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蘇菲起了個大早,跟著姆里塔老師趁著颱風來之前爬了天池。蘭嶼沒有特駐記者,都是以綠島狀況來推算這裡的氣候,還有當地人的經驗來看實際狀況。報團的人像苦行僧一樣杵著拐杖走在毫無方向感的森林裡,任由姆里塔舅舅引領大家走在搖晃的木棧道上面,跟登山一樣,下山的人跟上山的人招呼,前行的人跟後行的人提醒路況。山裡一坑一坑像是巨人腳印的紅土小洞,樹枝盤起的階梯,靠著突起的石子才不至於滑倒。中間有一段路姆里塔說,不同的季節,會漲潮,將這裡淹沒,到時候就要走另一條路。不過現在還好,樹枝、土地都只是泥濘,「你們要想像自己在攀岩,靠自己的判斷,用手觸摸每一枝幫助你的樹根、石頭。」慢慢將自己融入在環境,適應它,運用它然後順利把自己帶回終點。
看著森林裡因為翻覆走過所形成的路,蘇菲才恍然醒悟過去看過的書。「路是人走出來的,如果此路不通,依舊要成為第一個走出軌跡的人。」
不過在這片山,還是交給姆里塔吧。
回到燕子屋友達已經接近中午了,蘇菲趕緊把冰箱裡剩的豆花跟香港室友分一分後去到盥洗室。每次見到蓮蓬頭就會回想起先前瑞跟法比恩在的時候。蓮蓬頭固定器的高度,很容易被發現上一個使用者是誰,接著把它調下來。那幾天小小的細節確實帶來不少樂趣,可以感覺到和人一起生活有著不同的差異。她從家裡被帶到養護之家,又回去家裡住了一陣子,穩定後搬出,終於有了一個人的世界,慢慢抽離當初被拋棄的感覺。但是在這裡,她不感到雖然有人,卻依舊寂寞的感覺,因為在那之前,在捷熙出現之前,她活在家裡就是如此。
洋海特別從台東挑了水蜜桃芬香的洗髮精,雖然每個人出浴室後的味道都是一樣的,可是再一下下就會依照每個人去的地方、身上的體溫而有所不同。每每想到這個就會感嘆:「啊⋯⋯這就是自由,沒有一定怎樣,沒有絕對怎樣,卻是互相存在的自由。」不過這種心情沒有維持多久。但凡跩妹出現,絕對又是令人緊皺眉頭的劇情,所以蘇菲決定窩在自己的床上,混合房剛好也只剩她一個人,聽點印度冥想音樂。在睡覺前聽點音樂是她習慣之一,剛好不用塞耳機她反而有些慶幸這陣子為了避免偷聽到別人說話而將音量越調越高。長期暴露在交流中的她已經好久沒有乖乖沈靜下來,甚至時常被接下來的路程、行程干擾。多半都是這些事情影響她想要快點回家,過上規律但自由的生活。
等她半夢半醒掀開簾子時,剛好洋海暴怒的開門,走進來喊她的名字。
「哪泥?」這是蘇菲的壞習慣之一——遇到什麼國家的人就一定會在對話裡面參撒一點對方的母語在對話裡面。(只要她能力所及。)
「真的是不敢相信!居然有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蘇菲還以為是她的音樂吵醒了誰。
沒想到是剛剛一陣吵鬧的對話。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臨時入住的女生被一對漢人夫妻載過來,然後在附近悠晃了兩圈確定這裡是友達之後就開始品頭論足,質疑東懷疑西。
「能住嗎?這裡環境不好吧?」洋海滿是委屈,激動的向她轉述。
蘇菲起身倒杯冰麥茶給她。
她明白她明白,因為一切都是洋海跟安安的心血。
「後來呢?」
