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交通工具,我便攀山而行,竟然也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了佛寺。
一别八年,万事依旧,我穿过荷花池来到佛堂,只见老法师在佛像一侧盘膝静坐,对面一个空着的蒲团正是我当年所坐,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内疚,老法师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却沉迷在花花世界中八年都不曾来探望过他,以他这样的年纪,不知还有没有下一个八年。
我似乎有许多话想跟老法师讲,却又不知从何讲起,只是上前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老法师缓缓睁开眼来,向我伸出手掌,我微微一愣,这明明是个“拿来”的姿势,我试着将怀中的金条递出,他接过去伸手一抹,将那四个指印抹去,随后摘下颈中挂着的一个佛像玉坠,连同金条一起交还给我。
缅甸盛产玉石,可以说是全天下玉石产量及品质最高的国家,玉质佛像在华侨之中非常普遍。我伸手接过,只见这小小玉坠晶莹剔透,正是价值最高的老坑玻璃种。佛像雕得宝相庄严,应该正是佛祖本尊,左手施无畏印上扬,右手说法印下垂,双腿互盘成双跏趺坐姿,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要说关媚祖父将这尊玉佛寄存在寺中倒也正常,只是老法师如何得知我的来意?心中产生无数的疑问却苦于无法沟通。只见他微微一笑,双手结成禅定印,又闭上了眼睛。我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表示,便学他的样子,也将双手结成禅定印并合上双眼,与他对坐于佛像前,一如当年。不知不觉间,四周尽皆寂灭,正是这些年来偶然可以进入的禅定境界。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一声佛号传来。
咦?!这是谁发出的声音?!
我立刻睁开眼来,老法师还坐在我对面,标准的双跏趺坐,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一声佛号。我四处张望,侧耳细听,听到佛寺内外风吹叶动的声音,甚至能听到那些藏在晨光照射不到之暗处的各种动物活动的声音。这都是我当年已经听得极熟的,只是随着不断挑战自身体能的极限,我有一种由内向外重新掌握了自己这个身体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在乎过或体验过的细微感受逐渐放大,夸张一点说,我似乎对每一个毛孔的呼吸都能够收放自如。八年后细听,周遭更多的细节依稀可辨,却绝无我和老和尚之外第三个人的声音。
听说内功练到深处会出现幻觉,莫非禅定也会造成幻听?我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无人,便又端正坐姿,不知过了多久又渐渐进入禅定。
“善哉!善哉!”
那声音又传来了,这次我眉头紧锁并未睁眼,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一个念头:“什么人!”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这声音竟然对我心里的念头有问有答,而且还是引用《金刚经》里的句子!
忽然之间,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从我心里升起:“老法师!”
“阿弥陀佛,看来施主离开以后从未放下功课,精进如斯,可喜可贺。”那声音答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佛门六通,你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达到‘他心通’初境,果然是有些佛缘。”
“他心通?是可以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么?这么神奇!”
“你并不是真的‘听’到。到达至境的时候可以感受到一部分别人心中所想,现在只是能接受到我的传心,这已经算是摩诃般若的大功业了。”
“感受?所以我们现在使用的语言是……”忽然之间,我心跳加速呼吸不畅,一下子跌出禅定的境界,睁开眼来,大口呼吸。我很难说出刚才那种交流用的是哪种语言,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受,没有传统的那种听到声音后经过大脑转化接收的过程,而是直接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概念,而不是一些“词汇”,而当我仔细思考这个过程的逻辑时,立刻便跌出了禅定的境界。
只见老法师的姿态和刚才没有任何分别,依旧是双跏趺坐。透过破败的墙壁向外看去,只见日已中天,看来我进入禅定的时间颇长,与心里面感受到的时间出入很大。我定了定神,调整好姿势,再一次试图进入禅定。
“静下心来,不要胡思乱想,你刚刚入门,不要心急,慢慢来。他心通是神识与神识之间的交流,没有语言的障碍。”我终于又“听”到了老法师的声音。
“我……我有好多问题想问您!”
“年轻人都是这样,当年我知道师父能用他心通读到我心思的时候,也一样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您师父?!您和他老人家都是用他心通交流的么?”
