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缓缓下降,舷窗之外已经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新加坡市容。
想到那森田光虽然十分客气,但我总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令我全身不舒服。或许我对这一类过于俊美的男性有些偏见,总觉得无论样貌如何,男人总该有男人的样子。
飞机终于落地,我甩了甩头,把诡异的森田光甩出脑海。关媚将尾款打入我的账户,我坚持不让她多给,理由是武村需要更多的资金改善村民的生活,实际上我是不想自己也变成吃软饭的小白脸。跑腿费是之前谈好的,而我自己又一拳把金条轰回来,里外里赚到十万美元,足够我游手好闲一阵。此行最大的收获是终于在老法师处了解到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至于其它一些关键就要看能否在锦衣卫这里找到答案了,希望他们的情报系统不要令我失望。
果然,一出机场,立刻就有一位身穿制服的司机走上前来问道:“请问是罗先生么?”
我点了点头,他便从我手中接过行李道:“龙先生让我来接您。”
我跟着他上车离开机场。大概半个小时后,经过一座大桥,车子转入一条山道,没多远便是一扇大铁门,门口有岗亭,里面有穿制服包头巾的印度卫兵站岗。大铁门缓缓向内打开,司机没有减速便驶了进去,印度卫兵抬手敬礼。
我难以想象在这个时代还会有锦衣卫的存在,只是他们看上去倒像是过着富豪的生活,跟当年那个神秘的情报组织大不相同。
铁门之内是盘旋的山路,两侧都是错落有致的树林,令人无法看到宅院内的情景。经过十多分钟后,车辆驶入一段笔直平坦的大道,沿着大道向前望去,视野豁然开朗,一道中式的牌楼后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其中的假山喷泉将后面的一片房舍隔开,起到屏风的作用,水流山石之间,几栋中式小楼隐约可见。
车子停在一桩建筑前,那里除了青龙等四人外还有一位手杵拐杖的华服老者,鹤发童颜,看着十分面熟,应该正是此间主人。
车门打开,那位老者迎上来伸出手道:“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正宗的南京口音,却不提自己姓名,有意考考我。
我和他握了握手,嘴上道:“老先生您好,咱们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之前在什么时候还和他见过面。
“哈哈哈哈,八年前黄老弟女儿的婚礼上。”
啊!当年我在仰光的时候,一位中资公司的朋友娶了缅甸侨领黄仲勋的大女儿,我作为男方的好友参加了那次婚礼。黄老爷子交游广阔,婚礼轰动了大半个东南亚,一经提醒我便立刻记起,忙道:“原来是骆老爷子,哎呦,您看我这记性!失敬失敬!”
这位骆永华骆老先生当年代表新加坡华商会前来参加黄家的婚礼,被奉为上宾,黄老爷子曾单独为我引荐,暗含栽培之意,但我后来不久就回国读书转了行,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美意。当年骆老先生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却令我印象非常深刻,这时候立刻想了起来,他那时说的是“呦!这位小朋友,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他当年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在华人教父间八面玲珑,几乎替黄老爷子张罗了大半个婚礼,即便见到我们这些小辈也是客客气气,没有架子。我只道此行是和古老而神秘的锦衣卫组织有关,压根就没有想到别的方面去,因此一时认不出来。
骆永华挽住了我的手,邀我入内,边走边道:“罗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老夫锦衣卫第45任指挥使骆永华,这华侨富商的身份,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他走不快,我便缓缓跟在他身边,惭愧道:“唉!早知道是您老人家召唤,我早就该登门拜访,之前口无遮拦,还请您赎罪。”
骆永华摆了摆手道:“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这身子大毛病没有,但腿脚越发使不上力,倒是罗先生内功精进,可喜可贺啊!”
我道:“每次都得您老谬赞,晚辈如何敢当。”
骆永华笑道:“当年我在仰光见到你太阳穴微微隆起,似乎是在内攻上小有成就。但握手时感到手掌绵软无力,酒色之气又重,不像是习武之人应有的样子。没想到再次相见,你已经神光内敛,这是传说中内功登峰造极的表现,老夫生平仅见。七十二法相,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我想到当年在仰光的确是有些控制不住的荒唐,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岔开重点道:“您老人家也听说过七十二法相?”
我们走入客厅落座,骆家的工人奉上茶来,汤色嫩绿清香四溢,正是特级的龙井春茶。骆永华笑道:“罗先生是杭州人吧?”
