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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蘇菲還在想要怎麼面對每天必須半強迫自己寫下的日記。她沒有送他到港口,只是繞了一圈就回頭,要是真的做出什麼踰矩的行為該怎麼辦。她失落地停好檔車在民宿樓下,見到施婆婆正在編織手環,就一樓二樓、屋裡屋外的尋找洋海,問她一條怎麼販售。她說一條成品是三百元,那體驗價呢?她現在只想趕快找點事情做。
「如果收三百也沒也關係,畢竟還要時時刻刻幫我檢查哪裡沒做好,更耗婆婆的時間,所以不要撒密斯哦!雖然婆婆說可以跟著做,但我想還是問妳一下比較好。」
「媽媽,妳要教陸小姐手環嗎?」她們來到一樓遮蔭處。
「當然可以。妳先大概設計好想要的樣式。」
蘇菲回到二樓,欣賞不同花紋的手環,再回到樓下大致畫了想要的圖騰,再請婆婆替她做好第一個菱形,之後才由她自己延續串珠。
總之,下午三個女人在前院曲著背,低頭忙自己的作品。
過程中洋海都不說話,像是埋頭苦做的用功學生,婆婆則是一邊聽唱隨身卡帶的歌,邊哼邊說陳一郎的歌很好聽,還有葉啟田的愛拼才會贏。
蘇菲覺得婆婆真的很前衛,尤其是在思想方面。因為小時候二哥被老師體罰打頭,婆婆就衝到了學校去討個說法,在那個年代,老師可是王一般的存在。安安調皮也是,她反而問老師說:「你有看到證據是我們家安安嗎?」這樣的教育觀和魄力真的很做自己,完全不輸台灣任何一個角落。當時還提出讓小朋友上台有說話的機會,蘇菲問她怎麼想到這個方法?
「新聞、報紙都嘛有寫。電視上還有說家庭聯絡簿,我就去跟學校反映為什麼沒有這個東西給家長知道小孩的學習狀況怎麼樣。該有的要有,這樣才家長才能配合。」雖然無從證實,到底花了多久時間學校才願意引進聯絡簿,不過聽婆婆說,至少在那之後,雙方才有互動的連結。
不過爭論調皮這點,倒是完全跟蘇菲的媽媽一樣,為母則強。
婆婆還提到當時有不少台灣來的老師,教她們做手工藝品,「像編織手鍊這個就是在磨練妳的耐性,不要小看這一條,也是不容易的。」她笑著說以前好多同學都受不了,時不時跟老師反映:「老師我不行了,我壓力大!」
對,洋海就像當時的學生一樣,在旁邊偷笑、偷懶。跟婆婆說:「媽媽我壓力大。」
「妳們很認真很努力啊!」
有道聲音傳過來。
原來是爺爺,他背著設備剛從海邊回來,慢慢的從坡地走上來。
「不行啦做得不好,賣不出去。」蘇菲回應。
爺爺說:「那有什麼關係,肯學就好!」
「也是也是,我是來體驗的。」
施爺爺也是個奇妙的人,就蘇菲的觀察,他的生活作息跟年紀相仿的伯伯不太一樣。首先,他不太有客人上門喝酒,也不常外出,大多待在家裡。
每次她早上出門或傍晚回家,都會與他碰面,先前洋海有聊到公公跟部落裡的人不太熟絡,好朋友都在朗島那邊,但也不會非得天天見面聊是非。雖然是好事,但需要幫助的時候,就不知道該找誰。
不過,蘇菲覺得這種性格蠻酷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寂寞寂寞就好。
像在紅頭部落她也沒啥認識的,都是住宿的室友,還有少數海洋大學保育生態的研究生和志工,再來就是往東清跑,幾個熟面孔都是在那邊,朗島也只去過一次美墨餐廳。
所以施婆婆跟爺爺會在一起生活她完全不意外。
「老師,我壓力大!」
她摘下老花眼鏡,眼睛瞇著笑說:「怎麼會,編得很好啊。」沒多久就聽到洋海啊⋯⋯的一聲慘叫,直接崩潰放棄,大家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又回到她友達老闆娘的身份,不時接待前來入住的客人,還問蘇菲手機上顯示的漢字姓氏怎麼念。
此時,海洋大學研究員之一的女學生厚均剛好回來,短髮像個小男孩似的她過來串串門子。
他們的宿舍就住在隔壁再隔壁而已。