“我从小就不能讲话,但是可以听到声音。师父收了我做徒弟后话也不多,直到离开前不久才和我说了一些功课以外的事情,我那时跟他学习的时间还不长,远未达到佛门六通的程度。所以都是他读我的心思,然后把要说的话讲给我听。”
我想了想,庆幸老法师听力并没有问题,否则当年他师父圆寂前的交流恐怕也没有其它办法可以完成了。
老法师读到我的心思,传心道:“也没有幸或不幸,一切都是缘法。我这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森林,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多。所以你想问我的很多问题我当时想都没有想过。”
“听”到这里,我内心不禁有些茫然,这样的话,我从何问起呢?“对啦!您教我的是什么功夫?”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
“唉!当年这个问题在你脑子里问了也不知道有多少遍了,到今天还是一样。我不知道什么是功夫,只是一直听你提起。我的师父只是告诉我这是一门叫做七十二法相的功课,每个法相都有三十六种变化,幻化出共计两千五百九十二种身法,每一种身法都是平日里绝不会做出的动作,通过长期练习,可以发掘出自身的无限潜能,少则收易筋锻骨之奇效,多则根据各人心性不同而收获各不相同。像你身上初具佛门六通的本领,自是勤加练习所致。”
“您的师父?他又是谁呢?”我的第二个问题随即跟上。
“师父就是师父,他是从佛祖的故乡来的,曾经去到北方的国家学习,来到这里后就建了这间佛寺。”
“北方的国家?”,佛祖的故乡在如今的尼泊尔境内,北方的国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变化很大,但他的师父顶多不过是一百年前的人物,定然是指中国无疑。
“我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中国’这个名字是当年读到你的心思后才知道,而‘尼泊尔’更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师父说国家的名字没有意义,同一片土地,无论是邻国的入侵还是内部的变乱,国名轻易地就会发生变化,但那只不过是当权者的变化,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民还是一样的。比如北方的国家,仅仅在他的一生当中就经历了国名的多次变化。如果我走出这片森林的话,那里恐怕又是另外的名字了,所以不提也罢。”
我暗自盘算,他的师父倒真得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了,经历了从满清到北洋再到民国的变化。
“他年轻时在北边那个国家遇到了他的师父,在那里学到了七十二法相。他说他的师父年轻时曾到过佛祖的故乡学习过。”
哦?佛祖的故乡具体在如今尼泊尔的蓝毗尼,曾经属于印度的北方邦,后来又被英国人划归给尼泊尔,清朝末年正是动荡的时候,居然还有中国的僧人去那里学习,倒真是一件奇事。
“您说师父离开,那他是回到家乡去了么?”
我似乎感到老法师的一声长叹,继而“听”到:“你既然已入他心通初境,想必天眼与天耳也已初通。我试着将传心推进一个层次,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研究琢磨的法子,从来没有机会用到过,不知道能不能成。”
我刚想问是什么技巧,眼前突然一亮,从刚才打坐进入的混沌世界中跌入现实当中……等等!不对!这寺院金壁红瓦颜色鲜丽,竟无半点残破之像。我所在的位置也正是打坐的佛像前,然而对面并无老法师。此时殿门大开,外面传来声响,我怕是那四个匪兵口中的总司令赶到,连忙起身走出。
来到室外,天边还有一丝微蓝,应该是太阳刚刚下山。我举目四望,只见山门外转出几个人,举手投足间竟然悄无声息。他们进门后向大殿走来,四处张望,似乎并没有看到位于石阶上的我。而我则在他们走近大殿下的灯火后看得更加清楚。来者一共七人,服色华丽至极,其中六人是大红飞鱼服,手持各色兵器;为首一人身着由黄色锦缎织成的蟒衣,腰悬绣春刀。除了一名身着飞鱼服的女性外,剩下六人皆为男性。
这!这是大明锦衣卫的装束!
张望间,几人忽然停步,向我身后看去。我连忙转身,一位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中年僧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后,距离之近,感觉几乎就要撞上,他显然也是没有看见我的存在。
原来这就是老法师说的将传心推进一个层次!他竟然让我“看”到了他当年看到的这一幕,怪不得佛寺看来有异,原来是早年初建的模样。惊讶间,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撕裂,我连忙收摄心神,以防从禅定中跌出。
我约略退开两步,仔细观察眼前这位僧人。他着橙色僧袍,长须蓬发,皮肤黝黑,身材枯槁,一副标准的印度僧人的形象。
原来老法师记忆里的事情发生在明朝!那他的年纪……
“末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参见国师大人?”那身穿黄色蟒衣之人开口,南京口音颇重。
咦?为什么又是南京口音?
