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妹妹,你怎麼會在這裡?」
在以華麗浮雕框架框著,看上去略有年代感的半身鏡前,銳司輕鬆地笑著,以一貫的輕快語調向著鏡子揮手。
銀白的月光從窗外透進房間,灑在銳司那如烈火般熾熱的紅髮上,在火焰之上蓋上一層薄薄的銀光。穿著一身黑色長袍的他依然是那麼的清爽和帥氣,笑容在自信之上帶有一份耀眼的不羈,跟伊維特的記憶一致,但此刻,她卻覺得有種異樣的違和感,覺得欠缺了甚麼。
是笑容不夠燦爛嗎?
伊維特嘗試在腦中回想銳司常常掛在臉上的笑容。她讓頭往左再側一些,嘴角更為上揚時,鏡裡的銳司立刻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她叉著腰,看著這個令自己心生抗拒,卻又忍不住駐足細看的明亮笑容,十分滿意結果。
在鏡前的黑暗站著的,的確是銳司沒錯,但在這副皮囊裡,藏著的卻是伊維特。
不久前,伊維特為了歸還銳司的日記,再一次來到他的房間。滿房的雜物讓她心生掛念,靈機一觸,決定嘗試用自己的異能「水映」模仿銳司的樣貌和聲音,既能滿足自己想見到他的願望,也可以讓自己有心理準備,事先排練接下來在白城的會面。
利用「水映」模仿他人,伊維特已經不是第一次。以前她就曾經利用此能力模仿兄長卡爾的樣貌和聲線,趕走上門找麻煩的小混混。當時的她一定不會想到,今天自己居然會使用同一能力,模仿那個疑似佔用卡爾肉體的男人,而目的,就只是為了排解思念。
真是不像樣,伊維特自嘲。
從自己口中吐出,但聲線完全不屬於自己的哼聲把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伊維特瞥了一眼桌上的時鐘,發現距離自己使用「水映」已過了三分鐘。異能的有效時間剩餘無幾,她立刻把無謂的想法都拋到腦後,望向鏡子,再一次把視線投放到鏡中的偽兄長身上。
「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
伊維特繼續模仿銳司微笑的方式,模擬與他再次見面時,他有可能對她說的話。
這句話頓時勾起她的回憶,她記得上星期自己到庇護所投靠時,銳司就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那天的月光如今天一樣柔和,在銀光的映射下,銳司那單獨站在庇護所門口的身影散發著一陣孤寂。他的嘴上雖然訴說著失望,擺出一副希望伊維特是為了他才特意前來的樣子,但其臉上的笑容卻不住讓人懷疑其心思。
當時伊維特沒有相信銳司的話,覺得這人只是在逢場作戲,但此刻她卻有不一樣的想法,思考他那時的話會否其實藏著幾分真心。
對,我大老遠回來白城,就是為了你。
片刻思索過後,伊維特決定遵循真心告知。在心中回答時,她的心頭緊緊一揪,鏡子所照不到的手也禁不住捏緊長袍。
「這可真令人高興,我就在這裡了,妹妹。」
聽到我表示為他而來,相信銳司會像當晚在庇護所門外一樣,十分高興吧。伊維特感到心裡有一道暖流通過,她殷切地想要回應,但就要開口之際,整個人卻突然頓住,高興之情戛然而止。
這只是我想聽到的話而已,銳司會真的這樣說嗎?理智突然闖入,令伊維特陷入懷疑。
銳司之前是為了幫助我被端木崇接受,而主動裝成我的兄長,現在關係的真相已被得知,他還會繼續這場虛假的遊戲嗎?
「這可真令人高興,伊維特小姐。」
如果不再以兄妹相稱,那麼便會直呼名字吧,伊維特心想。雖然她模仿的銳司笑容不變,但強烈的距離感卻頃刻從稱謂湧現。她像是心口被打了一拳一樣,整個人陷入茫然。
要是回到以名字尊稱,感覺像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瞬間被重置。就算一次也好,伊維特想再次看見銳司以一貫的笑容,用那把帶有磁性的爽朗聲線,溫柔地以「妹妹」呼喚自己。
「妹妹。」
忍不住從嘴裡溜出的話,讓伊維特下意識地抬頭,心頭頓時一震。
不過單單一句,就足以讓她動容。
沈溺在銳司那孰真孰假的愛意之中,以兄妹相稱,還是這種感覺最熟悉啊,她心裡閃過一道感慨。
現在不過是模仿,不是真的面對他,那就放開理智的束縛,任由心裡的感情狂奔吧,她心裡決定。
哥哥!伊維特在心裡衝口而出。
「妹妹,怎麼了?你很掛念我嗎?」銳司的笑容多了幾分關切,正如伊維特所想像的。
當然!伊維特在心裡大力點頭。
你怎麼一直不回來?我們不是立過再見的約定嗎?
伊維特本來想回應「但現在見到你,我便安心了」,安穩地為對話打圓場,沒想到壓在心中多時的問題突然從心底衝出,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隨著理智限制器的拔除,一直被抑壓的心深處感情也一同浮上,佔據她的心神。
「對不起,我想回來的,只是一直沒法離開白城。」銳司收起了笑容,眼神罕有地露出些許弱勢。
這很不像他,銳司會這樣率直地道歉的嗎?不會吧!
