望這樣可以讓我比較清醒,而諾爾將我拉出房子外,他將手機的螢幕遞到我面前,好像我是個眼殘的傢伙。
他說得沒錯,我看見幾個熟悉的名字因為克莉絲稍早之前的一句話『我今天就要去死了』,而開始顯得急躁。
就好像將一顆小石子投進了水面,而掀起的一陣漣漪,擴散的越來越大,越來越廣。
「不玩完藍鯨,妳把這個遊戲當做什麼?」
「可是最後還是免不了一死,那還不如直接去死也可以啊……」
「這樣子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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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叫你確保克莉絲一定可以去死,但不是叫你馬上讓她自殺!」諾爾氣急敗壞地說,他網路上的形象很放的開,但現實卻顯得如此嚴謹又神經質,讓我有點轉不過來:「你在幹什麼!?」
我正準備回答時,克莉絲不知為何跨過了圍欄,有些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她擋在我和諾爾的前面,低聲問道:「路易,到底怎麼了?」
「克莉絲!」諾爾直接大叫,他拉下了連帽外套的帽簷,他似乎很習慣這麼做:「妳搞什麼!?」
「……你是誰?」克莉絲站到我身後,充滿警戒地問道。
「我是管理人。」諾爾回應,他的眼神飄向四周,已經有一些派對中的同學注意到這裡了,他頓了頓,接著又補了一句:「我們去別的地方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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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談分手、談家庭事務、談人生規劃,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都是一個好選擇。克莉絲坐立難安的待在我的左手旁,對面的諾爾則一人占了兩個人的位置,兩眼銳利的瞪著我們。
月亮高掛在天際,是個天氣很好的夜晚。但我卻冷汗直流。因為只喝了一點酒,很快的效果就消退了。我一面暗罵著自己為什麼要像克莉絲表白,一面為諾爾的到來看到極度的緊張:「所以……」
「什麼所以?」諾爾喝了一口奶昔,這個場面實在太平和,和自殺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我很難認真思考他的問題:「這個藍鯨群組被你們搞得亂七八糟,快想辦法啊!」
克莉絲全程都低著頭,不發一語,她看起來很害怕,還時不時用眼神飄向我在尋求協助。我將左手和她的右手交疊。
沒事了,這次不會有事了。有個和妳一樣想要死的人在努力活下去。所以妳一定也可以。
這麼一想的話,感覺就冒出了些許的勇氣。我開口:「……不如,不要玩了?」
「……你說什麼?」諾爾的眼睛從瀏海下緊盯著我,彷彿隻搜捕獵物的猛禽:「在你自殺失敗,我幫你承擔爛攤子後,你跟我說藍鯨可以這麼簡單的結束掉?」
「這、這當然可以啦!」克莉絲猛地抬起頭,她大聲的說,讓餐廳裡幾乎有一半的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看著我們這一桌:
「本來藍鯨裡的所有人,從來都不曾真正想死啊!」
諾爾的表情扭曲了,我不知道要擁有什麼條件才可以當藍鯨的管理人,但可想而知的他一定也被上層給吃的死死的。說不定一不小心沒弄好群組的話,還會發生一些糟糕的事情。
「……妳以為我不知道嗎,克莉絲。」諾爾小聲道:「在藍鯨群組裡的人,各各都是一群沒有膽量的社會邊緣人。他們自以為是,割割腕,發個討拍文,然後就可以在其他藍鯨間獲得關注——妳覺得他們除了去死,人生還有什麼作用?」
克莉絲語塞了。
「苟延殘喘的世界上活下去,然後呢?有勇氣面對嗎?不,他們只會逃避,逃到最陰暗幽險的角落,不停的傷害自己,嘴上說著『不要管我』,事實上比誰都還渴望獲得愛——你做什麼!?」
他突然嚇到了,因為我不知為何動了一個念頭,我抓住了諾爾放在桌上的手臂,接著拉開他的袖子。
怵目驚心的藍鯨圖樣,以及各種大大小小的膠布在他的皮膚上形成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畫面。我皺起眉頭,這些傷痕已經癒合很久,但始終不曾消退。