“阿弥陀佛,蒋施主不必多礼,贫僧方外之人,国师二字如何敢当?”这位中年僧人的汉语竟比那蒋瓛还要纯正,只是略有西北口音。原来老法师的传心可以真实还原记忆,并未经过他的主观过滤,因此其中人物所使用的语言是真的可以“听”到而不是“感受”到。
蒋瓛躬身抱拳道:“圣上昭告天下,封利涉大师为国师,是我大明人尽皆知的事。”
莫非这就是茶摊上青龙等人口中的利涉大师?只见他摇了摇头道:“此处已非大明境内,不知蒋施主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蒋瓛道:“圣上龙体欠安,特命我等邀大师北上一叙。”
利涉大师微微一笑道:“贫僧既已南渡,此生便无意北归,诸位请回吧。”
蒋瓛听罢,转身与六人对视一眼,七人忽然齐齐跪下向利涉大师磕了三个响头。利涉大师不解何意,连忙侧身让过。这虽然是在老法师的记忆当中,但我正是站在七人对面,硬生生受了数百年前七个锦衣卫的如此大礼,不知是否会折寿,连忙转身向塔内佛像合十,大念阿弥陀佛。
礼毕后,蒋瓛双膝跪行至利涉大师身前低声道:“临行前,圣上口谕,如果大师不肯北上,吾等当替他向您磕上三个响头,一是感念皇觉寺师徒之谊,二是报答鄱阳湖救命之恩,三是谢殊域不敬之过。”
皇觉寺!鄱阳湖!大明!莫非青龙等人口中的太祖皇帝竟是朱元璋?我的天呐,敢情刚才那三个头……
利涉大师摆了摆手道:“头已经磕过了,你们这就去吧。”
蒋瓛道:“圣上还说,大师若不愿移驾,晚辈斗胆,请大师将自中原所学之绝艺赐还。”话音未落,七人同时站起,拔出兵刃,分别占住七个方位,隐约形成阵势。
利涉大师叹了口气,再次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佛法源自天竺,何来赐还之说”。那七人身形一动,蒋瓛口称“得罪了”,立刻向利涉大师扑了上去。
他们这七人很有默契,虽然围住利涉大师猛攻,却进退得当攻守有度,绝非一味地好勇斗狠,大概是想消耗他的体力。
利涉大师徒手和他们较量,自然不会发出什么动静,而他们之间的兵器也从不磕碰,更没人发出吆喝叫骂的声音,一切都在一种十分诡异的寂静之中进行着。我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同时也热血沸腾,妙悟了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境界。
最开始学习七十二法相纯属是为了活命,虽然也曾怀疑这是什么神奇的武功,但毕竟无法和老法师交流,因而无从得知真相。如今有幸“观摩”利涉大师与人过招,实在是天赐良机,只见他气定神闲,展开诸般变化在七人中游走,没有人能伤到他一丝一毫,才知道这些门法身妙用无方。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利涉大师只是一味地闪避,并未有一招半式的还击。看着看着,我便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七人身上。只见他们把七种不同的武器使得上下纷飞,又通过配合无间的合击之术将利涉大师围得密不透风,不由得暗自佩服。
虽然如今早就不再是冷兵器的时代,但机枪大炮仍旧离我们普通人的生活很远,这些通过自身能力所展现出来的格斗技巧似乎更为实用,至少能在关键时刻起到防身自卫的效果。
看着看着,我从开始的眼花缭乱中镇定下来,能够看得出每个人的招式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若非利涉大师身法精妙,早就不知道要被击中多少回了,而每一下都能致于死地。中华武学源远流长,但是到了锦衣卫的手里,一切动作都被极大地简化,一旦做出,不是自保便是杀敌,没有一丝一毫的花招,也绝不美观。由于利涉大师只守不攻,七人便只攻不守。
我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看得如痴如醉。虽然不知道这些招式对我能产生怎样的帮助,但还是拼了命地想全部记在脑海里,以后慢慢消化。不知不觉间,天已微明,在我看来,七人的招式已经翻来覆去用过了四五遍,而且他们气息渐促,招式越使越慢,倒好像专门在给我演示一般。照说七人的招式我是不可能记全,但正如老法师所说,十年来不知不觉中修习七十二法相对我产生了易筋锻骨般的影响,加上现代格斗技术的科学分析方法,使得我在他们使到第三遍的时候就看出招式优劣,专门拣出实用有效的来记,效率大为提高。