但這是我想要的嗎?我想聽到的是道歉嗎?
伊維特心裡大力搖頭。
端木先生回來S07HKG時,我看不見你,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她追問。
「讓你費心了,妹妹,但正如你所見,我現在一點事也沒有,所以不用擔心了。」
銳司把手收到身後,他的溫柔微笑使人放心,但伊維特心裡的焦急卻未有因此排解,反而更為燥動。
不是這樣……不是這麼簡單好嗎?
伊維特欲言又止,不懂該如何穩重地傳達心裡的悸動,頭腦一熱,便衝上前去,想要撲進銳司的懷裡。她想像的,是銳司會緊緊把她接住,自己能夠在他的懷中緊緊感受他的體溫,訴說那些收在心底多時的掛念,但下一刻,強烈的鈍痛把她狠狠叫醒。她猛然回過神來,發現整個人正貼在冰冷的牆上,臉頰狠狠撞上鏡子,左額更是撞到鏡框的浮雕,傳來陣陣腫痛。
用單手搓揉撞到位置的同時,她緩緩退後,急忙望向鏡子查看。銳司的外觀依在,但表面卻平伏不定,像是有一道漣漪從撞到的地方散發開去,過了數十秒才平息。
伊維特心知這是「水映」弱點的展現──只要觸碰到任何固體物體,將會產生如觸碰平靜水面般的漣漪效應。漣漪提醒她其異能的本質,同時也把其幻想以殘酷的方式打散。剛才為止的興奮、燥動,通通都消失無蹤,剩下來的,就只有無盡的空虛,以及慨然。
對,我在追求甚麼呢。
真正的銳司並不在這裡。剛才的對話,所有的思念,都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體現。就連鏡裡的那個他,都只是從自己的記憶和思念而生的幻影而已。
認清現實的伊維特沮喪地垂下頭來,她再沒有心情面對銳司的視線,轉過身去,走到床前,無力地跌坐在床上。
所以……銳司,你到底在白城的哪裡?
躺在銳司睡過的床上,伊維特把身子捲起,彷彿這樣能騙到自己感受到他的一絲溫暖。注視長袍袖子上的刺繡,她心裡很是痛苦,很想聽見銳司在耳邊輕聲回答她。
你之前對我說過的,「現在開始,就不是一個人了」。那天你說這句時的眼神是那麼的認真堅定,既然如此,為何一直留著我一個人,自己卻不知所蹤?
如果當初我來到S07HKG後便加入XIX,或者在投靠XIX的那個晚上跟你多聊一會,事情的走向會否就有所不同?
伊維特滿腦子都是跟銳司以兄妹相稱,那不足一天的回憶。銳司的笑容、舉手投足不停在她的眼前飄過,後悔、掛念、不捨,種種感情糾纏在一起,如巨石般壓在胸口上,讓她難以呼吸。
拜託了……我真的很想再見你一面……
鼻子忽然一陣酸澀,眼眶不住濕潤,就在伊維特想要用手指抓緊長袍的袖口時,一縷白煙從她的指縫間冒出。她驚醒般猛然睜大雙眼,發現身上的黑袍逐漸失去形態,如無色的煙霧一樣融入黑暗。
伊維特急忙坐起,按著煙霧,集中精神想要阻止幻像的散去,但幻像不聽指令,如同從指縫間流走的水,越是抓住,便流走得越快。不過片刻,銳司的假像便完全從她的身體表面離去,只剩身穿漆黑長裙的她,孤單而消沉。
窗外的月光再一次照進房間,灑在伊維特的身上,它依然是柔和的銀白,但此刻卻令人覺得冷洌非常。她無力地躺回床上,以手臂掩著雙眼,手指輕輕擠到眼珠時,一滴淚水從臉頰緩緩滑下,無言地宣洩心裡的悲傷。
在十分鐘的幻像裡,伊維特一時間以為自己確實地得到了甚麼,但當鐘聲一響,夢境散去,手上剩餘的,就只有碎裂的鏡子,以及破碎的心。她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房間,卻任性地想要多留一會。
抬頭注視著那些染上銀白之色的灰塵,她往天伸手,想要把它們抓住。銀白光束被手截斷,視覺告訴她塵被捉住了,但掌心卻毫無抓到實物的感覺,像是暗指一切皆為虛假,只剩虛無。
要抓住那個以鬼魂自稱的男人,就是一樣的感覺吧,伊維特感慨地嘆氣。她緩緩放開手,這時驚覺有幾顆塵埃從掌心飄走。她從塵埃裡看見銳司的影子,也感覺到一絲希望。
我已經決定拋開一切,賭上自身,回到白城,事已至此,不能回頭。就算前路希望渺茫,我都不會放棄,因為這是我決定了要做的事。
感傷的心情沒有消散,但在此之上,多了一份她常有的堅定。伊維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失蹤了數天的微笑。腦海裡再一次浮現與銳司分別時,他那因傷而虛弱的樣貌,她的心如盤石般堅定,寸步不移。
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找到你的,銳司,伊維特在心裡承諾。
我們在白城再見吧。
塵埃漸漸在夜空裡失去蹤影。目送它們飄走後,伊維特緩緩站起來,抹去眼角遺留的淚珠,關上房門,離開房間。
【Sentiments in Reflection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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