我答道:“是,但从小在北方长大,难得喝道这样的好茶,老先生费心了。”
骆永华开门见山道:“老夫祖籍应天府,此刻莫说是有求于人,便是当做乡邻叙旧也是应当的。”
我知道中国历史上的许多朝代都重新指定过应天府,锦衣卫应该算是明朝遗民,此处指的是江苏南京,忙道:“老先生您太客气了,只要是晚辈做得到的,您尽管吩咐就是。”
骆永华道:“来,先喝茶。”
我端起茶杯一尝,口感醇厚,果真是好茶。
骆永华也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罗先生对锦衣卫大致了解么?”
“道听途说,谈不上了解。”
“只怕都不是什么好话吧?”
我躬了躬身,没有作答。
“为了打消罗先生心中的顾虑,老夫还得略做说明。”
“晚辈洗耳恭听。”
“锦衣卫始于大明洪武十五年,工作主要分为两个部分:诏狱构陷及情报搜集。历史上所有关于锦衣卫的指责都是针对诏狱系统,但诏狱不是锦衣卫的发明,其历史至少能追溯到汉武帝时期,武后朝更有酷吏来俊臣著《罗织经》一书,堪称诏狱史上的经典。”
骆永华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我,我笑道:“这世上只要还有独裁统治就还会有诏狱,锦衣卫不过是历史上最成熟完善的系统而已,前不乏古人后更有来者”
骆永华摇了摇头道:“诏狱其实毫无技术含量,上面的人要谁死谁就得死,连莫须有都可以成为罪名,还有什么不能入罪的。说到成熟完善,锦衣卫自南明之后转入地下延续至今,在情报系统的建立上倒的确无出其右者。”
我纳闷道:“可是,朱家的皇帝都没了,锦衣卫为谁搜集情报呢?”
骆永华微微一笑道:“好问题!最初的几十年,大家凭着一股意志,想着总有一天能推翻满清恢复大明。到了乾隆朝,眼看着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比大明时好上不知道有多少倍,反清复明成了各派系争权夺利的口号,我们做了数百年的情报工作,心里也就都明白了。但是锦衣卫经过数十年的潜伏,地下情报系统已经高度成熟,虽然反清复明没有指望,但是依靠这个情报系统,本来只是为了维持生计的各项商业活动却取得了极大的进展,于是大家踏踏实实做生意过日子,情报工作成为了商业活动的基础,就这样延续下来。”
我惊讶道:“怪不得您老富甲一方,这商场如战场,锦衣卫的转型也是顺应时代的潮流了!”
骆永华笑道:“小朋友,你觉得老夫的财富与黄仲勋老哥比如何?”
我微微错愕,想了想道:“那好像是不如。”
骆永华又问道:“那黄仲勋与李嘉诚比又如何?”
我叹道:“那是无法可比,大大不如了。”
骆永华哈哈大笑:“跟你说话真是有趣。不错,以财富而论,仅在东南亚华商当中,老夫是中游往下,末流往上,哈哈哈!”
看他还挺高兴,我不禁有些纳闷儿。
骆永华接着道:“清朝末年,洋人的炮火叩开中国的大门,国际间的商业活动与日俱增,我们锦衣卫也顺着这股潮流将情报机构扩展出去,这才知道世界之大,我中华民族早就落后了别人至少有数百年之久。而当时的欧美诸国互相之间也是战争不断,咱们锦衣卫的专业性不必妄自菲薄,近五百年的情报史,顺势就扩展到了世界上的几个主要国家,一直到今天,你所听到过的所有外国情报机构创立都有锦衣卫的暗中支持,所以他们的情报也全部汇总到我们这里。”
我听得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骆永华笑问:“你觉得以我们这样的情报网络来说,财富要到怎样的程度才算合理呢?”
我恍然大悟道:“所以,您老是怕树大招风?”