随着远处的一声鸡鸣,利涉大师突然低宣佛号,主动向包围圈靠近,掌劈指搓拳击肘锤脚踢……顷刻间连发数招,立刻就放倒了其中五个人,所用的正是七人刚刚招式当中最精妙的那几下。只是或化刀为掌或化拐为肘,利涉大师出手时速度力道都大大增强,一击必中。然而也正因为这一轮发力,被剩下的两人有机可乘,虽然躲过了他们的兵器,却分别被一拳一掌击中前胸后背,立刻吐出大大一口血来。利涉大师将血混着气劲吐出,喷了正对着他的那人一脸,那人伸手去抹,又被利涉大师一肩头撞在胸口毙命。这时他已然步履踉跄,转身面对这仅剩的一人,正是身穿黄色蟒衣的首领蒋瓛,他此刻目露凶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咬了咬牙,转身向远处林中投去。利涉大师定了定神,又喷出一口血来,向后招了招手。
我转身一看,原来在佛像后面藏了个小沙弥,待他跑到近前仔细一看,眉目之间依稀有老法师的影子,看他那时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稚气未脱。
利涉大师交代了一番,说罢便向林中去追那人了。
当年的老法师年纪虽小,但力气可真大,或许也与他修习七十二法相有关,搬运尸体轻而易举。他也看了一晚的打斗,搬运尸体非但没有倦意,反而显得精力充沛,擦干地上的血迹后,竟在院子里东一下西一下地模仿起那几人和利涉大师打斗的动作来,但他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动作里稚气未脱,完全不着边际。
就在那时,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利涉大师根本就不会武功!
无论是他教给老法师的还是老法师教给我的,可能都纯是开发自身潜能的一种法门,而他们也从来没有将其当做武功来练习。与锦衣卫的这一场战斗甚至是他第一次与人动手,击杀的那几下手法更纯是根据当场领悟所得临时发挥,因而才露出了极大的破绽被剩下的两人有机可乘,否则以七十二法相的神妙,至少脱身不难。也正因为毫无武功的概念,老法师当年的模仿才会显得那么……幼稚。
“画面”渐渐模糊,片刻间便又沉寂于无尽的黑暗之中,老法师的“声音”再度传来:“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师父了。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明白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今天才从你这里听懂了当初他们讲的是什么,却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嗯,老法师当年并没有到达他心通的境界,所以听不懂利涉大师与锦衣卫的对话。如今逆施佛门六通,让我“听”到他们当年的对话,继而“读”到我的心思,跨越了语言的障碍,这才懂得他们当年说了些什么,整个过程看似复杂,其实就是在精神层面上实现了信息共享。且不去对这一神奇的过程做出任何评判,单说当年那事,就算我听懂了,其中有些关键也的确很模糊。
“在这段记忆里,当时北方的这个国家叫做‘大明’,这个蒋瓛的老板应该就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了,他手底下有个特务机构叫做‘锦衣卫’,与利涉大师相斗的应该就是这个机构武功最高的七个人。听他们的意思,当年朱元璋在皇觉寺出家时是利涉大师的弟子,而利涉大师后来又在鄱阳湖救过朱元璋一命,只是不知道二人关系后来为何恶化,才有了所谓‘不敬之过’。总之,这几人来找利涉大师,应该是为了取回这‘七十二法相’绝艺。”
“这‘七十二法相’虽可延年益寿,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区别?为了争夺,当场就死了六个人,又是何苦?在你之前,如果有人病中前来求医,我也会教给他们,但是从来没人有耐心学到第二个变化。”
我吃了一惊,哪想得到老法师竟将神功看得这样轻描淡写,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可是村民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来此治病都是药到病除啊?”