厚均說去年她已經來過一次,白天多數會到島上認識來換宿的小幫手,幫忙她們順便交朋友,所以今年反而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只是到處晃晃,她看蘇菲在編織就問她,「欸,妳知道這個符號,還有顏色的意思嗎?」
「妳說這個箭頭?」
「對啊!那代表勇往直前。菱形表示幸運,波浪是平安,然後船眼是引導。」另外一個比較特別的是製作人型勇士,朝上平安,朝下避邪。顏色也有它獨特的意涵。
「誰說的那麼好聽,又這麼會說話。」施婆婆倒也不否認,但明理人都知道一切都被文青化了。不過三顏色是因為當時沒有別的顏色。「簡單的木炭黑,貝殼灰、紅頭。哪有什麼尊貴不尊貴。」
厚均聳聳肩,最後在婆婆的閒聊裡她們學會兩個蘭嶼單字。
Ayo是謝謝。Mi ko nan則是再見。
對再見,晚上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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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蘇菲戰勝自己的耐性時,已經天黑收線了。
洋海將前兩天的白飯炒一炒,有豆仔、紅蘿蔔、洋蔥、豬肉片和些許的胡椒。因為花了四個小時全身貫注實在是太累人,所以有了洋海的邀請,蘇菲多吃了很多,只是意外這裡的湯為什麼幾乎都是混濁,而且只鹹沒有鮮甜呢?而且多半是貢丸湯加上一些綠色葉菜類,沒有是所謂的大黃瓜、白蘿蔔和冬瓜。
畢竟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共餐。那天蘇菲在超市看到一條在台灣大概十五到二十元就能買得到的大黃瓜,這裡卻瞞天要價七十元,也許這就是菜湯特別的原因。對於蹭飯,她有個信念、價值觀或想法——要幫忙做點什麼。即便只是單純的洗碗,她才吃得心安理得,不會顯得白吃白喝。之前在環台灣本島時寄宿秀水的朋友也有說過台灣人無功不受祿的心態很奇怪,因為對於她來說,在西班牙旅行時,那是人家的一片善意。不過蘇菲覺得如果只有一次倒還好,像這樣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幾乎是兩、三天就吃一次晚飯,還吃過兩次龍蝦、兩次軟絲、一次生魚片,不做些什麼的話,她真的覺得自己很過分,所以有互助的行為關係才會持久。
但絕對不是希望還有下一次的邀約,為了這個,她也常常在還沒肚子餓之前就先跑出去吃完飯再回來。
飯後她跟洋海在小客廳聊天,也就是混和房往外面的那個走道,有貼壁的木板做得像酒吧那樣,而我上次搜尋綠蠵龜資料也是在這邊,不過不像現在多了一個小木桌。
不在陽台是因為綠龜俠又在把妹。
而且那個妹就是剛來時對所有女性都很敵意的那一位,冷漠到連洋海都有察覺,彷彿人家欠了多少錢那樣。她綁著馬尾年紀約三十歲,看起來是皮膚嫩白的知性女子。現在看到他們這麼熱絡來往,真是無語透頂。不出所料,綠龜俠又把他的計畫、犧牲再對新朋友講一次。只為了迎來悅耳的女孩驚嘆聲。
「好浪漫哦⋯⋯」
在躺椅受不了的蘇菲這才決定移進去小客廳,洋海也跟著進來。
她解釋道:「不是我要批評他,只是無言他對每一個女生都講同樣的事情,這些我都聽膩的東西,而且還把自己這麼內心的話說給認識不到一個小時的女生。什麼犧牲自己的人生⋯⋯對於以前建築事業的心寒,所以現在才會來到這邊做保育工作。」重點在他跟每個人都這樣說。
「到底有多內心,才在一個小時展露無遺?」蘇菲很不是滋味這樣的相處。洋海倒是覺得綠龜俠很有趣,慢慢形成一個模式。
「什麼意思?」
知道這個人沒有摩托車後他不會直接說幫助,而是先聊完老招之後讓女生覺得他是單純的陽光大男孩,講話內容都是勇敢的夢想,沒有非分之想、敵意或侵略性,等到對方覺得他還不錯的時候再相約出遊。不過他的模式通常都用英雄夢去包裝,甚至只要一個晚上就能征服人心,誰叫他是英雄,綠龜俠。