骆永华道:“上个世纪中全球各地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打仗,最终受苦的当然是普通老百姓,但最先遭殃的却绝对是各地富豪。日本人在全亚洲对富豪进行集体屠杀掠夺其资产,德国人在欧洲也是一样。那一次我们在经济上损失惨重,好在底子在这,人员和情报系统上倒没什么损失。这给我们上了一课,彻底明白了权力永远不会只集中在一拨人手里,财富也一定会随着政权的更迭而变动,只有情报的价值才是永恒的。所以我们现在只集中力量做一件事,就是掌握全球最重要的情报。而且我们不用像以前那样亲自派人出外勤获取情报,而是针对各大情报系统的资料进行汇总分析。通过分析的结果我们可以做到每一笔交易和投资都获得最大利益。但这样太容易暴露,所以目前锦衣卫旗下的所有生意都是赔钱的比例高,赚钱的利润大,保证日常用度就够。”
我不禁问道:“那如今锦衣卫有多少成员呢?”
骆永华笑了笑道:“情报系统的安全性毕竟是最重要的,因此我们在全球的锦衣卫核心成员不超过五十人,但是旗下各级子公司员工总计超过两千万。而且现在依旧有余力保持稳步扩张,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
听完骆永华的这一番话,我半天发不出声音,最后叹了口气道:“这真是家里有矿啊!”
骆永华一愣,随即笑道:“家里有矿也有采完的一天,但只要这世界存在信息壁垒,锦衣卫的财路就不会断。但是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好日子绝对不是无止境的奢侈。所有锦衣卫系统旗下员工的福利如医疗教育衣食住行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但核心成员没人有两处以上的房产或是类似投资。首先,他们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其次,也没有这个必要。合理的支出随时可以到位,没有意义的开支一分钱都不会有,这是这个时代全体锦衣卫的共识。”
我愣了半天道:“既是如此,不知老先生还需要晚辈做些什么?”
骆永华道:“讲这些是想请罗先生了解如今的锦衣卫虽然见不得光,却绝非为非作歹的组织。”
我叹道:“这简直是慈善组织。”
骆永华道:“那倒不至于,我们现在只是绝不参与世界上任何一股政治力量,保持绝对的中立。信息本身是没有罪恶的,只有给到了错误的人才会造成罪恶。而且,当有些国家还在地球上意淫假想敌的时候,殊不知来自遥远未知世界的威胁早就悄然降临……这扯得太远了,老夫请罗先生前来,是为了请教七十二法相。”
我忙道:“骆老先生不必客气,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我本就没有门户之见,更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神奇的……唉,七十二法相并非一门武功,只是一门佛教的功课而已。我虽然不是佛教徒,但颇有佛缘,弘法也是份所应当。只是家师口不能言,我这门功课学得实在有些含糊,如有不明之处,还请老先生不要见笑。”
骆永华听了我的话沉默半晌道:“人老了总是会有些贪心,想要健健康康多活几年。这七十二法相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历来知道的人极少,恰巧锦衣卫六百多年前有过记载,据说可以起到易筋洗髓脱胎换骨之奇效。然而那次记载之后,七十二法相再未重现于世,我们看到报纸,觉得记述中有颇多吻合之处。我腿疾多年,抱着一试的希望,没有想到罗先生竟有这样的胸襟。”
我摇了摇头道:“这也不是什么胸襟不胸襟,晚辈机缘巧合得七十二法相保住了性命,家师也并非只是将这七十二法相传授给我一人,但处我之外没有任何人有心思学下去。老先生如此感兴趣,家师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欢喜。”
骆永华犹豫了一下道:“这么说虽然有些冒犯,但不知罗先生打算让我们用什么交换呢?”
我一愣,答道:“使不完的银子,数不尽的美女如何?”
骆永华一呆,面色有些尴尬。
我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这人一旦熟络就没有正形,和老先生开个玩笑请勿见怪。银子和美女我当然爱,不过这要靠自己去努力赢得才有味道,如果现在就大把大把砸给我,那此后的人生只怕再也没有乐趣可言。能交到锦衣卫这样神奇的朋友,还有什么交换不交换的。如果以后我被人欺负了,少不了要来麻烦老先生,锦衣卫定然要帮我出一口恶气。”
骆永华叹道:“以你现在的功力,不去欺负人家就是好事,谁敢惹你?”
我笑道:“武功再神奇,别人用枪指着我的脑袋,我还不是一样无可奈何。”
骆永华道:“听说你得罪了缅北军阀丁汉生和日本黑道组织昭南会?需不需要我们替你料理了?”
我诧道:“锦衣卫不是保持中立么?”