老法师道:“那都是玉佛主人的功劳。”
我茫然道:“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法师道:“当年有个士兵逃到这里,我见他可怜,便分给他一口饭吃。他的衣服破烂不堪,我就将自己的僧袍匀给了他。他和你一样都理了光头,有人来求医,只当他也是这里的僧人,而他竟然也都能一一治好,算是很有功德。后来他治好了一个受伤的军人,那军人请他离开这里,我那时未至六通,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走之前要留下玉佛和金条,我想着玉佛留在寺中亦无不可,但金条留下没什么用,便做了个记号让他带走,想到他或许可以遣后人凭金条来请回玉佛,谁知来的竟是你。可见此事如你学得七十二法相一般,自有其缘法。”
我这才知道玉佛的来历,而关媚知道佛寺难找,专门请我前来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没想到我这一路却遇上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老法师在关媚祖父时至少也是数百岁的人了,六通竟未初成……闲话休提,还是跟老法师说七十二法相要紧:“那朱元璋到现在恐怕有超过六百年的时间了,也就是说您已经六百多岁了。这世上能活过百岁之人寥寥无几,这可不是多活几年少活几年的事情。而且在那个时候,学到绝世武功就等于有了别人难以抵抗的力量,可以为所欲为。那朱元璋虽然是个勤勉的皇帝,但晚年却杀了不少无辜的人,数量至少可以万计,让他多活几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我从来没离开过这间佛寺,对时间没有任何概念。不过师父说过这七十二法相要想达到出神入化需跨过六大难关,期间都是凶险异常,如果我不离开这里,无法达到最高境界,但是却能拥有连他都难以臻至的长久生命。”
“六大难关?”
“痴罔、邪淫、争胜、忧怖、妄语、自封,师父说这都是心魔,我就过不了痴罔这一关,所以走不出这片森林。而你现在神完气足,显然是刚刚迈过自封这一关。咱们分别似乎就在昨日,如此短的时间内已经领悟到七十二法相的最高境界,师父如果知道了,定然十分欢喜。”
我暗叫侥幸,虽然一时无法想到六道难关具体是如何渡过的,但十年间屡遭挫折却始终保持良好的心态,未曾间断过七十二法相的练习,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吧。
老法师立刻感受到了我的心思,传心道“人的一生,各种际遇都自有缘法。师父就曾说过他自己没有机会过忧怖那一关。‘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弱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师父说他离开北方是过了争胜这一关,但出家人怎么会有男女情爱,而爱到生忧生怖,可见其心之诚,又如何忍心离于爱者?师祖也是出家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老法师这样一解释我才明白原来“忧怖”二字是这个意思,据说当年佛祖出家前也是夫妻情深,想到日后终有因老病死而来的分别之日,心下不忍,这才出家苦修,寻找使世人脱离苦海的方法,最后终于在娑罗双树下开悟,自此佛门大开普度众生,可见这佛法若要臻至大成,需先舍身入世体悟诸般困厄方能洞悉世情言之有物。只是不知利涉大师的师父是谁,竟然也有如此神通。
老法师知道我的心思,传心道“这寺中唯一的佛像正是师祖金身,师父当年亲手雕成,应该与师祖面目像极。”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记起梁思成先生谈及古建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犹熟诵《史记》‘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遇刘邦于途,而不之识也。”这佛像造的再像,我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他老人家是谁呢。
念头虽然一闪即过,却被老法师感受到了。“施主虽具慧根,却过于执着,什么事都爱寻根问底,所以我当年坚持不理你要出家的事,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闯过六道难关的。不过你既已开悟,七十二法相总算是有了传人,我也就可以放心而去了。”
“放心而去?您这是要去哪儿?”
“人生在世,终有一死。听你说我已经活过了六百岁,那一定是了不起的大成就了,但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感到自己时日无多,而这佛门六通竟是如此虚耗心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他日未臻大成之际万万不可轻易施展。”
我心中大惊,又是惭愧又是伤心,“轰”地一声跌出禅境。没想到老法师竟然因为要给我看到当年的景象而到了生死边缘。跌出禅境的我连忙扑倒在老法师身前向他磕头,诚心忏悔,他却睁开眼睛拉住我,怜爱地摸着我的头,露出了一个笑容,极是慈祥。
我悲从中来,想到虽然老法师超过六百岁已经极不寻常,但终究是为了我而耗费精力,加速了走向死亡的进程,就算是称作圆寂,我也难以原谅自己,念及至此,眼眶一红流下泪来。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嗒嗒嗒”三声枪响,我转身一看,只见周围已经稀稀落落地站了一圈士兵,手中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我和老法师,开枪那人站在中央,军装跟其他人不大一样,应该是这群人的头目,肤色黝黑,满脸横肉,挺胸腆肚,左手叉腰,右手一支配色夸张的最新款沙漠之鹰,枪口冲上,兀自冒着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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