諾爾爆怒的收回手,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我便開口:「我們都一樣。」
氣氛沉默了,只剩下又恢復原本喧嘩嘈雜的餐廳。服務生端著義大利麵來到我們的餐桌旁,她放下食物,並說了句用餐愉快。
我突然想到我的養母,而且我今天還沒有向她報備我要去參加派對。
「……我知道。」諾爾說得很輕很輕。
「如果我們三個都可以一起活下去,你會發生什麼事嗎?」克莉絲開口問道:「藍、藍鯨會對你不利嗎?」
「怎麼可能,我就算裸照和身份證字號被流出去也沒關係。」諾爾無所謂的苦笑:「隨便啦,什麼都無所謂了。」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諾爾,你的真名是什麼?」
我承認我從來沒試著想瞭解周遭的人,我是個自私自利,每件事都怪到別人頭上的混帳。可是已經不行了,這個世界不會在容許我胡鬧下去了。
他頓了良久,最後才回應道:「……我叫麥格納。麥格納·傑佛遜。」
「請多指教。」我說。
「請、請多指教。」換克莉絲。
而諾爾他笑了,笑得很疲累:「真的是世界末日,我們都瘋了。」
「不,世界無末日。」
我說話了,意外的很哽咽。
「所以我們才可以活下去,才可以遇見彼此。」
時至黎明,我們三人分別了。原本這樣的對話應該要有更多的暴力、或者是更多的辱罵,我們應該要更深入的了解彼此。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只是安安靜靜地吃完宵夜,然後喝著那間店最自豪的草莓奶昔一直到太陽露出雲面。諾爾放棄了我們,他說他會把群組給關閉,或許那些藍鯨會不知所措,但既然可以感到迷茫,那就代表能夠思考。這或許可以證明克莉絲雖然有玩藍鯨,但應該可以避免掉休學。
我始終不明白諾爾的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他明明也是跟我們一樣曾經迷失過,但卻如此矛盾的痛恨我們,甚至是在管理人的職責之外出手救了我。
第三十天,沒記錯的話,這一天的任務,是「向手臂上的藍鯨傾訴最負面的想法」。
我和克莉絲走在街上,幾分鐘前諾爾朝另外一個方向走人了,他說為了確保藍鯨組織不會上門找碴,再也不要見面比較好。
我沒有回答,但他當作是同意了。
我緊緊牽著克莉絲的手,好像這樣就可以獲得一絲絲的力量。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我母親。我仍然是個廢物。」她說,在寧靜的空氣之中迴盪著:「我什麼都不會,對自己也感到沒自信。她一定覺得我是個糟糕透頂的女兒。」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待在我的家庭裡。現在他們大概覺得我是個麻煩製造機,不僅弄斷自己手臂,而且還很自閉,什麼話都不肯告訴別人。」
「我、我也不想上學,那些同學都是一群白癡,做個分組報告都不好好做!」克莉絲提高音量,在朝陽的照耀之下,她的身體有一半沐浴在光之中,好像女神一般:「煩死了!這個世界煩死了!」
「對,去他的世界!」
我朝著天空怒吼,罵了一堆髒話。然後覺得人類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明明剛才還沉浸在憂傷的情緒中,但只要一被轉移注意力,便馬上可以抽離了。
接著,克莉絲在我家門前說了再見,她朝著我微笑,虛弱不堪,卻仍然堅毅的微笑:「明天見,路易。」
「明天見。」我踏上台階。
就是這裡了。我終究還是要回來面對這一切的。連活著都不能解決的事,那麼死亡也一定不行。我吞了口口水,接著拉開門。
我的養母在下一秒立刻衝了出來,她抱住我,然後尖叫道:「路易,天啊,你跑到哪裡去了,我以為之你失蹤了,可是警察沒辦法接受報案,打你手機也不接……嘿,寶貝,怎麼了?」
我這次沒有搖頭,也沒有想要伸手將眼淚抹去的念頭。
「媽媽……」
我曾經以為世界末日了,以為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想要死去,但卻還在這個世界存活。那就來自私一下吧,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自私的去愛吧。
是的,誰何不是曾死過千百萬次,卻也繼續活著呢。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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