也許他不斷反覆講出傷疤是為了彌補家人缺席的認同,以獲得其他人的讚賞,使得他不斷的用這個方式來處理,處理這悲傷、孤寂和空虛的心。但他還是沒有放棄日本嬌妻的事情,也就是男主外女主內,他需要一位日本太太全力支持他的夢想,省得他還在那裡辯駁,或者是創傷掀起。
台灣的男人大部分有這個想法是因為爺輩的日本父權主義影響了上一輩的教育或是看太多成人影片。蝴蝶夫人就是這樣講的。不過這些男人可沒有興趣去翻一本老舊的女權主義書籍,對日本老婆的印象停留在,會在家裡煮飯,乖乖順從、尊重在外工作的老公,將一切打掃的完美無缺。洋海手擺了擺說那是因為不了解。
其實回到家,女生就變成一家之主,出外只是給男人面子。以前她在台南讀書的時候和外國朋友都覺得在台灣聊天沒辦法聊的很深度,大多的回應都是不要想這麼多,沒這回事。
其實這個問題很嚴重,嚴重的程度在於自我的認知還有價值。
大家好像都在欺騙自己。
蘇菲還是那篇馬斯洛的需求理論,台灣的年紀才百年初,歷經不同的統治,日據時期,中央政府。直到鄰近民國七十九年才正式解除白色恐怖,擁有言論自由,廣泛接受教育才不到幾年。所以有想法這件事多半屬於接受教育、知識菁英的多想。普通人想的只是如何照顧家庭生計安全,根本不談什麼理想抱負了,脫離現在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才是重點。
包括蘇菲人生一路的教育,普普通通的去上學,學的都是循規蹈矩,只要多提出不一樣的看法老師便覺得是問題學生,來在找碴的那種層級。優越感來自上層,以上導下,只要聽老師、長輩、父母的就沒錯,公式就是這樣寫你不要跟別人不同,別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在以前,跟別人不一樣就像一種可怕的疾病,除非生在文藝世家,不一定是名望很高的家庭,父母本身的思想要廣於普羅大眾,否則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長大。直到大學,不同科系的教授輪番地要她提出質疑,說出主張,儘管看似向前跨了一大步,認真回想,其實老師們能接受的廣度也侷限在自己所認同的事情上面,抓不住老師的愛好,隨時都有被二一的可能,而當時她和同學還不夠勇敢,強硬的堅持主張。不過對她來說,那就是一個轉變,並不是因為上了大學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她一直很慶幸自己的學系還算開明。
教育不代表思考廣度,也許是環境。因為刺痛內心的主題不一樣,關注文化保存去留,關注社會議題,關心人類回歸初衷的現象,每天每天都在造就系上同學,或是其他人的意識。好像燻飛魚那樣。
台灣和其他國家的人對於聊天隱私的定義不同,這也成為她和洋海能聊的一部分。台灣人可能比較難切入認真的話題,因為大家還在吃喝拉撒睡。而當地關注的雞毛小事或者偽造關心的八卦倒成為外國人的地雷。再提到到各國人其實都有客套的那一個層面,並不是所有外國人都是敢怒直言,只能說哪裡都有比較願意和熱衷表達自己立場、捍衛自己權利的人。程度差別在於世界從小的教育,一個是勇於表達,一個是樹大招風。
不過講到這,洋海氣急敗壞的說,有一次南美客人來這裡入住,他們倒是蠻堅持自己邏輯的。就是兩人來,一張床就夠睡了,所以只願意付一人的錢,但多數背包客都是一人一床位,你要再去跟認識的人擠是你的事情。無法達成共識下,她最後只好請他們離開,臨走前他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行。
「他們走了,我們移到外面去吧。」洋海說。
「欸,是厚均。」
她來找咖啡豆玩,在一樓不亦樂乎。
她們向她招招手,要她一起上樓曬月亮。
厚均才剛窩進躺椅裡,就講起少女的煩惱,大吐苦水宿舍的環境有多差,裡面沒有床,是大通舖,除了廁所沒有什麼隔間,吃飯和看電視都在一起。她還有點氣憤地說之前綠龜俠跟阿賢想要搬出去住,哦對,阿賢就是在野海子吃飯的那位嚮導。總之這讓她覺得不是徵選志工的時候都提到了嗎?