「所以我帶他們上來參觀,他們才說看起來還不錯。」她喝口麥茶,又繼續用幾乎痛罵的優雅宣洩。「他們說擔心這個小妹妹一個人在這裡,所以決定帶她回去他們那裡住!可是那個訂房的女生什麼都沒說,難道她一點想法都沒有嗎?那個歐巴桑是這個女生的媽媽嗎?憑什麼幫她決定這麼多。」她又喝了口麥茶怨道:「之後那個小妹妹要去領錢,歐巴桑還大聲提醒她要小心行李,千萬不要寄放在我們這裡,要把重要物品帶在身上。」洋海看領著蘇菲去前面,跟著她到小客廳去,看來是領到錢了。
蘇菲抱起搗蛋鬼咖啡豆悠哉地看向旋轉樓梯下的隙縫,外面在飄雨,能聽到她們談到這個約莫二十歲的女孩確定要去住那裡,一個不知名人士的家裡,或者是民宿。寧可不住朋友推薦的這家背包客棧——友達。
十分鐘過去,洋海上樓跟蘇菲說那個不知名人士說自己在鄉公所上班,問她哪個單位卻怎麼也不肯說,問她來多久,也才兩個多月。原本說好讓小女生去員工宿舍跟她擠,結果變成是要推薦朋友開的民宿。
「他們怎麼會載著那個女孩子回來?」蘇菲轉過身盯著樓下,載著那個歐巴桑的中年男子正往她這邊看。她一點也不在意只穿了一條男用四角褲還有棉質短衣,於是沒什麼表情的也回看他。
「他們是在船上聊天的,然後還說我們這個民宿在搞什麼居然不來接客人。」啊,果然待久了什麼事情都可能遇得上,侵門踏戶搶生意的人,居然發生在眼前,剛才還看到那中年男子跟一位外省當地混血兒的大姊頭打招呼,想也知道她們在討論要推薦妹妹去哪裡住。
安安今天又接了一團,原本她們是要去浮潛的。
不過洋海為了這單臨時來的客人留了下來,蘇菲才會乾脆轉身睡著。等到洋海冷靜下來她才知道爆氣的原因。不是不去接待,也不是沒有服務,而是小妹妹在平台上說自己從另外一個背包客棧過來,所以洋海才沒有特別提起。
「這不是正常嗎?」
「對啊,這裡的客人不都是自己想辦法過來的嘛?」蘇菲只是不敢想像他們居然為了賺錢做到這個地步,發揮得淋漓盡致,比起當地她所遇到的幾個原住民,全然不同。賺錢提升生活養活家人固然重要,但是保持這裡的和諧更是要緊。
夜裡起風的厲害,為了給自己一點私人空間,即便是颱風天蘇菲也毅然決然地趁風雨小的時候,放棄在燕子屋吃儲藏的泡麵,騎車到有些距離的超商吃東西。
對於普通人的偏見來說背包客棧就是空間小、沒有私人空間、重要物品安全沒有保障。但,一般來說民宿何嘗不是。以一個人旅行來說,背包客棧跟民宿的價位可是差遠了,背包客棧在蘭嶼的價位大致上落在五百多元之間,長住有優惠;民宿以一間兩人房為標配,即便一個人入住,也要一千五左右。背包客棧的優勢在於認識來自不同城市和國家的旅人,自己外出遊玩的更容易結伴,玩在一起。能夠接受這樣住宿文化的也是常常旅行的人,才能習慣這樣用共住省錢的文化,在客廳裡彼此分享當地旅遊資訊、過去旅行經驗,簡直像口渴喝水一樣自然。
友達該有的設備偶都有,沒有特別不妥,二十四小時供應的冷氣、網路、飲水機、冰箱。衛浴設備也是天天整理,還有洗髮精、沐浴乳,還有少見的潤髮乳,洗手台的一角還放著曬後膏可以敷臉擦拭。
但也有部分困擾著蘇菲或其他人,特別是需要自己空間、沈澱做點事情,哪怕是寫日記、看書、看電視劇這類的個人活動,也常常不好意思推託聊天交誼的活動。就像一整天回到家好不容易想休息,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事情整理心情,又有朋友上門閒話家常。