骆永华轻轻哼了一声道“一个小小的地方军阀和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在我们眼里就跟两只蚂蚁没有分别。我们只要在几个地区的情报系统里帮他们划一下重点,明天这世上就没这两股势力了。”
我摇了摇头,把山寨击杀匪兵和海滩击杀恶警的事跟他说了,然后道:“虽然当时觉得除恶务尽,但后来心里总是不安,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虽然误入歧途,但未尝不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丁汉生和山下智虎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虽然耍了他们,但从您这里离开后我就回北京老实待着,他们本领再打也不敢来中国惹事吧。”
骆永华也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倚老卖老,你这性子又学会了七十二法相,以后怎么可能安分守己地过日子?那丁汉生也就罢了,昭南会伤了白虎、玄武,那是自取其死。这一代只有他们四个外勤,但由于实在没有需要出动的机会,这业务水平嘛,你也见到了……好在他们都算是心地善良,就随他们去吧。”
我吐了吐舌头,知道这山下智虎算是触了霉头,只怕是要完。想了想道:“不知他们二人伤势如何,或许七十二法相会有助于恢复。”
骆永华道:“嗯,老夫也正有此意,那就有劳了。”
之后数天,我便像当年老法师传授给我一般,将七十二法相教给锦衣卫。偶尔加入自己关于呼吸运气的心得,他们也积极提问探讨,与我当年一个人苦修的气氛大不相同。大约一周后,骆老先生竟然能够不靠拐杖走路,虽然谈不上健步如飞,但是双腿力道如常,再无老态;白虎与玄武的伤势也迅速好转,走路不再一瘸一拐,我们不由得感慨这七十二法相的神奇。每次传授完,我都由他们自行修习,自己则跑去锦衣卫的秘密训练基地做一些枪械练习,玩得不亦乐乎。
一周后,我按照顺序将老法师传授给我的第三个法相教给他们,这是个双腿呈降魔半跏坐,右手施无畏印左手与愿印。我跟他说了呼气运气的法门之后忽然感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是又捕捉不到具体的内容,心痒难耐。
正出神间,忽然听到骆永华哎呦一声,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我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得大吃一惊。转身一看青龙等人,竟也都是一样的情形。急切间,我突然想到当年老法师救我的情形,于是连忙将他们的姿势调整回第一个法相,即双手向天合抱双脚向下互抵,这样过了一会儿,诸人果然呼吸恢复正常,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大概一炷香之后,骆永华终于睁开眼来,看着我说了两个字:“好险!”
我不明所以,只见他环顾一周,缓了一会儿,摇头苦笑道:“看来我们跟七十二法相的缘分,也就到这了。”
“您的意思是?”
“我刚才感到一阵头晕心悸,一些相互毫不关联的画面在我脑海里闪过,似乎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却又难以确定,苦苦思索,头晕心悸便更加严重,脑子里也越来越乱,你可知这是什么征兆?”
我愕然道:“莫非是……走火入魔?”
骆永华问道:“你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我出了一身冷汗道:“没有!如果有的话,家师定然也不会医治,只怕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骆永华摇了摇头道:“传说中走火入魔是修习高深内功最危险的事,除非是功力远高过自己的人输入内力引导经脉归位,否则谁也没有办法。七十二法相是佛门神功,终究给人留了一条活路,只要能够回到第一个法相,筋脉尽皆归位顺畅,这大概也是告诫修习者回头是岸的意思。”
我自己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知他的判断是否正确,但总觉得这种解释未免牵强。
骆永华见我将信将疑的神情,微微笑道:“你可知道这七十二法相由何人所创?”
我摇头道:“家师口不能言,我只知道他的师父叫做利涉大师,再往前就不清楚了。”
骆永华道:“据说这七十二法相神技由高僧玄奘创于贞观年间,利涉大师正是他的关门弟子。”
我恍然大悟,原来佛寺中那尊造像正是玄奘法师,怪不得是一副中土僧人的形象,那定然是利涉大师为了纪念恩师所建。
“但是这年代……”我不由得问道。
骆永华续道:“民间传说吃了唐僧肉即能长生不老,如今想来,应该是这七十二法相易筋锻骨奇效的讹传了。据锦衣卫搜集到的线索来看,至少在南宋初年之时还有玄奘法师在江湖当中行走的记录,这样算下来,他老人家应该得享了至少五百年的寿数。”
我想了想,贞观到现在大约有一千四百多年,如果玄奘法师传给利涉大师,利涉大师再传给老法师,每人平均真是得有五百年左右的寿命。
骆永华接着道:“从我们的资料上来看,利涉大师大约是在宋室南渡之时由天竺远道而来,洪武末年失踪,那时至少已经是三百岁的高龄。尊师的情况我们并不了解,但如果真是师从利涉大师,那数百年的寿命总是有的。因而七十二法相的确有延年益寿的神效,当然,前提是有缘学通。”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问了一句:“七十二法相,真的是一门武功么?”