聽到這邊蘇菲和洋海倒有不同的想法。如果志工有錢,他為什麼不能自己住呢?難道是因為不能共患難,所以生氣嗎?人到一個年紀,是沒辦法過那樣的宿舍生活,會需要好的生活品質,畢竟他們不是來野營幾天,而是數把月,不需要多豪華,而是基本的起居環境與個人空間。也或許是因為想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結果試了才知道不喜歡;他們都是社會人士了,如果他們願意自掏腰包到外面住,這樣宿舍就會有多一點空間給大家。也因為這樣一談蘇菲和洋海才知道志工來到這裡和大家的伙食費是參雜的經費,一個月大概四千不到,要供十一人使用,常常都是負責人自己偷墊錢,不好意思和志工收費。
「那還不如像國外,讓真正的志願者自己負擔食宿費。」如果真心想要接觸海龜保育的他們也會自己想辦法。所以生氣歸生氣,還不如寫份報告洛根負責人好好談一下,她們都是過來人,都知道有時候礙於年紀太小,會能忍則忍,不好意思點出問題所在。
大家拿著麥茶乾杯時,蘇菲隱晦地提到瑞已經有女朋友了,所以絕對不是洋海想的那樣他對我有好感。因為這件事情讓她心裡到處都有鬼,覺得不知道怎麼跟對方相處。但是洋海又說:「有女朋友也沒關係啊,又不是不能當朋友。」
蘇菲不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有點害怕,她怕依賴上另外一個存在。
洋海暗示她之前也許不會,因為蘇菲本來就是牛皮硬到刀槍不入,但是這種明明心裡有小蝴蝶紛飛,還要加好友或寫信的,她不喜歡也不熱衷。是,她⋯⋯當然是很想跟瑞做朋友,他是個讓人很放鬆的朋友,但是洋海的猜測觀察,甚至是自己一言猜中他有些濫情的個性後,還是決定什麼都不留。
不要落下生根的可能。
對於瑞,多半是覺得,不得、不可以,不要淌這渾水。如果真的有好感,也應該堂堂正正的,有機會再說,絕對不能趁人之危。沒有的話⋯⋯未來也可以路上遇到再當朋友。大概就是因為這種原則和隨緣的態度,她才會一直遇不到交往對象吧?比起老是覺得別人對自己有意思,不如說是友善。
洋海嘆了口氣,攤出她的底牌。「妳知道嗎?他可是每天晚上都在問我蘇菲去哪裡喔!特別是那兩天妳晚上出去散步的時候。」
「⋯⋯啊,就是我去燒烤車給煙燻的時候嘛。」
厚均加入了我們的戀愛哲學陣容,也提到她的觀念。不過她在這裡已經遇到心儀的人,那是一位御姊,在咖啡店工作。她試著告白,卻無疾而終。厚均講出經典名句:「如果他單身,妳的情敵是全世界;如果他已經有對象,妳的競爭對象就只是那個人。」
一陣電流,擊中蘇菲的大腦。
「雖然是這樣,但有沒有女友是男生的問題,你自己做出選擇,不要兩個都要。老娘是不會等人慢慢分手或離婚,反正是你的決定,我依然會過自己的生活,有對象就談戀愛。」洋海一臉看吧看吧,這樣還想找到男朋友。
起風了,颱風要來。
「留下來吧,一起到九月我們再一起離開。」厚均說。
「對啊,可以幫妳物色帥哥哦。 」
蘇菲忍住戳破這二顆粉紅色泡泡的衝動。
也不是她不願意留下來,而是歸屬感,她在這裡開始覺得在過日子,又沒有薪水入帳,想了很多原因絆住自己。「唉⋯⋯我想念的城市生活。」她始終放不下。
礙於厚均的關係,她們閒聊到睡前,等她走後,洋海才有點生氣的說。
「綠龜俠,說不定是在利用我。」
「怎麼說?」這個useful哲學我沒有跟洋海提過。也就是對別人的友善、善意,都是別有用心,任何人都有可能加速他完成夢想,特別是洋海他們夫妻。「因為綠龜俠說他以後也想要開個民宿,所以才會一直來這裡偷學,然後還一直問我日本老婆的事情。」
不過,他好像對美女沒興趣,洋海如是說。
不,他也許只是享受眾星拱月,這個天殺的天秤座! 1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p6pn5Tby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