蘇菲坐在一角認真的吃著關東煮,邊看超商裡面的客群,發現當地人的光顧率蠻高的。2014年時人氣超商入駐蘭嶼,二十四小時營運帶來便利性,活動與台灣同步化,唯一的差異是這家分店需要仰賴冷藏貨櫃運送商品,因此售價除了蘭嶼居民憑證件可享原價優惠,其他則要加上一成費用。2016年觀察,這裡漢化進程約五十餘年,資訊傳遞越來越快,資訊爆炸與散播幾乎和台灣同時更新。加上觀光的風氣帶起,民宿一間接著一間營運,西式早點、午晚餐在每個部落各自都有二至三家,選擇最多的落在椰油接近港口和超商,或是朗島。美式套餐、墨西哥料理、文青風手工蛋糕咖啡店、海島酒吧在每個部落都有相當的發展。而唯一的夜市則落在東清,只要沒有下雨基本上會有十家左右的攤販,路上也不時有碳烤車、手工品車、飲料店沿著野銀的路線。
可惜,部落與部落之間沒有補給站。
坐了好一會兒在超商遇到施婆婆他們開車出來,綠龜俠也跟著。他問我:「剛剛不是才看到妳的車在家裡,颱風天還自己騎出來這麼辛苦。怎麼不一起?」
蘇菲笑笑四兩撥千斤,說:「出門時爺爺說你們剛出門。沒想到還被我超車。」對她而言,這是珍貴的透風時間,雖然有些可怕,但她願意為了自己能快樂一些而努力突破。
看,有時也是蠻沒有自己的時間,愛需要一點喘息的空間。
友情,親情,對事物的一切。
回去後,蘇菲坐在小客廳空間的吧檯椅上面,和親妹用筆電視訊。婉拒了陽台綠龜俠和洋海的聚會邀約,因為跩妹在那,下午的新房客小妹妹也在。
「嗨,看得到我嗎?」綠龜俠問。
「哦嗨!」她正在練習美甲的功課,蘇菲知道穿得很休閒的妹妹會在意別人的眼光,故意把視訊鏡頭移動。
「妳好,我是洋海,聽說妳是蘇菲的妹妹。」
「對,妳好妳好。」她抬頭說,「欸,妳戴耳機好不好。」
這個卒仔,只有蘇菲戴耳機之後才敢用破日文開玩笑和自我介紹。聽說在視訊,連安安也跑了過來。
「妳練習的怎麼樣,還跑到我桌子是怎樣啦!」
「沒有啦,我會整理乾淨,我知道妳標準很高,所以我有整理。而且偷偷跟妳說,」她頭一直垂著在抹指甲油。「我跟媽媽都有輪流去睡妳的床。」
「為什麼又沒跟我說了。」
「啊,我們就很想妳啊。最近妳過得怎麼樣?」
「沒有。我晚點再跟妳說,現在不方便,閒聊就好。」
是,因為蘇菲最尷尬與煩惱的就是,婆婆阿姨傻傻分不清。畢竟這邊太陽紫外線比較強,所以多數人的年齡很難捉摸,有偏成熟的趨勢,所以她一直喊洋海的公婆為婆婆跟爺爺,結果前兩天跟婆婆聊天時才發現,爸爸只比她小不到五歲。我那氣質跟白冰冰一樣貴氣的姑姑都有七十了,我居然喊六十一歲的阿姨叫婆婆!
「妳真的有夠失禮。」蘇菲的妹妹笑到快斷氣。
「但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瑞凡我們無法回去了,妳要我怎麼厚著臉皮改,突然從婆婆改成阿姨。」雖然婆婆有意無意在聊天時都會用叔叔來稱呼她的丈夫,蘇菲還是沒有眼色地問,「妳說爺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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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綠龜俠和洋海瘋狂地追問。
「妳們感情很好嗎?」
「很常這樣視訊嗎?」
「視訊還好,但幾乎每天都會聊天。」
洋海非常驚訝,因為她一年才跟弟弟聯絡一次,蘇菲還沒說,家裡的群組天天都在更新消息還有報平安,為了讓他們安心,也想證明自己,證明實際上不像出發時那樣不被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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