骆永华道:“那倒不然。以佛道两家为例,都是古人研究自身与宇宙天地关系的哲学思想,发展到唐宋时期吸纳了各学派的思想,可以用无所不包来形容。修习者就算没有追求长生不老的野心,至少也希望从某种程度上收到延年益寿之功效。与武学结合,应该是意外的发现吧。据史料记载,在鸠摩罗什和法显丰富了中原地区的佛经数量之后,南北朝时期的确出现过几位武功高强的僧人,而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入主少林寺后更是令少林武学名扬天下一千多年。佛教讲究内明,追求个体的醒觉。玄奘在大唐学习佛法的过程中就开始不断探究如何才能做到真正的内明与醒觉。他发现人们对于自己这个身体其实是很不了解的,能够调动这个身体做的事其实只是身体能力非常小的一部分。很多人在危机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些力量本身就是蕴藏在人类体能之中的,只是人们不知道如何去调用而已。智力上也是一样,现代科学常说人的记忆力开发比例多么低,却没有给出过开发更多的方法。而玄奘法师正是一直在追求这个内明与醒觉的方法。所以他不辞辛苦远赴天竺,心中一定是抱着极大的疑惑前去求证。到了天竺之后,对于原始卷宗的广泛研读,使得他完善了自身的理论体系,回到大唐后译书立说,创立法相一宗。”
我呆了呆,茫然到:“不瞒您说,我这些年隐隐能够感到一丝丝气流在体内窜动,但家师口不能言,我也无法在他那里得到答案。最近这几年,我从《黄帝内经》读到单玉堂先生关于子午流注与灵龟八法的解析,始终找不到能够与体内这股真气的走向结合起来的理论基础。”
骆永华听了我这话,脸上显出十分古怪的表情,我连忙问道:“怎么了?”
骆永华问道:“你这样都从来没有过走火入魔的征兆?”
我摇头道:“没有啊,反正我按照师父教的做就总是通体舒畅,觉得不对劲或者不顺利就不去想了。后来练现代技击,就把这七十二法相当做放松动作每天做做。”
骆永华叹道:“这就是缘分吧。你说的《黄帝内经》和子午流注与灵龟八法都是道家经典,主修任督二脉兼修奇经八脉,追求的是龙虎交汇天人合一,这与主修三脉七轮追求梵我如一的天竺佛法完全是两回事,你这样居然没有走火入魔也算是奇迹!我们锦衣卫练功大多只求速成实用,从来没有人打内功基础。我从宗卷里找到一份点苍派内功修习的法门,练到今天也有小成,这把年纪了,除了腿脚不大灵便其它什么毛病都没有。这点苍派以剑法著称,内功实在是不入流,但即便如此也是按照道家正宗的内功修习法门发展出来的,因此我一练这佛门神功,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到了第三个法相立马就把内力走入岔路,所以绝对不能再练下去了。这几个孩子当年也被我逼着练这点苍派内功,没想到反而把他们耽误了。”
朱雀见骆老先生难过,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道:“大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您不必自责。”青龙等人也连声称是。
我沉吟道:“老先生的意思是这佛道两家的内功路数截然不同?”
骆永华道:“何止佛道两家,就算是这两家分流出的各宗派也是各有各的练法,除非是学过正宗的总纲,否则单是从一宗练到另一宗也是不可能的事。咱们中国人对奇经八脉这套说法耳熟能详,但听说天竺脉轮之说的经脉气血走势完全不同,恐怕这就是根源上的区别。”
我这才恍然大悟,暗怪自己愚蠢。一开始就觉得这些法相与许多佛寺内的罗汉造型非常相似,又与瑜伽动作神似,但从小受到武侠小说熏陶,从来没想过内力这件事还能与中国传统经脉无关。骆永华这一提,我倒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三脉七轮和梵我如一这样的术语,突然想起一事,张口问道:“那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创立了少林寺,他们的功夫来自天竺,为何武学系统仍旧基于经脉之说?”
