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暉十六年,六月十五日,夏,夜,凌霄閣第十五層樓。
「寒兒!寒兒!」
在黑暗中,敖寒英聽見有個模糊的聲音不斷呼喚著自己,那究竟是誰呢?
「寒兒!」一聲聽上去極為痛苦的嘶吼,伴隨血紅色大火朝敖寒英猛烈撲來,她嚇地驚聲尖叫,心臟狂跳不已,像是要窒息般地急促呼吸,但血紅色火焰卻突然消失了,眼前只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
「寒兒!沒事了!沒事了!是我!」這個男人抓著敖寒英的肩膀緊張地說道,他的聲音非常低沉,理著一顆平頭、濃眉大眼、五官稜角分明,而且不僅身材高大,他露出的兩隻手臂還有著結實的肌肉,看上去就像個武人。
敖寒英坐在一張床墊上,身上蓋著一件柔軟的被子,身旁擺著一個薰香爐,難怪房內瀰漫著一股令她有點印象的香氣,那是龍葉草的味道。她環顧起四周,這裡是一個乾淨整齊的房間,點著幾盞畫有凌霄花的燈,因為沒擺放什麼家具,所以看起來還挺空蕩的,但她腳前有一道敞開的拉門,拉門後方是一座小陽台。
在那裡賞月應該很不錯吧?敖寒英盯著小陽台,內心忍不住掠過這一絲想法。
「寒兒,妳還好嗎?」男人繼續說道。
敖寒英還沒從驚嚇中平復,全身顫抖著直盯這男人問道:「你是什麼人?這裡是哪裡?」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caNydrPsK
「這裡是花下城的凌霄閣,話說……妳忘記我了?」
「我從未見過你,而且為何我會被帶來這?」
像花朵突然枯萎般,男人的眼神漸漸黯淡無光,肩膀慢慢下垂,頭也低了下來,帶著些微哭腔說道:「我還以為妳會永遠記得我。」
敖寒英又感到體內有一股溫暖紮實的力量在蠢蠢欲動,如果眼前這男人要攻擊她的話,她有自信能殺了對方。
「嗯?」男人忽然感覺到一股奇怪的燥熱感,但抬起頭看到敖寒英的臉後便睜大眼睛癡望著說道:「好美……這就是焱梅族被南海龍王附身的樣子嗎?真懷念啊,妳讓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男人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敖寒英的臉,可她卻驚恐地急忙後退,房內的燥熱感越來越明顯,男人的肌膚上出現了些許汗珠。
「抱歉抱歉!我突然這樣嚇到妳了吧?但妳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妳的,妳等等我,我去拿鏡子來給妳照照!」男人急忙安撫敖寒英,但不是怕被她攻擊,而是怕被她討厭。
男人迅速拿了面鏡子照在敖寒英面前。
敖寒英說不出話來,她不敢相信也根本無法接受眼前這張臉是自己的,她有著金紅相間的眼影、眼頭各有一水綠色圓點、雙眼眼皮上有著似是龍鬚的暗紅色紋路、眼尾的下睫毛下方,鑲有暖橘色的鱗片、金色的眼珠子從瞳孔內長出無數條血絲,在她看來這根本是妖魔的化身,她嚇地驚聲尖叫還同時搶下男人手上的鏡子砸碎在地,無法控制地歇斯底里道:「不是我……不是我……這不是我!」
「寒兒!」男人試圖去握住敖寒英的手。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YrkRGrfrc
「你不要過來!」敖寒英立刻站了起來,一邊後退一邊大喊道,背部緊貼在牆壁上,她已退無可退。
男人也慢慢站了起來,但他怕再次驚動到敖寒英,所以反而往後退了幾步,讓雙方拉開了點距離,隨後開口說道:「寒兒,不要怕,妳現在很安全,妳臉上的紋路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那只是被南海龍王附身的證明。」
敖寒英原本完全不相信這男人,但聽到「被南海龍王附身的證明」這句話時,她內心的堅定便被動搖了,因為今天早上在倒生龍王廟那裡時,確實有個詭異的聲音不斷向她說話,那傢伙還自稱是南海龍王。
也許自己真的被南海龍王附身了,敖寒英不經這麼想。
「妳還記得四年前我們倆在極樂房的事嗎?」
敖寒英錯愕地看著男人的眼睛,他怎麼會知道極樂房?那個地方只有夢澤館的娼妓才會知道,而且那裡對敖寒英來說是個極為污穢之地,她根本不願想起。