骆永华想了想,沉吟道:“坦白讲,锦衣卫杀人的本事或许名列前茅,但武学早在唐宋之际便脱离了纯粹为了杀人的低级诉求,转而成为研究人类自身的一门哲学,其中精微深奥之处我也不知。不过少林一向以外功著称,内功修为进展极是缓慢,可能与后世子弟用经脉之说去钻研达摩祖师的武功有关。但一来是武学之道到了高深之处理应互通,所以如果能潜下心来以毕生之力去研究少林武学,到了晚年也能按照经脉之说有所成就。二来是少林立派一千五百多年,是后世所有武学门派中流传最久的,二祖之后逐渐纳入中原的武林系统,武学上的诸多创新,只怕也是基于中华传统思想居多,逐渐汉化。而玄奘法师远赴天竺求学,创立七十二法相,晚年又传给自天竺远道而来利涉大师,再到你这里,恐怕是诞生于中原地区的武学当中最不受汉化的一支了吧?”
我思前想后,感觉骆永华的话非常有道理,不由得道:“如此说来,玄奘法师在七十二法相上没有留下文字甚至只言片语,只怕是实在无法用汉语准确表达的缘故。晚辈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他们五人齐齐望向我,于是我接着道:“既然七十二法相如此神妙,不如诸位自废武功从头练起如何?像我这样,不过十年间便有如此功力,应当算是划得来了。”
他们五人听了这话,表情极度怪异,令我觉得自己又说了蠢话。
骆永华沉吟了一会儿,问道:“罗先生觉得自己的功力与令师相比如何?”
这话把我问得一愣。老法师从未显示过武学上的修为,他有逆施佛门六通的神迹,这是我远远不及的。但问题是从洪武末年到神木正一离开之前,他至少修习了五百五十年的七十二法相,却仍旧未至佛门六通初境,我好像在这个过程当中的进展比他迅速很多。于是答道:“家师未曾显示过功力,他老人家佛法出神入化,远非晚辈能及。只是这进境么……晚辈似乎在速度上要略快一些。”
骆永华叹了口气道:“你这小朋友,哪里都好,就是讲话太客气太啰嗦!莫说我们并不知道自废武功的方法,即便是知道,恐怕也不会有你这样的际遇。佛门功法向来不求速成,而你的进境几乎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现在想来,我们都忽略了最大的一个关键点——鸣蛇!”
“鸣蛇?”
“对,就是你在河里吞下的那条小蛇。当年利涉大师在鄱阳湖救下太祖皇帝之后,便一直将鸣蛇留在身边。天竺向来将蛇的地位看得极高,也有与蛇相处的独门绝技。后来蒋瓛蒋大人带领锦衣卫高手南下公干尽数失踪,太祖皇帝一怒之下,焚烧刑具裁撤锦衣卫。锦衣卫在成祖手下重组后整理资料,虽然没有明确记录,但都推测蒋大人南下为的是寻找利涉大师。我们因为看到关于你的报道中提及了鸣蛇,这才派他们几人寻访。”说着便指了指青龙等四人。
我点了点头道:“那鸣蛇……又是什么来头?”
骆永华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听说这鸣蛇乃是上古神兽,每次出世都会造成大灾,进一步引发改朝换代。当年陈友谅不知从哪弄来这神兽施放在鄱阳湖中,太祖皇帝为鸣蛇所伤,幸而利涉大师在场加以施救才逢凶化吉,太祖皇帝也因而听说了七十二法相绝学。天竺一派向有昆达利尼之说,我怀疑正是暗合佛法的鸣蛇充盈了你的气脉,而七十二法相将其巩固加深与你融为一体。但此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具体的因果关系只怕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我想了半天,喃喃道:“看来终究还得上尼泊尔走一趟才行。”
骆永华道:“刚才听到你说起这些年的心态,完全是兴之所至随遇而安,这恐怕才是你直到今天都没有走火入魔的原因啊。修行不是搞科研,每个人的体质心性不同,量力而为最是重要。我们几人虽然缘浅,但此时得了极大的好处,已是知足。”
我悚然道:“多谢老先生赐教,我的确是着相了。既然得了佛门这样大的好处,我理应去附近的寺里拜拜。”
骆永华道:“新加坡东西方文化交融,大小乘佛寺都有,你要去哪一家?”
我笑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对我来说哪一家都一样。”2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7T8Lcv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