「當時,我被鬱娘打個半死,然後妳又被她拖了進來,但她並沒有立刻對妳動手,而是先用那骯髒的手將我抱進懷裡,噁心地輕撫我的頭,假裝自己是個溫柔的母親,後來她對妳說『這都是妳的錯』,接著妳的臉就慢慢變成現在這樣了,美麗、可愛、讓我想嫁給妳,一輩子與妳同生共死。」
敖寒英還記得,小時候有個男孩曾喊過要嫁給她,他們倆都出生在夢澤館,除非有奇蹟發生,否則他們一輩子注定只能在那裡做娼妓,但在四年前,那個男孩卻為了她去殺鬱娘,結果當然沒成功,他還被關鬱娘關進極樂房打得半死不活,鬱娘卻說男孩是因為太愛敖寒英才會做這種蠢事。
「你是……蘭蘭?」敖寒英對眼前的男人問道,但她深知這是個非常荒謬的猜測,因為這男人給她的感覺跟蘭蘭一點都不像,她一直覺得蘭蘭只是膽小又瘦弱的可愛小男孩,而且……蘭蘭在四年前早就被她殺了。
男人終於聽見敖寒英叫他的名字,他忽然感覺內心嚐到一股既熟悉又令他魂牽夢縈的甜美花蜜,於是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見,妳終於想起我了,寒兒。」
「你……為什麼還活著?」敖寒英問道,其實她還是不太相信這男人就是蘭蘭。
「四年前,我在大火中被一個戴面具的大俠救出後,就被他帶來了這裡,訓練我成為一介武人,踏入江湖,行俠仗義。」蘭蘭說道。
「不可能……你說謊,四年前的那場大火中,普通人類根本無法活下來,最後逃出來的只有我和爹娘。」敖寒英說道。
「這我之後會向妳解釋,我先帶妳去見牧羊人吧。」
敖寒英聽見「牧羊人」三個字便著急地逼近蘭蘭,她對這男人的恐懼彷彿一瞬間消失。
「蓮真在哪裡?」敖寒英急迫地拉高音量質問道。
「蓮真……?那是牧羊人的小名嗎?」蘭蘭皺起眉頭反問道,語氣中還帶點失落。
「對……我幫他取的。」敖寒英有點尷尬地說道,她當然不可能說出實話。
「這樣啊……真好。」蘭蘭雙眼飄向一旁說道,而且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冰冷,正當敖寒英警覺地想後退時,他又立刻將視線移回她身上,還像是隻狡猾的野貓一樣狠瞪著她:「我也想要寒兒幫我取一個小名,可以嗎?」
敖寒英有點嚇到了,她將視線從蘭蘭身上移開,聲音微微顫抖地說道:「你先帶我去見牧羊人再說吧。」
蘭蘭向敖寒英走近了一步,他的眼神似乎出現了點殺氣,而語氣依舊冰冷:「奇怪?妳不叫他蓮真了嗎?」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6XBy5SI2x
蘭蘭現在的這種眼神,敖寒英曾在夢澤館看過,但她是從母親的某位客人身上看見的,那種眼神充滿了恐懼與不信任,所以看起來才那麼有殺氣,為的就是隱藏他們的脆弱,幸好敖寒英還記得母親是如何對付這種人的。
敖寒英往蘭蘭靠近了一步,雙手輕輕抓住他的衣服,彷彿是一片不小心落在他身上的紅梅花瓣:「等我見到蓮真,確認他安全後,你再帶我回到這,陪我一邊在陽台邊賞月,一邊想你的小名,如何?」
蘭蘭沒有回話,他的沈默令敖寒英感到膽怯,房內安靜到只聽得見陽台紙門被無情夜風吹響的顫慄聲。
敖寒英感覺正被一隻冷血的毒蛇直盯著,但卻不知牠會從哪方攻來,而自己又會怎麼被弄死?是被勒斃?還是被獠牙刺進肉骨,毒液侵略全身?
不管是哪種死法,敖寒英都不想要,而且要死也是要跟蓮真一起死。
「啊,對了。」敖寒英故意上前靠在蘭蘭的胸膛上,一隻手勾著他的肩,伸出另一手撫摸他的耳垂,接著輕聲細語地說道:「到時,只有我們兩個,好嗎?」
敖寒英的肩與背感受到令人安心又著迷的暖意,是蘭蘭伸出結實的雙臂環抱住她,在她耳邊撒嬌般地回應道:「寒兒猜我會如何回答?」
敖寒英頓時從溫柔甜蜜的擁抱中清醒過來,她推開了蘭蘭,卻又被緊緊抱回。
「啊,對了,我忘了告訴妳,花下城的氣候更潮濕些,希望妳會習慣。」蘭蘭用低沈冰冷的語氣說道。
敖寒英這才察覺到,那隻原本不知埋伏在何處的毒蛇,已經用獠牙輕輕咬了她一口,毒液不知不覺流向她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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